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Part fifty four (2)
法說服你自己,但你又足夠信任他,那就讓他來說服你吧。而你要做的就是,向他展示最真實的你自己。”
“最……真實?”柏妮絲有些猶豫。
“這個世界上的事物那麽多,我們能看到的都僅僅只是冰山一角,能得到的就更少了。
而一路走來,我們也總會不斷地丢失曾經那些被認為是無比重要的東西。最後能留下來的,往往已經寥寥無幾,卻也是最為珍貴的。并且通常來說,它們都會有一個共同的特性。”
“什麽特性?”
“只為你而來。”
他說,低沉緩慢的聲音像是在念誦那樣:“不是為了利益,名聲,力量,地位,或者任何與私心有關的目的。這些東西的出現與停留,只是為了你本身,包括你一切不加掩飾的好與壞。”
“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的,你得讓他清楚知道你的自私,任性,占有欲,怪脾氣與個性中的惡劣之處。也讓他看到你全部的善良,美好,獨一無二,再讓他去做選擇。”
“而在這個過程中,其實最重要的是你能完全接納你自己。因為只有當你足夠愛護自己時,你現在所害怕的一切才會真正消失。
你會有勇氣走得更遠,看得更多,所得到的收獲也會更多,并且不再會輕易被外界所影響。”
“永遠不要為了那些讓你感覺受傷的東西而輕易自我否定,為了誰都不值得。這是我能給你最好的建議。”
說完,他緩慢合上了眼睛,任由自己被層層纏繞而上的細絲完完全全地包裹進去。
柏妮絲诶一聲,下意識地擡起手,像是想要再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收垂回來,只默默回想着拉爾夫所說的每一句話。
晚七點,聚會正式開始,整個密林酒吧內外都是熱鬧歡快的氣氛。
她将準備好的禮物送給麗貝卡後便一直獨自坐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地吃着面前的奶油冰淇淋。
在意識逐漸因為醉意而變得朦胧起來的時候,她突然很想見到蒂亞戈。
……
在潮靈帶來關于柏妮絲的消息前,蒂亞戈正在原本關押着格蘭德爾的牢房裏,尋找着關于那個被全視之眼記錄下來的冒充者的線索。
整個房間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慘不忍睹的屠殺現場,深紅近褐的血液凝固在牆壁與地面上,甚至連天花板都有清晰的噴濺痕跡,斷裂的封靈鎖和殘破寒冰被胡亂堆砌在周圍,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裏令人作嘔。
他仔細審視着房間裏的每一處,手裏寒氣缭繞凝結成一把鋒利纖薄的刀,将牆壁上的一處厚厚血跡給刮剔幹淨,露出被覆蓋住的一處特殊焦黑灼痕。
那是被魔焰灼燒過所留下來的印記。
蒂亞戈伸手觸碰上那些漆黑松散的灰燼,輕輕在指尖碾散開,垂着眼睫站在一片血污狼藉中,面無表情地回憶着在全視之眼中看到的畫面。
那個和柏妮絲有着同樣容貌的惡魔,會殺了格蘭德爾的原因倒是不難猜,無非就是為了滅口。
可是,已經靠着柏妮絲的外貌安然無恙地混進警衛處後,她居然只是料理了格蘭德爾以後便離開了。
這怎麽看都很奇怪。
如果是為了盡可能地陷害柏妮絲的話,她不是應該趁此機會采取更多行動才是嗎?
要知道一旦她的行為被發現後,警衛處和觀測中心都會立刻戒嚴,她下次還想這樣進來就不會這麽容易了。
正想着,潮靈忽然出現在了門外,對着房間裏的金發海神恭敬致禮到:“冕下,海巫小姐有事找您,不過她看起來好像有些喝多了。”
蒂亞戈愣下,一直微皺着的眉尖旋即舒展開:“她在哪兒?”
“在觀測中心。”
冰刃被轉捏在手中,碎裂成零星白雪飄落消失。
匆匆交代潮靈一句,讓她守着這間關押室,暫時別讓其他人進來以後,蒂亞戈很快便回到了觀測中心。
剛一進辦公室的門,他便看到了正躲在一盆高大散尾葵旁邊,抱着雙腿蜷坐在地上縮成一小團靠着牆發呆的黑發少女。
“柏妮絲?”蒂亞戈略帶詫異地走過去,蹲身在她面前仔細将她打量一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你怎麽坐在這兒?”
柏妮絲看着對方,臉上的表情先是有點迷茫,然後才終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對方是誰,一下子變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的手指抓着裙擺揉搓,幾次張嘴都沒能說出一句有意義的話,只反複說着類似“你來了”之類的話。
蒂亞戈耐心回應着她語無倫次的話,傾身将她抱起來,動作輕柔地放在一旁的寬敞沙發上,再替她将有些淩亂的黑發別回耳後,最後坐在她身邊,不着痕跡地嘆口氣:“我今天一直都找不到你。怎麽跑去吃那麽多冰淇淋?”
見她支支吾吾着說不出個清晰的回答,他在沉默片刻後,輕輕問:“是因為昨天答應我的那件事嗎?”
一提到這個,柏妮絲原本迷蒙的淺綠色眼睛裏立刻出現了一絲瑟縮。她沒有直接回答出是或者不是,但那樣的神情無疑讓蒂亞戈看出了她的答案。
意料之中地再次嘆口氣,蒂亞戈有些自嘲似地笑起來,語氣中卻有種說不出的落寞:“我就知道是這樣。”
說着,他靜默幾秒,再次轉頭看向柏妮絲,看到她也在同樣望着自己,臉上的表情像個即将被罰的孩子那樣緊張兮兮,還下意識咬着自己的指節來轉移注意力。
蒂亞戈皺下眉,将她的手從嘴邊拿開,目光瞥見那片白淨皮膚上的鮮紅咬痕:“別咬自己。”
他低着頭,指腹摸過她被咬得有些破皮的地方,像是平靜到随意地說道:“當時是我不好,不該那樣要你答應我的。要是你實在……”
他又嘆氣了。
柏妮絲看着他雖然沒有太多表情流露,卻依舊能感覺到他似乎正在竭力壓抑着某種深刻悲哀與失望的漂亮臉孔,聽到他繼續說:“要是你實在覺得很為難,那就當昨天沒有發生過那件事吧。只要你,別再這樣躲着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柏妮絲因為醉意而産生的錯覺,她感覺要蒂亞戈說出這幾句代表妥協與讓步的話,好像比殺了他更讓他難過。甚至說到最後,他連聲音都逐漸輕微下去,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斷散在夏夜裏的空氣裏。
“對不起……”
她渾渾噩噩地看着對方迫使自己艱難地開口,剛想繼續說下去,卻發現蒂亞戈已經收回握着自己的手并站起身。
“對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些當做夜宵的食物,要嘗嘗看嗎?”他說着,将一旁書桌上的水晶壺拿過來,打開蓋子後遞到柏妮絲手上,臉上的表情挂着層一如往昔的淡淡溫柔,卻比面具還要來得虛假。
柏妮絲看着手裏自己愛吃的新鮮食物,像是做夢般地夾起一只牡蛎塞進嘴裏,咬幾口咽下去,又呆呆地看着他,一股莫名的沖動驅使着她突然毫無征兆地大哭起來,淚水接連不斷地從她泛紅的眼眶中滑落。
像是積攢了很久很久的委屈還有難過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了似的,她幾乎是在哭出聲的瞬間便開始上氣不接下氣,連聲音都是嘶啞。
“對不起……”這是她從好久好久以前就想對他說的話了,“對不起——”
蒂亞戈短促地錯愕一瞬,以為她是在為了昨天剛答應自己,卻發現還是無法接受而感覺不安,于是眼神更加黯淡下來,卻還是主動擁抱了對方:“你不需要道歉,柏妮絲。我只是……”
“那個時候,我知道……我不該騙你的。”
她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臉頰憋得泛紅,卻還是在努力往下解釋:“可是我……我沒有辦法,我不知道怎麽辦。如果我不這麽做的話……嗚嗚嗚嗚嗚,她就會一直折磨我到死的。我——我太害怕了,我沒有辦法……”
蒂亞戈聽着她的話,很快明白她是在說他們過去的事,于是伸手替她将臉上的淚水擦去,柔聲哄到:“別哭了,我都知道,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別哭了,柏妮絲。”
“可是……”柏妮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醉意和強烈到完全失控的情緒讓她連自己在說什麽都有些分不清,“可是你對我很好,嗚嗚嗚嗚嗚——只有你對我好了,我卻一直都在騙你。對不起,我真的不想這樣的,對不起,對不起……”
“柏妮絲……”
他抱着哭到渾身顫抖的少女,聽她颠三倒四地說出當初的真相,用的卻不是後來被迫學會的海族通用語或者惡魔語,而是她最初也最為本能的,一種浮游生物間會用的語言,媽媽教會她的語言。
“我……我那個時候對你好兇,趕你走,也故意不找你,我不該這樣的,對不起……可是我……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告訴你我在騙你,我怕……我……”柏妮絲哭得喘不上氣,還在繼續往下說,喉嚨和胸腔都在痛,說不上來是因為缺氧還是別的什麽。
遲來得太久的宣洩并沒有将當初的感受弱化多少,反而經過這幾十年的壓抑,讓它爆發得更加歇斯底裏。
于是蒂亞戈不再試圖讓她平複下來,而是将她抱在懷裏,任由她抓住自己的外套說出所有想說的話,一遍遍極盡耐心地溫柔重複,他都知道。
“都過去了柏妮絲,沒關系的,你現在在這裏就已經足夠了。從今往後,沒有人敢傷害你,再也不會有。”他一邊哄慰着對方,一邊替她擦去那些不斷湧出的淚水,掌心安撫性地撫摸着她顫抖的脊背,低頭細密地吻在她的眉眼處。
柏妮絲淚眼朦胧地望着手裏被自己抓成一團糟的潔白西裝,意識不清地接着往下說,語言淩亂得都沒有多少邏輯可言。
可蒂亞戈還是理解了,她是在怨恨。
怨恨那些曾經肆無忌憚地欺辱折磨她的惡魔,怨恨烏蘇拉對她洗.腦式的精神控制與虐待,也更怨恨自己曾經的過度弱小與無力反抗。
“我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我不想……所以我不去捕獵人類,我殺了那些想要臣服于我的惡魔。我恨他們,我要他們為曾經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他們都該死,我恨他們!”
柏妮絲說到這裏時,原本因為醉意而顯得迷茫的眼神逐漸變得尖銳起來,連語氣都是兇狠的。
然而緊接着,她又低落起來,淺綠色的眼睛裏全是不加掩飾的脆弱,焦慮與茫然:“可是,可是我還是變成這樣了……”
一個怯懦,多疑,自卑又畏首畏尾的膽小鬼。
這就是她一直都在試圖掩藏的,也是和最初與蒂亞戈認識時,從未表露出來過的真實模樣。
一個讓人讨厭的模樣。
“我和你一開始以為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那些活潑與美好,都只是她裝出來的而已。
所以有沒有可能,他真正喜歡和執迷的也許只是那個遙遠的幻象,和真正的柏妮絲自己毫無關系。
這個猜測太讓人難過,柏妮絲幾次嘗試後也無法直白地說出口,但蒂亞戈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
沉默數秒後,他再次淺淺笑起來,就和每次告訴對方,要她別擔心時的那種清雅笑容一樣:“我很高興你終于肯對我說出這些,柏妮絲,我等這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久到甚至已經超越了時間這個概念本身。
“所以,我也會毫無保留地對你給出我的回答。”
他捧起柏妮絲的臉,低頭吻去她臉上未幹的斑駁淚痕,用一種極為虔誠與平靜的語調開口說:“我知道讓你現在理解并徹底相信我的話會有點困難,但我希望至少你能記住。”
“我愛的是你。
這包括了你所有的歡樂,以及你所未曾意識到的珍貴與美好,所有你明媚熱烈的一面。
也包括你內心那些不願示人的陰暗也好,怨恨,恐懼,嫉妒與自私也好——所有這些在世俗眼光看來,被認為是劣根性的一面。”
“它們都是你,可一旦分開來看,也都不是完整的你。”
“而所有關于你的一切,我都會照單全收。”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改變,成為你自己認為更好的模樣,那麽我也會同樣愛上那個未來的你。”
蒂亞戈一字一句地訴說着,低頭和她額心相貼:“你在我這裏,永遠是不被界定的。所以,不要哭。”
柏妮絲呆愣地望着他,感覺已經很努力地在收回那些過于泛濫的眼淚了,可是它們仍然在失控地往外冒,把蒂亞戈身上的西裝暈濕開一大片。
第一次,她有了一種極為強烈地想要擁抱對方的沖動,而她也這麽做了。
在被蒂亞戈同樣擁緊在懷抱裏時,從未有過的安心感包圍住她,讓她莫名想起一段遙遠時光以前的模糊記憶。
那時她還非常年幼,還不能獨自浮出海面去,卻總是會因為貪玩而直接就睡在家門外的珊瑚叢裏。
每當她醒過來時,她會看到有些微的亮光從海面以外照射進來,溫柔燦爛地籠罩住她,光是看着就讓她覺得歡快。
只是,她仍然不曾見過真正的陽光,也不知道它為什麽會出現,就去纏着母親問個不停。
而如今,母親的回答跨越過了那些傷痕累累的歲月,再次清晰地出現在了柏妮絲的耳邊。
“那是太陽升起來了哦,代表着黑夜已經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1】海月水母和毛毛蟲一樣,都是變态發育,所以柏妮絲會有這個聯想。
這一章寫了我四天,一萬五千字左右,人都傻了,但是總算基本讓妮妮的心結有個了結了。
其實我一直覺得妮妮和我們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很像,包括我自己。所以當時在想着寫這篇文時,就已經提前計劃好了這一章關于妮妮的心理變化。
确實篇幅挺長,我朋友也提醒我,寫太詳細可能會讓人厭煩,畢竟大家都是來看劇情或者撒糖的,心理變化刻畫這麽多沒必要。但是我還是覺得,沒有這章的話,妮妮的形象總是不夠完整。
誠然蒂亞戈給她的愛會是她接納自己的一個重要動力,但是真正能讓她強大起來的其實還是她自己,而這也是我所真正想表達的。
還有好多其他想說的,太累了不想打字了,過幾章大結局再一起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