第16章 有一點(04) 我對你不好嗎

衛生間的門随即被關上,她毫無拒絕的餘地,很快就聽見裏面的水龍頭傳出水聲。

坐不住了,她只好站起來,想了想,把房間裏的空調溫度又打高幾度,這才猶豫着走到門邊問:“你要不要換衣服?我的病號服還沒穿過,剛好可以借你。”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裏的人随口拒絕:“不用。”

“哦。”沒話說了,她靜靜站在門外,聽着裏面嘩啦啦的水聲。

跟窗外滴滴答答的滂沱大雨交織在一起,莫名地緩解了剛剛的不安和孤獨感,讓她感到放松平靜。

沒過多久,水龍頭被關上,衛生間的門把手從裏面被轉開。

顏晞擡起頭,看到他的頭發已經擦拭過,現在只有發梢還滴着水,他把濕透的校服外套脫下來拿在手裏,裏面的白色毛衣看上去算是逃過一劫。

她指了指門邊簡易的落地衣架:“要不要把外套挂一下?”

這次他接受了建議,走過去随手把校服外套挂上,而後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單人沙發上,非常自覺地坐下。

好像這個地方原本就是他的一樣。

她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麽回事,就聽到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他接了電話,随口“嗯”了幾聲,然後說了句“有事,不去了”就挂斷,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

空氣陷入了一陣莫名的沉默,顏晞坐回床邊,抿抿唇,只好又問:“這麽晚,你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許慕遲大半個身子都窩進沙發裏,兩條長腿随意交疊着,灰白色的針織毛衣顯得整個人很溫柔。聞言把手機放在一旁,眼尾微擡:“無聊,想見你。”

他側對着她,安安靜靜坐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冰涼的月光漫過窗,一路覆上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她裝作沒聽到似的:“你沒帶傘嗎?我這裏有備用雨傘,待會兒你拿走用吧,別回頭感冒了。”

許慕遲便笑了笑,很理所當然地問:“等雨停了我再走,不可以嗎?”

沉默片刻,她試圖用委婉的語氣提醒:“這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

“你今天感覺怎麽樣?”他打斷了她。

顏晞只好順着回答:“好多了。”

頓了頓,又主動提起:“我今天去打印費用明細了,你留個銀行卡信息給我吧,等出院了我就去給你轉錢。”

“急什麽。”

他慢條斯理地問,“這麽想跟我劃清界限啊?”

窗外忽然間一陣白光穿透夜空,剎那間整片天空亮如白晝,随即頭頂便滾過沉沉的雷鳴。

她的視線跟過去,不自覺便想起跟他初遇的那天,電閃雷鳴的書店。

好像完全将她看透了,雷聲漸歇的時候,她聽到許慕遲慢悠悠的聲音:“上次打雷的時候,你從我身邊路過,給我留了一包紙巾。”

顏晞眼睛垂下來,盯着幹幹淨淨的白色床單看了幾秒,而後,意有所指道:“我不喜歡打雷。”

而眼前這個明明能洞悉所有的少年,這一秒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吊兒郎當地答:“那好辦啊,以後再打雷,就給我打電話,随叫随到。”

她慢慢擡眸,與他四目相對。

這雙充滿少年意氣的眼睛裏寫了什麽,她其實從來都沒看懂過。

沒有思考太久,顏晞彎了彎眼睛,露出慣常的,溫柔天真的笑:“謝謝,但是我不喜歡人陪。”

這次終于占了上風,她看到許慕遲挑了挑眉,沒有接話,過了會兒話鋒一轉:“你喜歡陳跡什麽?”

“忘了。”

她答得輕描淡寫,而後聽見他似笑非笑的聲音,“說真的,陳跡老這麽纏着你,很煩吧,我真的可以幫你。”

“不用了,我也是真的可以自己處理。”

上次在KTV的那晚,他也曾這麽說過,雖然每次聽起來都是随意的口氣,但是莫名的,顏晞知道他是認真的。

許慕遲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做事全憑心情喜好,誰知道不高興的時候會做出什麽來。

正想着,忽然聽到他問:“你怕我?”

她無意識地咬了咬下唇,對上他的眼睛,誠實地說:“說不怕,是騙人的。”

聞言,許慕遲嘆了口氣,好像很無奈的樣子:“我對你不好嗎?怕什麽。”

大雨吞沒了這句親昵的尾音,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表情什麽語氣去回答,視線慢慢向上,落到他額頭的碎發,于是裝作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你的頭發,還不染回來啊?”

“懶得去。”

“那當時幹嘛要染顏色?”她回憶了一下,“書店那天,還是黑色的。”

他後背靠回沙發,懶懶道,“跟我爸吵架了,剛好第二天新生報道,就想找個辦法氣他。”

這個意料之外的幼稚答案讓顏晞忍不住笑了:“那你目的達到了,怎麽還不染回來,就這麽天天被老師罵啊。”

看見她笑,許慕遲的眼神突然有了點溫度,就這麽專注地,一錯不錯地看着她,直到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才慢吞吞地說:“等你啊。你說讓我染回來,我現在就可以去。”

她愣了愣,下意識回:“也不用現在去。”

現在外面還下着雨。

他便笑了:“行,那你說什麽時候,我聽你的。”

顏晞看着他,心想怪不得學校裏那麽多女生整天為他要死要活的。

這個人可怕就可怕在,你明明知道他說的話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卻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

仿佛已經跟他在這個病房裏呆了整整一個世紀,他話音落下的時候,窗外的雨勢終于減弱,露出了原本漆黑寂靜的夜的輪廓。

潮濕的,冰涼的,鋪天蓋地的,像層層疊疊的海水,無聲地奔湧。

她擡起頭,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朵突然捕捉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顏晞,其實你可以試着依賴我。”

他突兀地開口,沒有一點點預兆,口吻卻依然從容,“我想了想,發現自己真的挺樂意。”

可能是這樣溫柔寧靜的夜晚太難得,他出現的時機也恰好。

顏晞站在原地,保持着剛剛擡頭看窗外的動作,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就好像,只要她給出一點點微弱信號,茫茫夜色轉瞬就會将她淹沒。

**

顏晞在醫院裏老老實實呆了三天,做了複查CT,結果一切正常,醫生便很爽快地給她簽了出院單。

她走之前,特意去了趟一樓的護士辦公室,想跟那個很照顧自己的護士姐姐道謝,但可能是周末的醫院太過忙碌,她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都沒找到人,于是只好離開。

走出醫院門診部大樓,她站在明媚熱烈的大太陽底下,深呼一口氣,終于遠離了鼻腔裏那股刺鼻難聞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她坐公交車回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銀行卡,然後直奔小區附近的一家24小時ATM機。

非常忐忑地把卡插進去,屏幕很快就跳轉到餘額界面,顏晞看見這個數字,無意識地嘆了口氣。

再加上存錢罐裏的零用錢,勉強可以湊齊還給許慕遲。

只是還完之後,可能自己就要喝西北風了。

她取出銀行卡放回棉衣口袋裏,一邊往外走一邊拿出手機給黃毛打電話,說自己期末考結束了,随時可以上班。

對方一聽就笑了,說其他高中生的期末考也結束了,馬上就要進入店裏生意最火爆的時候了,又在電腦上敲敲打打,給她重新排了班。

挂了電話,她心裏勉強有了點着落,剛想找許慕遲還錢,指尖落在手機按鍵上,才忽然意識到,他們還沒有交換過聯系方式。

明明已經見過那麽多次或長或短的面,說過那麽多似是而非的話。

在心裏猶豫着要不要找韓露打聽打聽,下一秒,像是心有靈犀般,對方給她打來了電話。

幾乎是立刻接起來,聽筒對面的環境很嘈雜,應該是在學校裏,一副普天同慶的語氣:“考完了考完了!現在我們可以盡情放縱,想幹嘛就幹嘛了!”

她忍不住笑:“你想幹嘛呀?”

“我現在最想跑到老師辦公室,把出試卷的人暴打一頓,什麽鬼題,我剛剛在考場上離崩潰自殺就差那麽一點點。”

韓露叽叽喳喳說到這裏,似乎才察覺到奇怪,“哎你人呢,怎麽這幾天都沒看見你啊?”

顏晞沉默片刻,便如實道:“我前幾天晚上下樓梯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期末考請假了沒去考。”

手機裏傳來了長長的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韓露憤怒的聲音:“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不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啊?”

自知理虧,她只好放輕了聲音讨好着說:“還好,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當時有點頭暈需要靜養。我這不是怕跟你說了,你考試分心嘛。”

對方好半天才哼了一聲:“算了,不跟你一般計較,不過我跟你說,可不能再有下次了,不然我真的會——”

她說到這裏,聲音戛然而止,顏晞耐心地等了幾秒,見對面沒聲音,便主動問:“不然你就怎麽樣?”

終于又聽到韓露的聲音,壓低了跟她說:“我剛剛出了學校,在對面的冷飲店看見許慕遲和高三的舒雅學姐了,很親密的樣子。”

說到這裏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切,還以為那個戚小茹多有本事呢,不也被甩了嘛,我看她以後還怎麽高高在上,再來找我麻煩。”

顏晞猶豫了半天,直到兩個人說完再見,也沒問出口許慕遲的號碼。

挂掉電話,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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