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莊周夢蝶(四)
如果說舒年之前還對夢境感到新奇, 現在他可是完全沒這心思了。
被陌生人壓在桌上絕不是什麽好體驗,感官太真實了,除了沒有痛感, 基本和現實沒有區別,偏偏他還沒法反抗。
舒年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他入夢經驗豐富, 在夢中擁有的力量和現實大致相當,左朝見這樣的普通人他應該能一腳踹飛五六米遠才對, 可他現在竟然被完全制住了,躲都躲不開。
能讓他無力還手的人過去只有兩個, 一個是師父,一個是“他”, 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他怎麽打不過左朝見?
思來想去,舒年只能将原因歸結于這個夢太古老, 産生了變異力量,說得通俗點,就是它……腌入味了,再普通的蘿蔔也能腌成鹹菜了。
他不禁悲從中來。如果真的是春.夢,想要出去,難道還必須和左朝見——
“……”
左朝見與舒年距離極近,當他低頭時, 舒年能夠聞到他身上的香氣。
是很淡很清冽的氣息, 有點像薄荷, 又有點像茶, 與體溫和雨水的濕潤交織在一起, 令人迷醉。
他吻了舒年, 舒年偏過頭, 冰冷的吻落在了他的臉上。
但左朝見好像不在意親吻他哪處,只是臉頰也足夠了,輕柔而緩慢地啄吻,很快舒年就受不了了,輕喘一聲,轉回頭來,左朝見便吻住了他的雙唇。
他扣着舒年的腰,十指收得很緊,看似是無欲無求的冷心之人,他的吻卻與外表截然相反,熾熱深重,充滿着濃烈的情愫,如漩渦般不斷地誘人沉淪。
“唔……”
舒年忍不住抓住左朝見後背的襯衫布料,微微仰起頭,露出脆弱的頸部曲線,喉嚨裏發出細碎的嗚咽。
他無法呼吸,眸中水光漣漣,有淚落下。左朝見吻了吻他濕漉漉的眼梢,将淚水吻去,就連淚水也要歸他所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舒年的大腦一片空白,飄飄然的,像是在遙遠的雲端。
直到意識重新落下,他才發覺左朝見已經放開了他,而他正急促地喘息着。
很舒服的吻,只從感官享受來說,足以讓人滿心愉悅,舒年卻猛地掀開左朝見,扼住他的咽喉,“嘭”地将人按在桌上,瞬間調換了兩人的位置。
左朝見沒有反抗,由着舒年把他按住。
舒年瞪着左朝見,這人沒事留下春.夢做什麽?他不會任由這個夢境繼續下去的,必須把左朝見打暈了綁起來。
要是還沒用,他就把他們兩個的作案工具全切掉,反正沒痛覺,不要緊的。連工具都沒了夢還怎麽繼續?他肯定會醒了!
舒年眼神冷酷決絕,正要動手,左朝見卻突然輕輕抓住他的手腕,修長的手指覆過銀質手鏈,指間可以看到藍色貓眼石微微閃着光。
“舒年。”
他叫他,眸中冰雪般的冷色如春風拂來,徐徐消融,化為一池春水。
“我很想你。”
“……”舒年驀地停下動作。左朝見居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可什麽都沒說啊。
他的困惑很明顯,左朝見說:“我們見過。”他頓了頓,“不止一次。”
舒年說:“我沒印象。”
“是夢。”左朝見閉了閉雙眸,望向他,“貧民窟的綁架。記得嗎?”
舒年心裏一動,隐約想起什麽,仔細地打量着左朝見的臉,漸漸與記憶中的少年面孔重合到了一起。
他微微睜大眼睛:“你是……”
左朝見說:“你入了我的夢,救了我,我一直記得你。”
舒年有些驚訝。他确實是經常入夢,因為他天資出衆,靈識極強,一到晚上睡覺時就不安穩,容易走進別人的夢,也容易被人入夢,就好比“他”。
可左朝見離世二十多年了,那時他還沒出生,兩人身處在不同的時間中,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與對方的夢境連接到一起。
他很清楚地記得左朝見的夢,他進過夢境許多次,第一次是十一年前的事了,當時的他只有十歲。
夢境的起點是一間破舊的平房,推門而出,就會看到一大片貧民窟。貧民窟環境很差,街道逼仄狹窄,公廁惡臭熏天,無數蠅蟲在空中“嗡嗡”亂飛。
居民們衣衫破爛,面龐瘦削,渾身髒兮兮的,但沒有半分悲苦,只餘麻木,連孩子的神情都是呆滞的,只剩下了生存的本能。
舒年推開門時,他們都會木然地注視着他,十歲的舒年遠沒有現在膽子大,前幾次入夢都不敢和他們對視,低着頭匆匆跑了,直到跑出貧民窟,夢也就醒了。
後來他幾次進入這個夢,逐漸适應,開始在貧民窟中游蕩。
這裏的平房窗邊大多堆滿了雜物,很方便他扒窗戶看,終于在一間鐵皮房裏,他看到了那個與貧民窟格格不入的少年,也就是夢境的主人。
舒年在初始的平房裏撿到了一本學生證,紙張洇濕了,看不清名字,照片上的少年面容清隽,氣質澄澈如水,一身深棕的學生制服,與房中的少年穿着一致。
少年的的狀态很不好,眼睛和嘴被膠帶封着,四肢被繩子捆住,襯衫血跡斑斑,頭顱低垂,胸口微微起伏,不知是醒着還是昏迷了。
幾個綁匪拎着酒瓶推門而入,貧民窟不通電,天色漸晚,他們點燃了蠟燭,坐在桌邊喝酒。
光影慘淡,地上的影子無限拉長,如張牙舞爪的怪物。
突然老大的手機響了,他接通了,不知聽到什麽,他罵了幾句,來到少年身前一腳踹翻他的椅子,少年倒在屍體上,沾染了滿臉血跡。
“叫啊!”
老大捏着少年的下巴,把電話舉過去,撕開膠條,逼迫他出聲。
少年的嘴角流血了,安靜得像死人,老大掏出軍刀,在他身上割開一條口子,把刀尖插.進去攪動,能隐約聽到肉被攪弄的動靜。
窗外的舒年受驚不輕,動了一下,不慎碰到雜物,被綁匪們發現了。
他們沖出來抓他,舒年沒命地逃,可惜他年紀太小,跑得慢,又不熟悉地形,最後還是被抓住了,腹部連挨幾刀,在夢裏死透了,驚醒過來。
舒年在床上坐了一會,翻身下床,要哭不哭地找師父去了。
“委屈你了。”
李岱聽他講完,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摸摸他的小腦袋。
舒年蜷在師父懷裏睡着了,當晚一夜好眠,可幾天後,他又夢到了這個貧民窟。
他想起上次的事,有點害怕,但還是怯怯地去偷看了那座房子。
裏面的場景變得更可怕了,少年身上的傷更重,渾身是血,腳下多了一具腐屍,臭不可聞,蛆蟲順着他的腳往上爬,他就這麽靜靜地與屍體共處一室。
舒年考慮了一下,還是想把少年救出來,哪怕只是夢。
他蹑手蹑腳地爬下雜物堆,溜進房間,幫少年解繩子,可解到一半,綁匪們居然提前返回了,這一次他被割喉而死。
次數多了,舒年經歷了很多種不同的死法。偶爾幾次,他決定不去救少年了,可無論往哪個方向逃走,他都會撞上綁匪,被他們毫無理由地殺死。
就算不疼,但死亡也不是什麽好體驗,舒年委屈地求師父解夢,關于為什麽他總會進入這個夢魇,李岱算了算,給出了一個令他意外的答案。
“他在向你求救。”
“求救?”舒年很困惑。只是在夢裏被綁架,有必要求救嗎?
“夢是現實與意識的映射。”李岱說,“他可能有過被綁架的經歷,落下心障,才會反複做同一個噩夢。”
“根據你的描述來看,他的情況很糟,潛意識充滿攻擊性,卻又渴望得到拯救,希望你去救他。”
說到這裏,李岱看向舒年:“我可以阻止他的夢吸引你,從此以後,你不會再入他的夢。要怎麽做,決定權在你。”
舒年想了想,問師父:“如果我破除了他的夢魇,他的心障會消失嗎?”
“會。”李岱颔首。
舒年聞言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要救他。”
“好。”李岱囑咐他,“那麽你做好準備,救他出來。”
後來舒年在少年的夢中又死了很多回,有時是在勘察地形的期間,有時是在尋覓做法的原材料,說實話,死得很難看,但舒年竟也漸漸習慣了,習慣真是可怕的力量。
終于這天晚上,他做好了準備,一進入夢中,他就輕車熟路地翻找雜物堆,翻出了生鏽鐵片、一打廢紙、一捆毛線、一根樹枝和半桶沒幹的油漆,全都帶在身上。
他等着綁匪進屋,用鐵片将廢紙割成小人的形狀,樹枝蘸油漆,在小人上畫出了警察的衣帽,滴了幾滴鮮血,吹了口氣,沿着門縫将它們送進了屋裏。
紙人膨脹得越來越大,發出“呼呼”的聲響,個個都是警察的模樣。
綁匪被障眼法唬住了,勃然變色,沖出了平房,舒年趁機竄進屋子,用鐵片割開捆住少年四肢的繩子,撕下了膠布。
少年極度虛弱,雙眸緊閉,被松綁後撐不住身體,向前倒去。
舒年使出吃奶的勁兒扶住了他,又割了一個壯漢紙人,叫紙人背上少年,并在紙人脖子上纏繞紅線,自己牽着紙人走。
舒年牽着紙人一路逃跑,逃到後來,貧民窟中的所有人全部變成了黑色的鬼影,張牙舞爪地追在他們身後,拼命地要把少年留下。
“轟隆——”
地動山搖,整個貧民窟如多米諾骨牌一般接連倒塌,一圈一圈的,四面八方地阻止着他們,好在舒年熟悉地形,都被他有驚無險地躲過去了。
幾乎是後背緊貼着飛濺的瓦礫,舒年終于帶着少年逃出了貧民窟。剛好他力氣耗盡,紙人變回原形,少年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舒年累得要命,坐下來大口喘氣。好在過程雖狼狽,但還是把人救出來了,他很高興。
這還是他救下的第一個人呢,師父知道他成功了,會不會誇獎他?
舒年心裏美滋滋的,等待着夢境結束,可等了很久,他始終不見夢結束的跡象,目光不由落在了少年身上,難道要等他醒來才算數嗎?
離貧民窟不遠的地方就是一條河,舒年休息夠了,撕下一塊布料,将它在河中浸濕,回來為少年一點點擦去臉上的血和污跡。
突然他的手被捉住了,少年睜開冷漠無神的眼睛,片刻後,他看清了舒年的臉,眼中的死寂緩緩退去了,驀地将舒年抱進懷裏。
他渾身發抖,抱得極緊,明明那麽虛弱,力氣卻大得驚人,舒年被他勒得喘不過氣,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放開我吧。”
少年沉默不語,閉上眼睛,面容毫無血色。他不肯放手,舒年實在難受,努力将他推開了,卻沒想到這個舉動一下子惹得少年濕了眼梢。
“……別走。”
他聲音沙啞,近乎哀求,指尖卑微地牽住舒年的衣角,眼中有淚落下:“別走。”
“我……我不走,我只是想坐着。”
看他哭了,舒年有點慌了,一見眼淚,他就覺得好似真的是自己做錯了,連忙握住少年的手:“這樣行嗎?”
“想離你……再近些。”
少年的眼神像是裂痕蔓延的玻璃,痛楚而脆弱,一觸即碎。
他是溺水之人,在窒息的苦痛中不斷沉沒下墜,即将死去,唯有舒年能救他,也真的救了他,他怎麽可能放手?
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他的目光打動,舒年又哪裏說得出拒絕的話。
他主動張開了短短的胳膊,語氣軟軟地說:“那你輕一點抱我,好不好?”
“好。”
少年低聲回答,小心翼翼地擁抱住了舒年,動作輕柔如羽毛。
可他圈住舒年的雙手卻攥得極緊,指甲陷入皮肉,滲出了血珠。他在極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弄疼舒年。
“別難過了。”
明明更年幼,舒年卻撫摸起了少年的頭發,安慰着他:“也不要再害怕了,我把他們都趕跑了,你會好好的。”
少年沒有回答,身體的顫抖漸漸平靜下來,合上了雙眸。
舒年與他抱在一起,躺在草地上,奇異的是,他在夢中竟也感到了困倦,不知不覺地睡着了,醒來時天色已亮,李岱坐在他的床邊,摸摸他的頭發,叫他起來吃早飯。
不過這一回救下了少年,并不代表舒年以後就見不到他了,事實上,少年的心理創傷比他想象得更嚴重、更根深蒂固,只是幾天後,他就再次來到了貧民窟。
既然決定要救他,舒年就不會半途而廢。和之前一樣,他救下了少年,這回他感覺到比上次救人要輕松一些,說明少年的精神狀态有所好轉了。
可少年依舊緊緊抱着他不放,臉埋在他的頸窩裏,全副身心地依賴着他,似乎舒年就是他僅剩的一切了。
兩人相擁而眠,但只要舒年動一動,少年就會立刻睜開眼睛看他,确認他不會走,才重新把雙眼閉上。
一個月中,舒年總會見到少年三四次,随着時間推移,幾年過去,他已經與少年一般年紀了。
他一直在長大,但少年始終是初見時的模樣,也從未說過自己的名字,不是他不想告訴舒年,而是他說不出口。
舒年問過師父,這代表着少年的心障仍未痊愈,對自我認識不清,心存迷障。
“你在害怕什麽呢?”
十四歲的舒年抱着少年,擡頭問他。他有點郁悶,明明他們是同歲了,可少年居然比他高了大半頭,他說話都要仰頭看他。
少年眼睫微顫,眸中漾着似月光的水色,與舒年對視。
“我不想治好。”
“好了……就會見不到你了。”
“你可以來找我玩啊。”舒年說。
少年說不出自己的身份,但舒年早就把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全告訴他了,可是也沒見少年找他玩,為此他有點小不開心。
“……”少年張了張唇,沒有作聲,眉眼間的失落清晰可見。
也許是他父母不讓他出來玩?
舒年猜測着,也就心軟了,他跟随師父走南闖北,來去自由,可少年一看就知道他家教極嚴,長輩拘束,不能輕易出來。
“我等你來找我。”舒年輕快地說。
“好。”少年握住他的手,鄭重許諾,“我會去找你。”
“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你。”
……
時至今日,舒年總算明白了,當年的左朝見應該不是沒找過他,而是找不到他。
他們相距二十多年的光陰,因夢境的牽連而意外相識,卻無法跨越生與死的界限,在左朝見去世後,他們才在這個被保留下的夢境中重逢。
得知左朝見就是當初的少年,舒年心情複雜,既開心,也為他的離世感到難過,主動抱了抱左朝見。
“好久不見。”
左朝見身形一頓,擡手緩緩抱住舒年,在他的發頂上落下極輕的吻,低聲喚着他:“舒年。”
舒年沒有察覺到他的輕吻,卻想起來這個夢不對勁,很快放手了,與左朝見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問道:“後來你怎麽樣了,病好了嗎?”
大概是到了十五歲以後,舒年就很少看見左朝見了,兩三個月才會入一次夢,十七歲那年只有一次,十八歲後,他的夢境被“他”徹底占據了,幾乎再也沒有做過別的夢。
但他覺得左朝見不像是痊愈的樣子。錄像帶中的他疏冷淡漠,近乎封閉,像是冰雪塑造的完美雕像,沒有什麽溫度。
倒不是說他不正常,只是舒年印象中的少年不是這樣的。
少年雖然話少,表情也不多,但舒年能夠察覺到他內心細膩豐富的情感,可長大後的樣子……就像是火光熄滅後,只餘下殘存的灰燼。
也是因為這樣,舒年才沒能立刻認出他。
左朝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安靜地凝視着他,舒年想了想,又問:“這個夢境錄像帶是你做的嗎?”
“是。我找不到你,請人算過,原來我無法活着與你相見。”
左朝見握住舒年的手,将他的指尖收攏在掌心中:“所以我留下了這個夢,就是為了見你。”
舒年想起照片背後的兩行字,“我從他的夢中醒來,他沉睡在我的夢裏”,應當就是左朝見寫下來的,倒是與他們兩個很貼切。
“可是你,”舒年欲言又止,“你為什麽……”
左朝見擡眸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想見我,為什麽保留的是春.夢啊?”舒年問。
“……”
左朝見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一字一頓道:“不是春.夢。”
不是春.夢?
舒年覺得更說不過去了。久別重逢的朋友哪有用熱吻打招呼的?左朝見這樣的性子就更不可能了,難道他——
“嘭!”
左朝見正要開口,窗外突然刮起了猛烈的狂風,将封閉的窗戶吹開了。
窗框彈到牆壁上,玻璃全碎了,冰冷的風雨湧入教室,電燈忽明忽暗,投映到了門口的人影上,照亮了來人沒入陰影中的臉。
慘白燈光下,郁慈航的眉眼籠罩着陰森森的寒氣,沒什麽笑意,竟是透出幾分悚然。
“師兄?”
舒年意外地喚了一聲,師兄怎麽會來,他也入夢了嗎?
郁慈航的目光落在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定格了幾秒,開口說:“我來接你了,年年,跟我回去。”
師兄叫他“年年”……
在舒年的印象中,這還是第一次。其實有不少人都這麽叫他,但不知怎的,偏偏郁慈航這麽一叫,就讓他想起“他”了,一時忘了說話。
見他沉默,郁慈航走了進來,步伐優雅緩慢,卻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不想和師兄回去嗎?”郁慈航終于看了左朝見一眼,輕輕地問舒年,“因為他?”
“不是。”
舒年從短暫的怔忪中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放下那個奇怪的想法:“我只是以為要等到時間結束才能離開。”
郁慈航笑了笑:“不用,師兄帶你出去。”他對舒年伸出手,“來,到師兄身邊。”
“嗯。”舒年乖乖地點頭,他是該出去了,外面還有事要做。這盤錄像帶他會拿走,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和左朝見說話,不急于一時。
他回頭與左朝見道別:“我先走了,之後見。”
說着,他微微用力,要掙開左朝見拉着他的手,誰知左朝見反而猛地将他抱住,用力扣住他的腰:“不要走。”
“我會再來找你的。”舒年安慰他。
“你不會。”左朝見手指繃着力氣,指尖泛白,“你會丢下我。”
“為什麽這麽說?”舒年放柔語氣,“過去我答應你的事,哪件沒做成?”
左朝見的眼神起了變化,抱着他看向郁慈航。他的雙眸泛起幽深的寒意,重瞳在眼底一閃而過,肌膚上微微顯現出了蝴蝶斑斓的鱗片。
他對舒年說:“是‘他’——”
“轟隆!”
窗外電閃雷鳴,天際被映亮,左朝見的話音湮沒在巨大的雷聲中,教室晃動起來,他的夢境開始破碎了。
“年年,過來。”郁慈航說,“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話,他已經不是人了。”
舒年聞言立刻看向左朝見,可恰好電燈傳來“茲啦”一聲,徹底熄滅了。
乍一陷入黑暗的環境,他的眼睛不太适應,只能看到左朝見完美的五官輪廓,接着他就被左朝見蒙住了眼睛。
這個瞬間舒年看不到發生了什麽,只是聽到了怪異的聲響,黏糊糊濕漉漉的,像是什麽東西鑽出來的聲音。
抱住他的左朝見體溫迅速冷卻,變得比死人還冷,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放開了舒年。
這個瞬間,舒年睜開眼睛,只看到了濃郁的黑暗在向外彌漫,左朝見已經沒了蹤跡,他的手傳來了溫暖的熱度,是師兄牽住了他的手。
“小心。”
郁慈航将舒年護在懷中,随着清脆的碎響,夢境破碎了,除了他們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了黑暗的洪流中。
舒年驀地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來。
投屏上的畫面已經變成了一片雪花,趙宇傑和瓦工都在注視着他。
舒年緩了幾秒,等着輕微的暈眩感過去,他望了望,沒看到郁慈航,就動了一下身體,忽然覺得不對。
現在他是側躺的姿勢,臉頰枕着的地方傳來一陣溫暖,觸感比柔軟的沙發更硬,于是他擡頭一看,正好望見郁慈航笑意盈盈的眼睛。
“不好意思,師兄,我就起來。”
舒年才發現自己之前是枕着郁慈航的大腿睡着了,連忙起身,郁慈航笑了笑,伸手幫他捋順淩亂的發絲:“不用急。”
“謝謝師兄入夢找我。”舒年遲疑一下,問道,“剛才在夢裏,最後是怎麽了?我沒看清。”
“我讓他變回原形罷了。”郁慈航淡淡道,“那不是純粹的夢境,他是非人之物,他在騙你。”
“是嗎……”舒年喃喃道,其實他在郁慈航入夢前也起疑了,只是左朝見身上很幹淨,沒什麽陰氣,當時他還不能完全确定。
他問:“左朝見的原形是什麽?”
郁慈航回答:“不清楚,他消失得很快。”他的目光落于留存夢境的錄像帶上,“毀了它吧。”
“先等一下,師兄。”如果可以,舒年不想毀了錄像帶,“我覺得他不是厲鬼。”
“你不是沒有看清他的原形?”郁慈航問。
“是沒看清,但是我可能知道他是什麽。”舒年說。
郁慈航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懷疑他也許是變成了……”舒年忽地貼到郁慈航耳邊,小聲說,“春鬼。”
“……”郁慈航微不可見地停頓一瞬,“什麽?”
“春鬼。”舒年重複了一遍。
春鬼是與欲念有關的鬼,類似西方的魅魔,以人的精氣為食。
舒年認為自己的猜測非常合理,既然左朝見說他保留的夢境不是春.夢,那就只剩這種可能了,不然左朝見為什麽要強吻他?對他有什麽好處?
假如左朝見真的化成了春鬼,舒年是不會把他怎樣的,春鬼只采精氣,不害人命,只是他沒有想到,左朝見這麽淡漠如水的人也會變成春鬼,還……還挺出乎意料的。
郁慈航眸色如夜,問着舒年:“你認為他是春鬼的理由是什麽?”
“因為——”
舒年語塞,這正是他最不想解釋的。為什麽會覺得左朝見是春鬼?肯定是他們做過了什麽啊。
“年年。”郁慈航叫他。
“他親了我。”舒年說,“我看他……”
他想再說一說左朝見當時的狀态,卻很快不做聲了,因為他總覺得……師兄好像不是很能聽得進去的樣子。
郁慈航垂着眼眸,安安靜靜的,唇邊仍泛着淺淺笑意,可不知為什麽,舒年就是覺得他生氣了。
就連趙宇傑和瓦工也感覺到氣氛不對,頻頻往這邊側目,但都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對不起。”舒年道歉。
郁慈航看向他:“為什麽要道歉?”
舒年覺得自己不能說是因為感覺郁慈航不高興了,于是換了種說法:“是我太大意了,還要讓師兄為我操心。”
“不是你的錯。”郁慈航搖搖頭,“是我有問題。”
舒年連忙說:“怎麽會怪你呢?”
郁慈航突然伸手,将他拉了過來,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環住了他的腰。
這個姿勢十分親密,不過舒年本身就是喜歡跟熟悉的人親近的性子,倒是完全不介意。
只是想到還在直播,他多少有點害羞,稍微動了動身體,郁慈航卻不讓他起身,環抱着他的手收得更緊,伸手擦拭着他的唇瓣。
他用了一點力氣,舒年覺得有點疼,躲了一下,但沒躲過去。
“師兄,”他拽了拽郁慈航的衣擺,聲音又軟又輕,跟師兄撒嬌,“我疼。”
郁慈航便收了手,安靜地凝望地着他。過了一會,他重新開口:“是師兄的錯。”
“是我的疏忽,才叫他有了接近你的機會。”
他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的舒年,額頭輕抵舒年的胸口,眼眸半合,遮住了無法壓抑的淺色重瞳,嗓音低沉微啞。
“明明任何人都不該碰你。”
未婚夫們的聊天群·二十一
【群成員二號已被群主移出了本群。】
三號(小號):!!!
三號(小號):你居然把他移除出群了,難道你要對他動手嗎?!@一號
一號[群主]:也許吧。
四號:我早就覺得我們之中你才是最瘋的那個,現在看一點不假。
四號:你真是個瘋子。
四號:少了一魂一魄,你不知道是什麽後果?
一號[群主]:我不在意。
五號:【我分享了一個鏈接:[社會新聞]妻子出軌,丈夫憤而用斧頭将自己劈傷住院,妻子:他腦子有問題。】
三號(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