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Part fifty five (1)

這大概是柏妮絲在成為海巫以後的幾十年來,?睡得最沉的一次了。以至于當她終于從那團宿醉與殘餘的黏稠困意裏掙紮出來時,整個身體還仍然處于一種不聽使喚的掉線狀态,腦子裏也一片混混沌沌的。

自己在哪裏啊……

她勉強睜開眼睛,?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周圍,入目皆是霜白素致的一片,?像是躺在凝固的月光裏。

微微活動下肩膀,?柏妮絲扶住還有些昏沉的頭想要摸索着起身,卻很快被不知什麽時候環繞在腰間的一雙修長手臂給順勢收摟入懷中。

熟悉的氣息與順着水流飄散開的白金色長發共同闖入柏妮絲的感官內,?她诶一聲,?身體被靈活地翻轉成仰躺的姿态,被迫擁抱住同時欺身壓向自己的人魚。

頸窩處有微溫的水流擦撫而過,?來帶一陣令人慌亂的麻癢感。柏妮絲睜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還在做夢,連對方的稱呼都有些不敢叫出口,直到感覺有什麽極為溫軟的東西忽然貼上她的脖頸,親密而溫柔地,?一點一點細致照顧過她不自覺緊繃起來的皮膚。

心髒像是被驟然驚醒的晨間雀鳥,?開始淩亂急促地撲顫起來,連說出口的聲音都有些變調:“冕……冕下?”

被叫到敬稱的人魚這才擡起頭,和對方鼻尖輕輕相碰,?手指撫摸過她的臉頰:“早上好。”

“早上好……”柏妮絲下意識地跟着他的話重複,然後又反應過來,?“為,?為什麽,?我會在這兒啊?”

她記得她應該是在麗貝卡的生日聚會上,好像一個魔吃了好多特濃奶油冰淇淋,之後……之後她就格外想見到蒂亞戈……

“你昨晚醉了以後,?來觀測中心找我,還記得嗎?”他似乎心情很好,從臉上神态一直到說話時的溫柔嗓音,都帶着真實的溫度與笑意。

柏妮絲試圖努力回憶着昨晚發生的事,隐約記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極為委屈的過往,于是一邊嚎啕大哭着前言不搭後語地朝蒂亞戈發洩情緒,一邊抓着他那身整潔挺拓的白西裝當抹布一樣又抓又揉,還蹭了他一身眼淚。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昨晚那個醉奶鬼給一腳踹進海溝深處,永遠不要爬起來。

看着她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蒂亞戈便知道她已經想起來了,逆着光的蒼藍眼瞳中清晰映照着對方的模樣:“你答應過我不會反悔的。”

“我沒打算反悔……”柏妮絲心虛地垂下眼睫。倒不是說她這句話是不真誠的,只是蒂亞戈這個反應讓她忍不住意識到,她确實是個信用值極低的反悔狂魔。

于是,她強迫自己直視着對方的眼睛,盡可能坦白地補充:“真的。”

就是一下子要适應這種她從未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親密關系,尤其還是和一個怎麽看都不可能的人魚,确實需要點時間。

這麽想着,另一個更尴尬的問題再次浮現在了柏妮絲的腦海裏:

一般來講,處在這種不可思議關系裏的兩個……生靈,都應該做些什麽啊?

天哪,毫無頭緒,好難想,要不還是……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能這樣,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茍且在曾經的濃重陰影下。這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

她望着面前蒂亞戈近在咫尺的精致臉孔,無論再看多少次都會覺得悸動又驚豔,那些來自對方眼裏的澄淨蒼藍随時都會将她淹沒進去那樣,耳邊隐約能聽到自己胸腔裏傳來的激烈心跳聲。

這麽看起來,其實自己也挺有幹大事的潛質的吧,柏妮絲亂七八糟地想着。不然她以前對着這張臉是怎麽下得去手的呢?

然而緊接着她又覺得不對,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以前怎麽也混得這麽凄涼。

短暫的走神被嘴唇上的輕微痛楚打斷。

蒂亞戈低頭含住她的濕紅唇瓣,刻意用齒尖不用什麽力氣地咬了咬,然後又格外憐惜地吻過去,嘆息般回答到:“我相信你。”

說着,他伸手摟住柏妮絲的腰肢将她抱起來,又替她将亂飄的發絲別好:“餓嗎?我讓潮靈準備了些你喜歡的食物。”

她點點頭,努力維持着面上的并無異色,實際上在努力忍住想用手背去試探臉頰溫度的沒出息動作。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柏妮絲的眉心間,然後是伸到她面前的手:“來吧。”

和以往的奢貴冷清氛圍不同,柏妮絲在被對方牽着手來到大廳時,就立刻注意到了這裏的環境布置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來去在周圍忙着添置各類裝飾與端呈早餐的,都是許多和潮靈看起來極為相似的海浪精靈。見到柏妮絲的出現,他們不僅一點都不驚訝為什麽海巫會在這裏,反而還非常自然地向她行禮,然後動作迅速地為她拉開了餐桌旁的椅子。

印象中,按照海族的普遍禮節,這個位置一般都是女主人才會坐的。

她猶豫一下,似乎更想坐到別的地方去,卻在有所動作前就被蒂亞戈極為自然地摟住肩膀,力度溫和地按坐下去,順便再将一盤水晶般透明的珍貴海息珠放到她面前。

接着,那些海浪精靈們又整齊劃一地退讓開,繼續迅速而無聲地忙活着別的地方。

他們手裏捧着大團斑斓錦簇的鮮花與海生水草,分別裝插在大廳裏的每一個水晶瓶裏,接着是許多造型精巧的晶石器皿,深海珍珠串成的漂亮帷簾,最後還有陸地來的玫瑰。

鮮紅豔烈的,火焰般肆意綻放着。

當它們被擺放在和海神圖騰如此接近的地方時,柏妮絲已經無法說服自己這兩者之間的相像只是她的錯覺了。

“說起來。”她放下手裏的銀叉,看着那些花和圖騰,又看向蒂亞戈,“海神的圖騰,确實就是玫瑰是嗎?”

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蒂亞戈在略微訝異一瞬後,很快又微笑着點點頭:“是這樣。”

看着在經過海浪精靈們別出心裁地裝點後,玫瑰元素越來越多但又毫不繁雜,只覺賞心悅目的寬敞大廳,她第一次主動問到:“是因為你很喜歡玫瑰嗎?”

不然她想不出來為什麽蒂亞戈會将海神圖騰,這種象征着他自身與海神絕對權威的存在,都直接選擇成這種陸地随處可見的花朵。

更重要的是這裏的布置。比起以前那種過于精簡中性的風格,如今看起來倒是明顯更偏向……盡管這麽說可能有點詭異,但是看起來确實更像是為一位活潑明豔的少女所準備的。

尤其那些新添上的鮮花,珠玉,紋飾還有各類器具,無一例外都将整個宮殿原本的清冷氣息削弱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肉眼可見的溫情華貴。

而玫瑰更是這其中絕對的主要角色。

聽到這個問題後,蒂亞戈先是沉默片刻,旋即又不太在意地笑下,只平靜解釋到:“算是吧。你曾經在月盈祭的時候,帶我去人類城鎮參加過一場他們的節日舞會,還記得嗎?”

這已經是太過遙遠以前的事,以至于當蒂亞戈再次提起來的時候,柏妮絲的記憶完全是空白的。緊接着,她回想起了曾經在魔鏡裏所看到的關于蒂亞戈的記憶,這才緩緩記了一些模糊的細節:“是你第一次看到花的真實模樣的那次嗎?”

“對。”

他說着,将剝好的晶瑩蟹肉放到柏妮絲面前,指腹抹過纖薄刀刃上的痕跡,放在一旁,雙手十指交扣着:“那時候,你朝我抛過來的就是玫瑰。”【1】

所以他把這種花選為了自己的圖騰。

因為那一刻,是他自我情感複蘇的瞬間,萬物都在他眼裏跟随着逐漸複活過來,也是他作為蒂亞戈而存在的起點。

哪怕對柏妮絲來說,選擇玫瑰只是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再記得的巧合。

這個認知讓柏妮絲有些愧疚,還沒來得及想好該說些什麽,一陣急促的細微水流如微風般擦過她的皮膚。緊接着出現的是潮靈,她手裏捧着一枚傳音海貝,說是加百列那邊有緊急消息傳遞過來。

柏妮絲聽了一會兒,發現是關于追捕懷亞特的消息彙報。但是讓她尤為驚訝的是,警衛處的這次行動竟然失敗了。

“他好像提前知道我們會那幾處地方埋伏,所以我們碰到的只有陷阱,并沒有找到他本身。”加百列說。

“格蘭德爾被抓,他會猜到我們的計劃也正常。”蒂亞戈并不意外地說着,又問,“大家都沒事吧?”

“謝謝冕下關心,都沒事。只不過……現在暫時又沒有足夠的追蹤線索了。”

加百列說完,略一停頓後又繼續補充到:“警衛處會在這幾天加緊追查,如果有任何新的消息,我會立刻彙報給您。”

“辛苦了。”

看着那枚傳音海貝緩緩合上後,柏妮絲不自覺地皺起眉尖,轉頭望向蒂亞戈問:“那要再去審一遍格蘭德爾嗎?我們目前除了他,也沒有別的信息來源了。”

聽了她的話後,蒂亞戈略微搖搖頭:“現在不行了。”

“為什麽?”

“他已經死了。”

這個回答讓柏妮絲相當驚訝,甚至被對方那種過于平淡的語氣給弄得有點沒反應過來。

在一連吃掉面前的十來只青蟹後,她終于再次擡起頭,看着身旁正為她熟練剝除着蝦殼的金發人魚,謹慎問到:“他惹到你了?”

蒂亞戈愣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無奈地笑笑:“我在你眼裏到底是個什麽形象啊?”

柏妮絲,“……啊,這個。”

看着她立刻心虛地移開視線,還迅速低頭用海螺肉塞滿嘴假裝說不出話的樣子,蒂亞戈安靜地注視了她片刻,然後伸手捏住她被塞得圓圓的臉頰,迫使她睜大眼睛望向自己:“你之前到底是怎麽看我的?”

這個問題他其實已經想過很久了,只是從未有機會像今天這樣自然直白地問出來。

過于觸發求生欲的問題,讓柏妮絲忍不住開始以慣性思維去思考,扒拉出一堆顯然對方不愛聽的漂亮話湧到嘴邊,最後和着海螺肉一塊艱難咽下去,只幹巴巴回答出一句:“看就是……覺得你長得好看。”

能看出來她說的确實不是假話,但是和蒂亞戈預想的回答也相差得太遠。

他緩慢眨下眼,像是有些不解地重複:“長得好看?”

“……嗯。”柏妮絲抓起一只蟹腳放在嘴裏咬得咯吱咯吱,視線忍不住亂飄。

沉默兩秒後,他如往常般溫和地微微笑起來,再次問:“比你收藏的那些寶石珍珠還好看?”

這個問題太要命了。

柏妮絲瞳孔地震了一瞬,語氣飄忽地回答:“那,以前是覺得……其實也,應該差不多吧。”

“那現在呢?”

“現在……我,可你剛剛明明問的以前。”

知道她肯給出這樣的回答已經實屬不易了,所以即使還有些遺憾,但蒂亞戈并沒有要繼續逼迫她的意思,只湊近對方,吻了吻她還沾染着海息珠清甜氣息的嘴角:“等你吃完了,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是關于格蘭德爾的。”

“好。”

很快,早餐結束後,柏妮絲便跟着蒂亞戈來到觀測中心,看到了格蘭德爾死亡前的最後一段記錄。

從那個不屬于她記憶,卻和她有着一模一樣外貌的身影出現開始,柏妮絲的臉色就變得格外難看。直到目睹她在虐.殺了格蘭德爾後,還朝頭頂的全視之眼動作輕挑地抛出一個吻,再從容不迫地離開了關押室,柏妮絲的視線仍然沒有從水晶池裏的畫面上移開。

半晌後,她總算回過神:“能将這個地方放大看看嗎?”

她指的是畫面中,另一個柏妮絲的脖頸處。

蒂亞戈知道她的猜測,于是在将畫面放大的同時,主動解釋道:“确實就是你想的那樣,我當時看到的時候也很驚訝。”

因為戴在那個柏妮絲脖頸上的,也是一枚冰藍的魚鱗,和她自己那條一模一樣。

“可是,我之所以能自由進出關押室,就是因為這個吧?”柏妮絲一邊說着,一邊不自覺地摸了摸脖頸上魚鱗吊墜,指尖傳來熟悉的沁冷光滑觸感,讓她在本就冷氣充足的大廳裏感到一陣脊背發涼,“為什麽她也能?難道……她戴着那個,不是假的?”

但如果不是假的……她又是怎麽得到那片魚鱗的呢?

“還有這裏。”

蒂亞戈伸手在水面上輕輕一掃,畫面在波紋擴散中迅速破碎開,然後重新凝聚成型:

時間來到午夜,柏妮絲的身影再次出現。

從進入關押室開始,她便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挨個停留尋找過去,直到來到了格蘭德爾所在的那一間。

“你看,盡管她知道關押室的位置所在,但是和你的狀态不同,這個冒充者顯然并不知道格蘭德爾被關押的确切位置,所以才會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過去。”蒂亞戈分析着,“這說明,她并不是完全掌握了我們的信息。至少,所有确切知道格蘭德爾關押位置的生靈都可以被暫時排除嫌疑。”

“可是她身上戴着的那個項鏈……”

柏妮絲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忽略這一點:“為什麽她也會有?”

“關于這一點,我也有仔細考慮過。”

蒂亞戈說:“我确實不曾将它送給過除你以外的任何生靈。但是聯想到我當初将它送給你時,還一起發生過的其他事情,也是說得通的。”

“什麽事情?”

“這其實并不是我第一次送你的那枚,不是嗎?”

“可是第一次那個已經……”

柏妮絲說到一半,猛然反應過來:“當時那枚鱗片是在我和魔鏡打鬥的時候被弄掉了,然後你才說再送我一個……所以,你的意思是,當初被弄丢在勘察加的那枚魚鱗,其實是被她撿到了?”【2】

可那樣的話,不就意味着那個冒充者其實一直都在跟着他們?

這個猜想實在太過可怕,讓柏妮絲感覺實在有些難以置信。可蒂亞戈看起來卻接受得很坦然:“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

是啊,只要不順勢懷疑到她身上,這确實已經是唯一的解釋了。柏妮絲看着水晶池裏的畫面,眨眨眼後,又望向身旁的金發海神,第一次極為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在被一個人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哪怕目前所有線索都是對她極為不利的。

将池水中的畫面重新抹去成無,蒂亞戈坐在沙發上,雙手扣握着:“不過我想不明白的是另一點。明明她那時候已經僞裝你的樣子混進關押室,可為什麽只殺了格蘭德爾就離開了?”

被他點醒後,柏妮絲也很快意識到了這件事的不對勁:“是啊,都混進來了,難道不應該把事情越搞越大,這樣才會對我更不利嗎?”

可看那個冒充者的樣子,她好像只是故意想讓自己的所作所為被全視之眼記錄下來,并沒有什麽進一步的舉動。

這種行為很奇怪,甚至某種程度上很像一種試探。

但是究竟對方想要試探些什麽,柏妮絲不能肯定,只是隐隐覺得,也許後面還會有更多類似的事情将接二連三地爆發出來。

她閉上眼睛,嘆口氣,感覺自己的手被一種熟悉的溫度包握住。

“別擔心。”

蒂亞戈對她說,語氣中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要去依賴的安心:“我們在一起。”

“嗯……”柏妮絲近乎無聲地回應着,同時輕輕握住對方。

……

就像柴郡貓說的那樣,這場雨果然連綿持續了整整三天,然後天空才開始逐漸放晴。

雖然不知道柴郡貓每次關于天氣變化的消息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但是在由現實多次驗證了其真實性後,柏妮絲有理由懷疑這是他從麗貝卡那裏聽來的二手消息。

至于第一手來源,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加百列告訴麗貝卡的。

難以想象一個向來不茍言笑,肅穆冷漠的天使長,是如何仔細叮囑一個人類女孩要注意天氣變化的。

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實在很想現場圍觀一下。

這麽想着,才剛出海面就被兜頭而來的熾.烈陽光給曬得有些睜不開眼的柏妮絲直接選擇了瞬移上岸,抄着近路很快來到了密林酒吧附近。

推門走進大廳,坐在自己習慣的角落位置,好奇翻看着面前的更新菜單。一個有些耳熟的柔和女聲忽然在她面前響起:“你好,請問你需要點什麽?”

“一杯青檸特調……”她邊說邊擡起頭,看到面前新來的服務員時,微微愣了下,“是你?”

那個被他們從懷亞特手裏救下來的女孩,如果自己沒記錯,她應該是叫薩布麗娜吧?

正在低頭登記餐桌號的薩布麗娜聞聲擡起頭,在看清面前的少女是誰後,臉色唰的一下立刻變得蒼白,甚至還抱着手裏的筆記本往後退了幾步,滿臉驚恐,像是看到了什麽讓她格外害怕的猙獰鬼怪。

多熟悉的表情,這才是正常人看到自己時該有的反應。

柏妮絲眨眨眼,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假裝繼續看手裏的菜單,語氣平淡地說:“你去告訴麗貝卡這一桌是我,她會知道我要什麽的。順便一提,你的裙子很漂亮。”

雖然和第一次見她時所穿的不一樣,但是都很符合柏妮絲自己的審美。

“好……好的。”她慌忙回應着,腳步和聲音都在控制不住地發顫,轉身離開的時候簡直用逃命來形容也不為過。

沒過一會兒,麗貝卡便端着柏妮絲最常點的冷飲以及照例附贈的一份海膽肉走了過來:“抱歉,薩布麗娜是最近剛由警衛處的特洛伊介紹過來的。不過因為以前的一些事,她總是有點容易受到驚吓。”

“看出來了,不過也不能完全怪她。”柏妮絲理解地點點頭,端起面前的飲料喝了一口。

剔透到湛藍發翠的漂亮色彩,無端讓她聯想到蒂亞戈的眼睛。

什麽時候自己也是個想象力這麽豐富的魔了?

她心虛地眨眨眼,将注意力轉移到一旁的海膽肉上。

“說起來,最近緯度空洞的活動次數是不是越來越頻繁了?”

麗貝卡是指昨天傍晚,天空中再次出現原世界影像的事。盡管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也沒有像上一次那樣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可還是讓許多居住在這裏的原世界生靈們感到惶惶不安。

“确實是這樣。冕下他們最近也在忙這件事。”柏妮絲回答。

她想起昨晚半夜見到蒂亞戈時,還被對方那種極為疲憊又虛弱的狀态給吓到。盡管潮靈解釋這只是暫時的,是由神力分割回本體所造成的臨時影響,但柏妮絲還是留在宮殿裏守了他一晚上。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們很快也無法在這個新世界待下去了?”麗貝卡看起來相當憂慮重重,“我嘗試着問過加百列,但他不肯告訴我更多,只讓我不要太過擔心。可是……我們終究還是會回到原世界去的吧?”

這個話讓柏妮絲有點莫名其妙:“回原世界不好嗎?那裏有更多你熟悉的環境和朋友不是嗎?”

麗貝卡沉默一瞬,繼而略帶勉強地笑了笑,清亮眼睛裏卻沒有絲毫愉快的情緒,只有濃重的悲哀:“是啊,我們都應該感到高興才是,誰會不希望回家呢?”

那也要有家的人才會這麽想。

不過這個話題确實讓柏妮絲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一旦他們都回到了原世界,她很有可能無家可歸,因為她本來就沒有。

更別提,她出獄的事有可能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淵海神域。真不知道到時候等她回到海洋,要面對的究竟是怎樣一個慘烈場景。

說不定新的罪名就這麽誕生了——誘惑海神來洗白自己過往罪行的渎神罪什麽的。

客觀來講,這個絕對聽起來比之前的弑神罪更讓魚氣得牙癢癢。

柏妮絲咬着嘴裏的鮮甜海膽,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感覺不知不覺間,她似乎已經踏上了一條從未設想過又極為驚世駭俗的道路。

倒是再看着麗貝卡臉上那種充滿悲哀的神情,柏妮絲忍不住問:“你是在擔心什麽嗎?”

長久的寂靜沉澱在空氣裏,讓柏妮絲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該問這個明顯在觸碰對方傷疤的問題,盡管她的出發點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幫上忙。

正在她打算道歉不該多問的時候,麗貝卡忽然擡起頭,眼神裏閃爍着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奇異明亮:“柏妮絲是海巫對吧,能讓任何人實現任何願望的海巫。”

“你想說什麽?”她的狀态讓柏妮絲本能有些警惕。

那種曾經在無數人類臉上看到過的,渴望着得到某種東西的模樣,柏妮絲很熟悉,但是未曾想過會出現在面前這個少女身上。

印象中,麗貝卡總是包容而溫柔的,遇到什麽事都願意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對待周圍的每一個人都那麽真誠而善良。

甚至在這個新世界裏,她是除蒂亞戈以外,第一個對柏妮絲明确表示了友好與接納的人類。

很難想象,這樣美好純淨的人,會用一種和以往那些貪得無厭的交易者類似的開場言論來詢問柏妮絲關于願望的問題。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看起來很不安,但那并未影響到她眼神中的堅定,“人類是否能夠像天……不,像精靈那樣長壽,并且保持容顏不變呢?”

“人類擁有精靈的壽命?”柏妮絲詫異地重複,不明白對方為什麽突然對長生不老起了執念。

這種荒唐的想法,怎麽看都應該出現在那些統治階級的人的腦海中。

“我知道,跟你做交易是需要付出巨大代價的,何況我的想法還那麽不切實際,我都知道。只是……是否有這種可能性呢?”她依舊看着柏妮絲,甚至還多出了一份脆弱的希冀。

“你既然知道,那為什麽……”

她說到一半,忽然停住,緊接着才反應過來:“是因為天使長?”

聽到這個稱呼的瞬間,麗貝卡仿佛被什麽東西給刺傷到一樣微微瑟縮了下,眼睫半垂着,遮去眸子裏的所有亮光,慢慢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片刻後,她又笑起來,和平日裏那種溫婉靈動完全不同,更像是在哭那樣,雙手緊張地捏握着:“很癡心妄想的念頭對吧,我知道,很可笑的。”

也許是因為她一直以來确實對自己很不錯的原因,盡管柏妮絲自認為不是什麽富有同情心的魔,但還是忍不住為她感到同情與難過:“并沒有。我倒是覺得,換了誰都會這麽想的。”

“那麽,有這個可能嗎?”麗貝卡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些落在她眼裏的陽光,莫名讓柏妮絲想起夜裏的燭火,周圍都是被燒灼成灰燼的飛蛾。

用吸管将杯子裏的飲料攪動幾圈,聽着冰塊撞擊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柏妮絲最終松開手,誠懇地告誡對方:“我不是一個好的交易對象,麗貝卡。事實上不只是我,任何惡魔都不是。我們從來不做虧本生意,你失去的一定會比你得到的多得多,這才是惡魔交易的本質。”

她能理解麗貝卡的想法。

畢竟只要将自己和蒂亞戈代入思考一下,她就完全能懂了。

不得不說,無法逾越的距離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

但是,

“我的回答是,永遠不要試圖和一個惡魔做交易。”

這是她最真心的勸告。

“可……”

麗貝卡的話還沒說完,一陣混亂的騷動忽然從樓下傳來,緊接着是無數玻璃被砸碎的聲音,還有各種夾在其中的凄厲尖叫聲。

“發生什麽事了?”麗貝卡茫然地站起身,看到柏妮絲已經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一樓大廳此時已經一片狼藉,到處是流淌的酒水,破裂的鋒利玻璃,折斷的桌椅與牆壁上焦黑猙獰的裂口。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穿着黑色鬥篷的怪人究竟是何時出現的,但是當他抽出背上的兩把短矛,幹脆利落地削斷了上前詢問他需要點什麽的紅心傑克的脖頸時,整個密林酒吧立刻爆發出了強烈的動亂。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脾氣暴烈的三個地精,然而他們的攻擊對于這個鬥篷怪人來說完全不痛不癢,甚至連還手機會都沒有就被他手裏的鋒利兵器劈碎了身體。

他的目的性很強,完全并不受其他無關人員攻擊的幹擾。在巡視一圈酒吧裏各個生靈的面孔後,他很快将注意力鎖定在了一旁正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薩布麗娜身上。

逆着光,薩布麗娜只看到一個龐大的黑影正在逐步朝自己走來,一路踩着無數玻璃殘渣與地精破碎的屍體,跨過紅心傑克還凝固着最後僵硬表情的頭顱,尖銳到驚怵的刺耳聲音越逼越近。

她試着朝對方發起攻擊以自衛,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緊張的緣故,無論她默念多少遍早已爛熟于心的光明神咒,擡起手臂顫抖地指向對方,卻什麽也沒發生。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薩布麗娜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腦海裏一片空白,被已經逼近面前的殺手的漆黑影子完全籠罩進去,臉孔與嘴唇都蒼白得死氣沉沉,瞳孔因為極度驚吓而收縮成小小的一點。

雪亮刀鋒舉起在她的頭頂,空氣與她全身的血液一起凝固住,連時間都在那一剎那被拉長成線,絞緊在她即将破碎開的細弱脖頸上。

她看清了那個沖自己而來的屠夫的臉。

他有一雙魚類的眼睛,冰冷渾濁,凸出在眼眶外,覆蓋着層半透明的白膜,颌骨以下是三道像傷疤一樣的腮。

下一秒,在刀鋒即将劈落在薩布麗娜頭頂的時刻,一把灰白色的骨刃穩穩懸停在了刀刃與薩布麗娜的皮膚之間。

緊接着,柏妮絲單手挑開了他的刀鋒,擡腳朝對方猛地踢了過去。

屠夫被猝不及防地踢中了脆弱的腮部,略微踉跄地後退幾步。再次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黑發少女時,他的眼珠古怪地轉動一下,卻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猶豫,很快便将攻擊目标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不得不承認的是,若單論格鬥技巧,眼前這個屠夫并不比柏妮絲遜色多少。

在接連躲開了對方一系列近乎無縫隙的連續攻擊後,柏妮絲躍上已經被破壞得搖搖欲墜的櫃臺,趁着他用手中短矛刺向自己的瞬間,動作輕盈地跳踩上短矛的矛尖,鎖死他右手的動作。

骨刃在她手裏翻轉半圈,蹲身一揮,精準擋下來自屠夫左手的攻擊,極強的力道瞬間将對方手裏的短矛震脫出手。

剛剛在如同一只黑貓般輕而穩地蹲守在自己眼前的少女,突然憑空消失在了屠夫眼前。緊接着,柏妮絲迅速出現在屠夫身後,骨刃緊貼在對方的脖頸處。

然而這樣的威脅并沒有讓他立刻放棄反抗,反而還冒着随時可能會被割喉的風險,單手扣停柏妮絲握着骨刃的手,同時抽出刺入櫃臺裏的短矛朝她橫劈過去。

察覺到他的意圖後,柏妮絲立刻退讓開,飄揚而起的黑發被鋒利的短矛削斷一截下來,落在地面到處都是的水窪中,又緩緩沉沒下去。

但願麗貝卡有記賬的好習慣,這樣很快就能算出應該找這個瘋子賠償多少了。

大片幽綠光焰從腳底燃燒而起,那些原本四散漫流在地上的水開始逐漸凝聚在柏妮絲身邊,很快化作無數活過來的藤蔓般紛紛朝屠夫封鎖絞殺過去。

在絕對的魔力懸殊面前,他很快被一簇簇瘋長的水流圍剿得毫無還手之力,最後只能被困束着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柏妮絲走過去,淺綠色的眼睛因為魔力的燃燒而變得格外明亮。她用骨刃擡起對方的下颌,逼迫他直視着自己的眼睛,質問到:“是誰讓你來這兒的?”

長着一雙詭異魚眼的屠夫并不回答,反而朝她冷冷一笑,本就扭曲的臉孔忽然變得更為可怕。他抽搐着,嘶吼着,整個身軀在眨眼間便融化做了一地觸目驚心的骸骨與腐肉。

“死咒啊。”柴郡貓從吊燈裏爬出來,盯着地上的殘骸裂開嘴,笑容詭谲,“看來這只是個被派來執行任務的傀儡而已,他的主人顯然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謝謝你的解說。要是下次你不像現在這樣被吓得躲進吊燈裏,我想我會對你更刮目相看的。”

柏妮絲皺着眉尖說着,同時回頭看向一旁正被麗貝卡抱着不斷輕聲安撫的薩布麗娜,忽然有些疑惑:

為什麽這個屠夫看起來只想迫不及待地殺了她呢?

難道和懷亞特以及那個出現在關押室的冒充者有關?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實薩布麗娜還知道一些關于他們的秘密,所以她才會被當做必須要被滅殺的對象?

還沒等她考慮好要不要走過去詢問一下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裏……是發生什麽事了?”

剛收攏翅膀落地的特洛伊看着酒吧裏的滿目瘡痍,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驚訝全都直白地寫在臉上。

“這兒暫停營業了。”柏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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