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裏疼嗎?”

“沒什麽,”成珧露出‘相見恨晚’的表情,旋即調出微信的二維碼,言語坦蕩:“交個朋友?”

餘初念端着果盤,戳了一塊喂給姜忻。

又警惕的盯着成姚。

姜忻低頭咬住她送到嘴邊的一塊哈密瓜,語調冷下來:“不用了,我跟你沒什麽好聊的。”

她最後淡淡點頭致意,拉着餘初念從包廂裏出來。

姜忻喝酒不上臉,拜這些年一個人在外工作獨居所賜,她就是喝個幾兩白的,面上也瞧不出異樣,步子踩得穩穩當當。

她今晚喝了一肚子黃酒,雖不至于大醉但胃裏燒得慌。

餘初念拿着銀叉戳一顆聖女果,咬了一半:“一看成珧就知道他心懷不軌,還好你沒把微信給他,你兩站一起也不太搭啊。”

姜忻經酒精染過的嗓音沙啞慵懶:“那你覺得我跟誰站一起般配?”

“跟誰也不是跟他嘛。”餘初念甕聲嘟囔。

姜忻不置可否,拿着手機叫代駕,正慢騰騰的戳小鍵盤輸地址。

餘初念眼尖的往她屏幕上掃一眼:“你要回去?”

姜忻“嗯”了聲。

“诶,這局是專程為你攢的,你走了那成啊?”

“是啊,專門為我攢的接風宴,”她話鋒一轉:“我再待下去就成相親大會了。”

輕觸打字的指尖沒停,姜忻意有所指的晃了晃手機:“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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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餘初念失望的拖着嗓音,不依不饒的攥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是小女孩撒嬌的姿态:“別急着走嘛,好不容易才把你這尊大佛請出來玩一回,都還沒盡興。”

姜忻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

撒嬌這招用在她身上那叫一個百試百靈。

“你饒了我吧,”她對撒嬌毫無抵抗力,“我喝了一晚上酒,連尿都沒撒上一泡,今天就算了,我們改天再約?”

顯然可證,撒嬌不止對男人有用。

見她态度有所松動,餘初念也不再得寸進尺,笑眯眯的又往她嘴裏塞上一塊火龍果:“那我們可說好了,你別到時候又找借口搪塞我。”

水果的甘甜沖散了口腔裏酒精的澀味。

姜忻揚眉,一臉納罕:“我什麽時候拿借口哄過你?”

“那可多着呢,”餘初念把空碟交給服務生,伸手替姜忻按了電梯,“走吧,我送你下去。”

“別,就到這吧。”

“那也行,路上注意安全。”

正巧門開,姜忻擺了擺手:“走了。”

姜忻在五分鐘後接到代駕的電話,來人是個年輕姑娘,除去必要的流程,兩人一問一答,路上彼此基本都不置一詞。

她坐在後座,依着車窗,飛快閃過的路燈拉着燈線,風景倒退。

人懶散下來她才覺得胃裏抽痛,就像錯過飯點餓過頭那種被針尖輕輕紮過的疼,不強烈,但很磨人。

忍忍倒也能過去。

一路無言,

因着這姑娘話少,姜忻在結賬時順便給她點了五星好評。

回到公寓,關上門,她拖着身子去洗澡,頂着一身濕漉的水汽出來,懶洋洋的癱進柔軟的被褥裏。

酒精上頭後的興奮勁一過,成倍的疲倦和睡意鋪天蓋地的湧上來。

姜忻幾乎沾枕就睡。

這一覺睡得不算好,意識浮浮沉沉,半夢半醒間是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她溺進深水中,漂浮的長發淩亂交織,瀕臨溺死的窒息感和濕冷将她包圍,她無聲的求助,可沒人聽得見。

恍惚間捕捉到從水面透下來的模糊的光,求生的意志讓她掙紮,她擡手想要抓住它。

姜忻猛然驚醒,刺眼的光束從指縫間傾瀉。

她莫名出了一身冷汗,後背汗津津的,捂在被子裏也覺得冷。

這種渙散的狀态沒有持續多久,下一刻腹部突如其來的劇痛像電流一般竄過每一根神經,痛苦極具拉攏思緒,輕微的耳鳴伴随着眩暈炸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時酒後的惡心感才姍姍來遲。

姜忻闖進衛生間吐出一口酸水,跪坐着抱着馬桶幹嘔。

她一直沒有吃晚飯的習慣,除了餘初念喂的兩塊水果,在飯桌上她從頭至尾就沒怎麽動過筷子,吐出來的全是未消化完的酒水。

姜忻随手将遮擋視線的長發向後撩,慢慢爬起來在洗浴臺洗了把臉。

她雙腿有點發軟,胃裏空蕩,支撐着上半身重量的雙臂因內髒急劇絞緊而輕微痙攣,她擡頭掃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

模樣是少有的狼狽。

面容素淡憔悴,沒了口紅的遮蓋露出原本淺淡的唇色,鬓角打濕的碎發貼在臉頰,水珠順着臉輪廓緩緩滴落,蒼白得病态。

姜忻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的溫度,轉身去拿急救箱。

身上難受讓她心生煩躁,一股腦把收納箱裏的藥全倒出來,找了一支電子溫度計,輕咬在齒間,壓在舌下。

五分鐘後拿出來顯示37.8℃,低熱。

腹痛、低燒、惡心嘔吐、渾身乏力、出汗怕冷。

姜忻感覺情況不太妙,不去醫院可能不太行,她慢吞吞挪着步子去找手機,猶豫幾瞬後撥通了餘初念的電話。

第一次聽筒裏愛麗絲的旋律響了一分鐘整,無人接聽。

第二次嘟了幾聲就被挂斷。

姜忻掃了眼時間,淩晨兩點過半。

她大抵擾人清夢了。

她給自己倒了杯溫水,試圖安撫一下鬧脾氣的胃,可惜鮮有成效,姜忻緩慢換下被冷汗打濕的睡裙,換上一身行頭,帶着證件出門。

夜裏急診室人不多,值班的護士小姐坐在工作臺後。

姜忻忍着重新湧上來的綿密痛意,辦理繁雜的手續,去窗口挂號。

拿着號碼上樓,等待區空無一人。

大屏幕上顯示着分診單號,姜忻排在第一個。

她對應信息找到相應診室,門是大敞着的,明亮日光燈點亮茶白色的診室,穿着白大褂的接診醫生安靜的坐在辦公桌後,他低着頭看病歷,勁瘦的手腕于袖下延伸,骨節分明的手指虛搭在鍵盤上。

姜忻屈指敲門,在空蕩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

“請進。”

——她覺得這聲音耳熟。

醫生動作頓了一下,從電腦屏幕後擡頭。

姜忻在火光電石之間将記憶中的人臉與這道聲音相匹配。

她在下一個瞬間反應過來,垂眼錯開兩人的對視,落在辦公桌前端架起的坐診牌上——

博仁醫院

林知舟

思緒百轉千回間,她苦中作樂的想到一次在某乎上無意刷到的提問:一個人看急診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彼時,姜忻大概要為這個問題加上一個前綴:一個人看急診,遇見前男友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細算起來,自上次一別已有十年了。

姜忻從未想過和林知舟相遇的戲碼,事實上她連林知舟這個人都很少想起,在她看來,錯過一次也許就是一輩子,生活不是電影,現實裏那些破鏡重圓的鏡子就像中國制造的玻璃一樣難以打碎。

都十年了啊,她有點惆悵的想。

姜忻拿着一疊亂七八糟的憑證,擡眼。

林知舟變化很大,身上再找不到一點少年時霁月清風的影子。

他的眉眼與面部輪廓更顯清晰落拓,氣質矜貴也幹淨,像富人家嬌養出來的孩子。

整潔得不染纖塵的白大衣與他意外地相稱,睫毛濃密且長直,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沾情//欲,注視她時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把手裏的檢查單遞過去。

醫生一一核對過:“姜忻?”

完全是對待普通病人的态度。

姜忻安靜片刻,用鼻音“嗯”了聲。

“今年多大了?”

她皺着眉,那種微妙的,被人遺忘的不甘像春風吹野草一般瘋長。

“你不知道?”

姜忻語氣不自覺的夾槍帶棒。

這話一出口她其實就有點後悔。

他們不就是形同陌路的兩個人嗎?

而此時,他是醫生,她是他的病人。

僅此而已。

她臉上不見愠色唇線卻抿得平直,猝不及防對上醫生平靜的雙眸,姜忻忽然覺得,林知舟可能真的不記得她了。

大概是把她當成一個有點難搞的病人,醫生并沒有再糾結于這個問題。

“腹痛?”

“嗯。”

“陣發性的絞痛還是持續性鈍痛?”

“陣痛。”

姜忻情緒收斂得很快,之後的詢問工作也相當配合,剛才單方面劍拔弩張的氛圍轉眼煙消雲散。

問什麽答什麽。

林知舟将情況了解得差不多,離開辦公桌,指了指靠牆放的檢查床:“躺上去,把外套解開。”

姜忻遲疑半響,一一照做。

拉開寬大沖鋒衣的拉鏈,躺上檢查床。

她內搭是一件藏青色修身毛衣,衣服與身形完美貼合,舉手投足間勾勒出女人卓越窈窕的曲線。

看上去真的很瘦。

姜忻側着臉面朝牆,垂落的碎發幾乎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沒什麽血色的唇。

讓林知舟無端生出一種,一碰就會碎掉的錯覺。

他強迫自己把目光撕下來,并指壓在她腹部臍周。

指尖的力度不小,姜忻喘了口氣,眉心擰得更緊。

男人聲線清越也低沉:“痛嗎?”

姜忻整個人都很迷糊:“嗯?”

她聲音很輕,上揚的音調因沒什麽力氣難得帶幾分柔軟。

林知舟俯身湊近,灰色的陰影壓下來:“這裏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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