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左雲放下槍, 吹了個口哨示意他上來。池譽心存疑惑,站在原地沒動,又掃了眼他身邊那個人, 是個生面孔, 長得文文弱弱的。

“別怕啊, ”左雲道,“就是試試你的警覺性。”

一般情況下, 人就算能聽見開槍的聲音, 反應速度也快不過子彈, 但是池譽顯然沒少受過訓練, 以正常人幾乎不可能做到的速度躲了過去, 并且清晰地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剛剛那下只是試探,反正也打不死,正好能幫黎摯考驗一下。

池譽轉了轉槍, 挑眉道:“有話直說。”

“啧。”左雲收回放在旁邊那人肩膀上的手,“隔這麽遠說話得用喊的, 你是想把周圍的人都引過來嗎?”

池譽聳聳肩,“我無所謂。”

左雲眉頭一皺, 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池譽面對黎摯的時候就老老實實的,對別人就一身的戾氣和疏遠。

“你不想知道黎摯在哪?”

池譽原本不打算和他廢話直接走, 聽見這句話後腳步一頓。

如果沒有那莫名其妙的兩個吻,他頭也不會回。但也就是因為那兩個吻, 他還真的想找到黎摯問問,親完就打人算什麽, 打完就跑又算什麽。

池譽冷着掃了他一眼,握住槍朝那棟樓走過去。

另一邊。

黎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冰冷的房間。

他坐在一張木桌旁邊, 對面也坐着一個人,穿着一身軍裝,只是臉部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太陽穴處傳來一陣揪心的疼痛,讓黎摯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眼前的畫面也蒙上一層霧氣般看不真切。

桌上傳來兩聲冰冷的“滴滴”,黎摯這才注意到那裏放着一個信號屏蔽器,對面的人敲了敲桌子,探身,露出下半張毫無笑意的臉。

“抱歉,但你目前還不能回來。”

黎摯看見那人剛冒頭的胡茬,張張嘴,沒能發出聲音,對面的人卻頗為無奈地搖搖頭,又嘆了口氣,“你想得太簡單了,目前你是最好的那個選擇,Cop很需要你。”

耳鳴的嚴重程度總算減輕了些,黎摯這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小卻異常堅定:

“可我也是人。”

那人上半身前傾,伸手在黎摯的肩頭握了握,可黎摯依舊沒能看清他的臉,只聽見沉穩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些時候,人也不得不犧牲一些東西。”

“是我。”

你們選擇犧牲的東西,是我,我是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沒人記得,更沒人在乎。

“我答應,下次再見時,我們不會坐在對立面。”

“黎摯”沉默不語,可控制着意識的他卻非常清晰地知道,對面的人在說謊,不該抱有任何期待與幻想。

可是他聽見自己說:“好。”

黎摯想去看那人的臉,可是一擡眼就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最後集中在他的腦中。

這是他的記憶,真實,鮮活。

再一眨眼,對面的人穿着變了,場景卻絲毫沒有改變,甚至連那人所處的位置都沒變,桌上的屏蔽器還閃着光。

剛剛是長袖長褲的迷彩服,這會兒卻變成了一件短袖,手背處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黎摯感受到脖子上戴着什麽,低頭就看見了微弱的紅光。

電子項圈。

“不認。”他聽見自己說。

對面的人像是滄桑了很多,連聲音也帶着嘶啞,像剛剛抽完了一整包煙,“小黎,我盡力了。”

聽見這語氣,黎摯突然覺得自己像病房外等待的家屬,聽見醫生搖頭嘆息的輕聲審判。

不同的是,黎摯聽見的審判是對他自己的。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黎摯的語氣沒什麽波瀾,就好像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托詞,也清楚這只是托詞。

黎摯想問男人,他們是不是選擇抛掉這顆子,可又覺得矯情,話到嘴邊又盡數吞了回去。

“我上次告訴你是最後一次,這次也是一樣的話。小黎,計劃就要收尾了,這是最後一次,還需要你。”

黎摯沉默半晌,最後溢出一聲輕笑,擡眸看向對面,“好。”

他記得自己拿刀抵着男人脖子,卻聽見男人沉聲道:“這是最後一次,這次結束,我一定會想辦法。”

其實黎摯很清楚,決定權并不在男人手裏。

這次結束,也許也是他的結束。

這也是他的記憶,也就是說,他現在是陷入了一段回憶,以第一人稱視角,卻無法幹預。這個認知讓黎摯有些頭疼,他的身體需要休息,可大腦卻不得不高速運轉,像個開關壞掉的機器,随時可能因為過載而燒壞。

場景再度一轉,整間審訊室突然亮了起來——不是毫無溫度的白熾燈,而是柔軟溫暖的陽光。

黎摯突然發現他能控制自己的動作了,于是錯愕地擡頭環顧四周,發現這個位于地下室的房間,高處居然有一扇他從來沒注意到的窗戶,陽光就是透過那扇窗戶灑進來的。

“黎摯。”

對面的人叫他,聲音卻讓黎摯徹底僵住。

不屬于中年男子,甚至也比他印象中的聲音沉穩不少——是池譽的聲音。

準确來說,和池譽平時說話的聲音不太一樣,可黎摯還是瞬間分辨出來了。

因為這壓低的聲調,和略顯沙啞的嗓音,和那天在樹下,池譽親下來前叫他那聲一模一樣。

黎摯看向對面,孱弱的光灑在池譽的側臉上,可是他黑如墨染的瞳孔卻沒有一絲光亮,幾乎瞬間讓黎摯想起初見他時的神情。

“沒有下一次了。”池譽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像是一把重錘,錘得黎摯大腦一片空白。

“有時候,人必須做出一些犧牲,誰都一樣。”池譽勾勾唇角,将手上的什麽東西放在桌上,又起身走到黎摯身邊,“你應該想過會有這一天,我們從來都不是站在同一戰線的,對吧。”

黎摯腦中一團亂麻,但神色間還是透出他的震驚,他沒有動作,只是看着池譽拿起桌上的槍,熟練地上膛,然後抵住他的額頭。

“結束了。”

最後出現在黎摯眼前的,是池譽毫無波瀾的臉,和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一切都結束了。

黎摯也結束了。

眼前的場景一點點模糊,最後完全被黑暗吞沒,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才找到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感。

黎摯睡眠淺,經常做夢,可第一次感受到夢境帶來的疲乏感,剛剛的那些場景真實得可怕,仿佛什麽預言一般暗示出黎摯的未來。

一股悲哀突然襲上心頭,不過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感官逐漸回歸,不遠處像是有人在對話,聽不清楚,黎摯嘗試着動了動指尖,卻發現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引起渾身上下的一陣劇痛。

完全恢複後黎摯依舊沒有動,而是慢慢去解讀聽到的那些信息。

如果沒猜錯的話,陳默一行人現在應該是在什麽地方休整,說不定就是在等他醒過來。

有人問:“老大,都走了一路了,為什麽他還不醒啊?不會是死了吧?”

緊接着是陳默的聲音:“蠢貨,不懂就給老子滾。叫你們平時多讀點書,沒一個人聽!這針會先讓人暈厥,緊接着會陷入一段幻覺,幻覺結束才會醒過來。”

“還有這功效呢?”

“你他媽的不是實驗助手嗎?還要老子給你科普?”陳默的聲音越發氣急敗壞,“呸,出去之後等着吧。”

“別別別老大,噢——你一打我就想起來了,醫生之前說過,這段幻覺來自恐懼,是為了先擊垮他們的心理防線?”

“嗯。真沒用——”陳默走到黎摯身邊,用腳尖踹了踹黎摯的小腿,“啧,怎麽這麽長時間都不醒。”

“老大,你說黎摯的幻覺會是什麽內容啊,看着還挺平靜的,真的是他害怕的嗎?”

“我他媽怎麽知道,又不是蛔蟲。”

黎摯聽見這話只覺得好笑,想了想剛剛經歷的那些回憶和畫面,發現他已經習慣掩蓋情緒,甚至騙過了自己。

他不覺得自己在難過,但是生理反應在。

本以為那是他既定的結局,也以為自己早就欣然接受這種可能性,卻沒想到這居然是從他恐懼中衍生的幻境。

沒有人再說話,黎摯身上的痛感也越發明顯,不用多想就知道以這樣的身體狀态打陳默,絕對不占優勢。

可坐以待斃不是黎摯的行事風格,他猶豫兩秒後就緩緩睜開了眼睛,不疾不徐地掃過屋內,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地方不大,窗外還能看見樹,他靠在什麽冰涼的東西上,一股金屬的鐵鏽味。陳默就在他旁邊一米處,剩下五六人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連他醒了都沒發現。

雖然全真模拟意味着不會死,但身體疼痛也是完全模拟的。從睜開眼那刻起,黎摯就覺得自己五髒肺腑中的血液都快要沸騰一般,從內而外地叫嚣着疼痛,黎摯已經盡力放緩了呼吸,但依舊沒有任何減輕。

黎摯勾勾手指,唇間溢出一聲輕笑。

聲音很輕,卻立馬引起了注意。陳默如驚弓之鳥般退了半步,握着槍指着黎摯,發現他臉色蒼白後才微微收了警惕的架勢。

黎摯斜着掃他一眼,默默無語,嘴裏輕飄飄地冒出一個字:

“慫。”

“艹!”陳默一把扔了手中的槍,俯身拽住黎摯的領口想把他拉起來,可一下竟然沒能拉動。

黎摯由他拽着,目光卻落在陳默身後某處。

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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