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Part forty four
事情究竟是怎麽發展成這樣的。
柏妮絲感覺自M好像被纏繞在一團看不到頭也尋不到尾的亂麻裏,?周圍都是封凍的冰霜,蒼白慘烈的一層,冷冰冰地反射着對面路燈的昏黃亮光,?将她因為過分驚懼而微微有些渙散的瞳孔照亮。
她試圖說些什麽,可對方完全沒有給她辯駁的機會。
熱切到幾乎有些顫抖的親吻,?壓碎她每一句尚未說出口的話。混含着濃烈海水清新的氣味無處不在,?咄咄逼人地攻占着她本就已經不太清明的五感,強硬到連最後一絲空氣都要搶奪走。
莫名的,?柏妮絲想起了自M幼年時曾經見過的一場海嘯,?想起那種幾乎可以毀掉一切的,鋪天蓋地的瘋狂。
逐漸清晰起來的缺氧痛苦感受讓她開始嗚咽着掙紮,?卻發現對方似乎比自M還要僵硬,?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麽即将完全失控的情緒。更多的冰霜呼嘯着凝結開,發瘋般地覆蓋上周圍任何可以被吞噬的東西,尖刺叢生,低溫刺骨。
片刻後,?似乎是終于發現懷中的海巫已經快要喘不上氣,?蒂亞戈終于松開對方,卻仍舊單手摟在她有些發軟的腰肢間,指尖隔着單薄的衣料緩慢摸數過她的脊骨輪廓,?偏頭啄吻過她的鬓角和黑色發絲下的耳廓時,開口說話的嗓音帶着種異樣的喑啞與輕柔:“答應我好不好?留下來,?你想要什麽都可以。海洋之心也可以,?只要你點頭願意留下來,?好不好?”
柏妮絲急促地呼吸着,又在聽到海洋之心後差點沒把氣都喘岔道,只下意識地朝身後的牆壁瑟縮着,?恨不得把自M整個水母都埋進去逃避現實。
“咳咳咳……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真的。”她拼命搖頭,睜大的綠色眼睛裏全是碎散浮動的亮光,随着她搖頭的動作明滅着,宛如一群受驚的螢火蟲,“我沒有想過要殺你,更沒有想過要搶走海洋之心,我真的沒有。”
她一邊說着,一邊努力想要抽回被對方按在他心口上的手,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僵着聲線艱難說到:“我……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蒂亞戈吻在她頸側的動作頓了頓,沉默半秒後重新擡起頭,蒼藍眼珠裏除了柏妮絲的樣子以外,映照不出任何別的東西,冷寂得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囚籠。
對于柏妮絲最後的那句話,他好像完全沒聽到似的,依舊以一種過度親密的姿态桎梏着對方,語調空洞地喃喃自語着:“是啊,你都沒想過。只要是關于我的事,你從來都只會感到懷疑和厭惡,甚至連想都懶得去想。”
說不清是他的話,還是那種過于落寞到壓抑的情緒,柏妮絲發現自M竟然很難編出些好聽的漂亮話去哄騙對方。
明明對她來說就是簡單得如同捕獵喝水一樣的事,可她就是開不了口,只能笨拙地解釋:“不是的,我沒有厭惡你,我只是……”
只是什麽?
她望着對方忽然掀擡起的眼睫,能毫不費力地從那雙過于專注的眼睛裏清晰看到自M的模樣,被包圍在一片濃郁無光的蒼藍中,蒼白而單薄。
有那麽一瞬間,柏妮絲都分不清自M是否是被對方催眠了,不然怎麽會在完全沒有思考好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就說出了她內心一直以來的感受:“我只是,我不知道怎麽辦……我太害怕了,所以……”
任何具有不确定性的,難以揣測又無法完全把控的東西,都是潛在的危險。
而對柏妮絲來說,只要是危險就都是需要遠離的,這是生物生存的本能。
她說着,胸腔裏一直積壓着的某種激烈情緒與長久以來的焦慮恐慌,像是忽然找到了宣洩口,跟着她那些語不成調的話通通往外冒,擁堵到喉頭酸疼:“我不想……不想被關回無盡海去……我不想去那裏,我……不想死。”
因為害怕,因為不想死,所以要不顧一切地逃離。
畢竟她躲避自M的樣子,幾乎跟躲避曾經的烏蘇拉沒什麽區別,甚至更糟。
蒂亞戈松開她的腰,轉而抹過她微微泛紅的眼尾,手指擦過皮膚時殘留下來的,是獨立于整個冰冷環境之外的真實溫暖。
“我在這裏,自願以我的生命,尊嚴,未來,榮譽,以我的一切向你起誓。”他輕聲說着,認真到像是在頌禱,“我将違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越過所有法則,永遠愛你。”
停頓一下後,蒂亞戈接着說:“這是我答應過你的。”
在那場虛假的婚禮上。
柏妮絲還記得,并且由衷覺得同樣的話即使再聽到第二次也依舊會讓她心生恐懼。
“我們認識有多久了,柏妮絲?”他問,同時将她按在自M心口上的手握在掌心裏,十指交/纏的緊密,融化着對方體溫的血液從指尖一直延伸彙入到心髒,“我騙過你嗎?”
她愣下,一時間忘了作何反應,只能呆呆地聽着他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你害怕,也知道你曾經是在一個什麽樣的環境裏成長起來的,所以我願意等,多久都沒關系。我也說過,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一直相信你,過去不好的事就當它們都沒有發生過。而那些你沒有得到過的,羨慕的,值得的,本該擁有的,我都會為你千百倍地補償上。”
他說着,臉上短暫地浮現出一絲清淺而溫柔的笑容,卻又很快消弭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随時會失控的偏激,虛浮在表面的隐忍是那麽搖搖欲墜:“可是你為什麽從來都不願意去試着相信我?”
從黃昏到黑夜,蒂亞戈一直等在這裏,希望自M的猜測是錯的,柏妮絲并不會真的想要離開他。
幾個小時的時間,漫長得像是幾個世紀。
而當她真的就這麽出現在他視線裏,準備頭也不回地逃走的時候,所有僅剩的脆弱期待便都在剎那間熄滅了,只剩下遍地殘灰,共同喧叫着要把她也拉下來。
拉進這個由她一手創造出來的地獄裏。
柏妮絲張了張嘴,唇邊殘留着的痕跡嫣紅暧昧,烙印在她因為低溫和驚慌而顯得毫無血色的皮膚上,濃豔如花。
她試着說點什麽,卻始終不成功。眼前的情況荒唐到讓她根本無法用正常邏輯去理解,甚至連做夢都不敢離譜成這樣。
至少做夢還能被吓醒呢,為什麽自M現在還站在這裏?她亂七八糟地想着。
直到好一會兒後,柏妮絲才終于勉強找回了自M的聲音,說出口的話也難得真心實意了一次:“對不起,我……我真的完全沒想過你會……”
實在無法像他那樣自然而然地說出與喜愛相關的詞彙,柏妮絲在突兀地停頓幾秒後,迎着對方讓她顫栗到有些頭皮發麻的專注視線,嗓音虛浮地說:“我是說,這其實不是你的問題。只是……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在乎。”
“你想想我曾經做過的那些事,不僅僅是對你的,還有好多你還不知道,對其他生靈的。我真的不是什麽好水母,我就是一個惡魔,跟你曾經見過的其他任何惡魔都沒什麽區別。”
“大家都是為了活下去。”
她說,“他們傷害別人是為了活下去,我也是。”
“當時被烏蘇拉抓回來的海洋生靈那麽多,好多都因為不願意服從烏蘇拉而被折磨,被處死。他們才是真正心地善良又有勇氣的海族,可我不是。”
“我會為了保全自M而聽從烏蘇拉的指令,去傷害欺騙那些同樣無辜的人,甚至是海洋裏的同類,或者袖手旁觀着任由他們被其他惡魔殺害。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阻止他們,那死的就會是我,所以我不敢。”
說着,柏妮絲仿佛終于找到了自M的思緒,也來不及去思考這些話會不會讓她之前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從良魔形象毀于一旦,只一刻不停地說着,像是在發洩:“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安慰自M,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活命,都是為了能夠讓自M能有重獲自由的一天,到那時候我就有機會贖罪了。可是……”
她想起那些被害死在她面前的生靈,有人類,有巫師,甚至還有精靈與人魚。
好多好多,多到她都已經記不清究竟有多少了。
“可我其實只是為了我自M,為了不被欺負,為了讓自M活下去而已。我跟他們其實也沒什麽區別,我所謂的堅持也不過是給自M一點心理安慰,讓我有個借口可以繼續恨他們而已。”
她擡起頭,看到蒂亞戈正同樣也望着自M,眉尖微皺着,嘴唇輕抿,怎麽看都不是愉快的模樣,視線如同無光天空下的冰湖表面,透着種難以言喻的沉冷陰郁。
“所以。”柏妮絲小心翼翼地将手一點點抽回來,同時盡可能地忽略掉那種和對方肌膚密密貼蹭時所帶來的細微異樣感受,淺綠眼珠謹慎地盯着對方,“你可以看到了,我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也跟任何美好品質都不搭邊,更不值得你這樣……在乎。”
話音剛落,她被低溫包裹得冰冷的指尖也終于脫離到一個可以随時離開的安全範圍,卻被蒂亞戈立刻反扣回去,速度快得像是從未分開過。
柏妮絲被拉拽得踉跄一下,重新跌落進對方的懷抱中,揚起的脖頸間有溫涼的呼吸墜落,然後是比氣息更加柔軟且清晰的東西。
“柏妮絲。”他嘆息着,帶有不加掩飾的愛重,像是在念着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冕下?”她瑟縮着想要避開,卻被蒂亞戈忽然張口含住一小塊溫熱的肌膚。
只隔着層薄薄的血肉,再往裏就是她正鮮活搏動着的動脈,和她的心跳一樣亂了節奏,慌亂着想要逃脫。
人魚鋒利的可不是有指尖上的骨刺而已。那副看似完美無暇的美麗外表,同時也是海洋頂級掠食者的皮囊。
被這個念頭激出一身冷汗的柏妮絲突然有種恨不得原地變成水母,然後鑽進下水道去激流勇進着沖浪逃生的沖動。
“冕下,那什麽,咱們有話好說啊。有什麽都可以商量的,真的……拜托冷靜點,我剛剛要是說了什麽你不愛聽的,你就當沒聽到行不行。”柏妮絲用力推拒着面前的人魚,生怕他幡然醒悟後直接咬斷自M的脖子來為民除害。
隔着西裝與襯衫的布料,她能輕易觸摸到對方手臂上的流暢肌肉線條,卻悲催地發現根本沒有辦法動搖他分毫。
“我知道。”他說,“所有你自認為不好的過往,我都知道。”
“那為什麽……”柏妮絲愕然在原地。
“可是太遲了。”
蒂亞戈喃喃自語着,偏頭捧起她的臉,溫柔又執迷地吻在她的唇角,眼中的凜冽蒼藍也随之融化開,被濃密睫羽遮掩着,分不清是愉快還是難過。
柏妮絲頗為困難地理解着他的話,終于将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只要你想就不晚,加油別放棄”給咽了下去。
“柏妮絲。”他松開對方,指腹抹過她還帶着些許水漬的濕紅嘴唇,态度平淡卻無比認真,“我想知道,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有真正開心過嗎?還是說,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應付我,為了完成烏蘇拉交給你的任務而已。”
這話很奇怪。柏妮絲望着他,回想起曾經被他在潘德拉肯鎮上找到并帶回海邊時,他曾經問過自M的話。
那時候他在意的是,自M有沒有曾經對他說過哪怕一句真話。
可現在他問的是,她有沒有因為和他在一起而真正開心過。
這個過于清晰的差異讓柏妮絲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甚至是退縮,但又在對方的目光中勉強停住。
感覺自M一句無關緊要的回答可以毀滅他,柏妮絲莫名其妙地想着,然後自M被自M這個念頭吓到。
最終,她硬着頭皮老實點了點頭:“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會覺得很開心,真的。就像回到了小時候,什麽都不用想,自由自在的……”
說到這裏,她忽然愧疚地垂下視線,只眼神空洞地盯着他領帶夾扣上的細小藍寶石:“對不起。”
按道理來說,柏妮絲并不是一個喜歡道歉的魔。相反,得罪了對方還會油嘴滑舌地找理由開脫甚至直接逃之夭夭才是她的本性。
可一碰上蒂亞戈,她就想不到其他可以說的,只能不停道歉。
他認真得太純粹。
純粹到讓她覺得恐懼,連本能的自我保護都忘記了,幾百年來摸爬滾打練就的圓滑也用不上了,只剩自M最開始的樣子,一只傻乎乎的水母。
“我說了,你永遠不需要向我道歉。”他撫摸着懷中海巫的冰冷長發,語調是人魚特有的溫柔和緩,讓任何生靈都想不起拒絕的念頭,“所以,留下來好不好?就像那時候一樣,高高興興的。你不用再去擔心任何事,不管是過去的種種還是如今一直困擾着你的血源詛咒,我都會為你解決好的。所有你害怕和不喜歡的事都不會發生,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這樣的承諾太過具有誘惑性,柏妮絲聽得一愣一愣的,明明已經湧到嘴邊的話都全忘掉了,只能茫然地看着蒂亞戈,既搖不了頭也無法就這麽輕易地全然相信與答應。
聽起來是多麽美好的未來,還有……感情。
可是,怎麽就發生在自M身上了呢?
她顯然不值得,更加不應該。
長久的沉默後,柏妮絲總算有了反應,掙紮着建議:“那要不,您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
蒂亞戈似乎被她這句好不容易憋出來,卻和自M所想要的結果大相徑庭的話給激怒到,原本摟在她背後的手再次将她強硬按回自M懷裏,同時緊緊捏握住她的腰肢,力氣大到讓她有些生疼。
“就是說,我會……”講到這裏的時候,柏妮絲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唯恐自M一個措辭不對就會讓他突然又變得和剛剛一樣,連親吻都像是在同歸于盡。
“我會,會留下來。”多有勇氣才能發音正确地說出這個詞彙,她感覺自M牙根都在發顫,冷汗從後頸悄無聲息地淌落,“然後,冕下您也,就是,考慮下,可能還有其他,比我更合适……”
不管是身份還是過往都更合适的。
比如随便拎一個出來都能豔壓群芳的同族人魚。
那才叫各方面的和諧美好。
還沒來得及對她答應留下的話而感到愉快,蒂亞戈直接開口打斷她的話,清豔臉孔上一片冷若冰霜:“你想把我推給別人。”
“不不不,不是。”柏妮絲連忙搖頭,平時的狡辯技能終于上線,“我只是覺得,世事無常對不對,大家都是會變的。您看,我一開始想走,現在不也改變主意了嗎?所以,要是哪天出現了一個格外适合又能配得上您的人,那不就……”
擡頭看到對方面無表情的臉,柏妮絲猶豫一下,連忙挂起有些抽搐的笑臉,忍痛将還沒說出口的“普天同慶”給吞了回去,換成句微若蚊咛的:“就正好嗎。”
她是真這麽覺得。
畢竟,雖然要說自M對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依舊沒有半分動搖是假。可過往幾百年裏,她已經看慣了所謂的情深愛濃,卻無一不是變化無常,比任何天氣與洋流都要來得不靠譜。
當時的種種喜愛是真的,可往後被時光與瑣碎消磨殆盡的厭倦也是真的,都只是萬物本性善變而已,沒什麽好值得指責的。
更何況,“永遠都會被更加美好的事物所吸引”是所有生靈的靈魂本能。而她自認為也并不是什麽讨人喜歡的水母,沒理由會失了智地相信蒂亞戈會對她從一而終。
所以說穿了,都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想到這裏,柏妮絲突然就松快了許多,甚至還非常欣喜。
反正她都已經在烏蘇拉手裏茍且偷生了幾百年了,那再茍個幾百……不對,幾十……也不對,可能幾年就能自然解決的問題,順便還能不得罪這位至高無上的少年海神,簡直何樂而不為。
“怎麽樣,您覺得呢?”她努力克制着自M內心的歡快,盡可能保持剛才的謹慎态度說,“我其實也就是怕冕下您吃虧而已,所以我認為,您真的應該再仔細考慮一下,畢竟這可是個大事。”
蒂亞戈沉默地看了她許久,空白表情中沒有任何可以被揣摩的痕跡,眼神凝固到近乎虛無。
這樣的他,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像那樣不近人情的舊神像,又因為外表的過于鮮活而顯得相當吓人。
半晌後,他忽地笑下:“如果這就是你所希望的,那麽,我答應你。”
接着,蒂亞戈再次湊近對方,落下的吻清淺克制:“但是在那天到來之前,你都要陪着我,好嗎?”
任何沒有明确時間限制的賭約都是風險極大的。
柏妮絲清楚意識到這點,卻被這種過于溫柔的親密幹擾到無法拒絕,只能胡亂點頭到:“我想,我會的。”
這一次,他才是真的笑了,眉眼間都是那樣溫醇如水的柔和。
“那我們回去吧。”
“嗚……好。”
直到被他松開嘴唇,拉起手住往前牽時,柏妮絲都感覺自M整個水母都還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态。
然而下一秒,來自狹窄小巷出口處的刺眼亮光就讓她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望着燈光對面的希爾維杜和加百列,目瞪口呆。
對面的六翼天使長同樣望着她,表情接近崩壞。
要不還是鑽到下水道裏去激流勇進吧。
柏妮絲絕望地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新工作基本穩定了,應該能度過試用期,于是滾回來龜速更新。
主要是怕再不更新,妮妮就被親到斷氣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