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與荀教授簡單通完話後,周谧只能用六神無主來形容自己。
她原以為她與張斂的關系只是一根活節,可以自如地系與解,豈料中間竟然這樣千絲萬縷,錯綜複雜。
見她維持了好一會的撞邪表情,賀妙言歪過身來問:“誰啊?”
周谧每個毛孔都快凍結,惶然看向朋友:“我導師。”
賀妙言不明所以:“哈?”
周谧喃喃,聲音打顫:“她是張斂媽媽。”
“我!靠!”賀妙言嘴巴張得能吞倆雞蛋。
周谧極力想讓自己鎮定,然而無果,她心亂如麻。
眼看着醫院大門近在咫尺,她忙說:“言言,前面讓我停一下,荀老師說一會來醫院找我。”
“她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我怎麽知道,”周谧欲哭無淚,接二連三的驚雷就這麽劈頭而來。她雙手蓋臉:“天啊,我都不知道張斂怎麽跟荀老師說的,她要怎麽想我,我不會畢業都難了吧。”
賀妙言停住車:“她說要見你?就她一個嗎?”
周谧将碎發理到耳後:“張斂也會一起過來。”
她回想着剛剛通話中的細枝末節:“其實荀老師說話很溫和也很客氣,甚至有點抱歉。”
“那應該只是想就你懷孕的事當面談談?”
Advertisement
“是,”周谧深呼吸,作視死如歸狀:“所以讓我下車吧,是死是活,痛快一刀。”
賀妙言說:“我陪你。”
“不太好吧。”周谧看她。
賀妙言說:“那讓你一個人1V2?想都不敢想。教授怎麽了,我要給你撐腰!”
周谧癟嘴:“謝謝你,言言。”
賀妙言說:“我先把車停回去,我們待會就在門口等。”
—
快到人醫正門時,駕駛座上的張斂一眼就看到了周谧。
她今天打扮得很清淡,紮馬尾,白色毛衣,露出腳踝的淺藍牛仔褲,整個人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她姿态很好,直直立在那裏,發絲微拂,像朵有韌勁的雛菊。
她的胳膊正被身邊一個中長發女生死挽着,很用力,跟挾持似的,張斂猜應該就是她朋友。
不過她怎麽一天一套,今早就來醫院,還不是他們原本商量好的那家。
車一停,荀逢知就氣勢洶洶地摔門下車,沖自己學生筆直地走了過去。
張斂思考了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跟過去,最後,他只選擇将車開近一些。
三個女人碰了頭,周谧焦灼的神态一下子變得慚疚,手足無措。
母親的模樣是在寬慰。
她的朋友緊鎖着眉,似乎在為自己友人打抱不平。
他聽不見她們說了什麽,但基本能從神色上判斷出各自的表态。
簡短交涉後,荀逢知領着她們朝車這邊走。
張斂下了車,為她們打開後座門。
碰面時,周谧猛得掀眼,憤意十足地剜了他一下,有怨恨,有不解,和在母親面前的樣子大相徑庭。
約莫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人,她的朋友也同樣惡狠狠看他,随後偏移視線,尾随周谧一同上車。
母親跟在後邊提醒:“慢點,你們年輕人就是風風火火的。”
張斂垂眼勾了下唇,帶上門。
—
上路後,車廂裏異常沉悶。
荀逢知回頭看兩個女生:“你們吃早飯了麽?”
“吃過了。”
“還沒有!”
她倆異口未同聲。
回答前者的是周谧。張斂手指在方向盤上輕點,笑了下。
荀逢知再次探問:“到底吃了沒?”
周谧嘀咕,實話實說:“還沒有,我不想讓老師多操心。”
“你可太見外了,”荀逢知蹙眉,立馬差遣自己兒子:“找家近店,趕緊先讓這倆小姑娘填肚子。”
張斂不鹹不淡“嗯”了聲。
而後荀逢知不再作聲。到底有些局促,可又不忍這樣晾着學生,少晌,她再度回頭:“今天到醫院是做什麽呢?”
周谧雙手攥到一起,沒有隐瞞:“開藥。”
“哦……”荀逢知應下,心底大概有了數,想把兒子踹出車外的欲望愈發強烈。
張斂駕輕就熟地找到家門面精致的早茶店。
周谧最先落座,不知有意無意,張斂旋即坐去了她對面。
等兩個女孩點完餐,張斂又跟服務員多要了杯五谷鮮榨熱飲,下巴示意周谧位置:“先把飲料上了,給她。”
他的重點關心讓周谧不自在起來,旋即拿手撐額,擋住二人極易相撞的視線。
而荀逢知在一旁附聲,像位寬和的長輩:“對對,你穿這麽少,不冷麽。”
“老師您別擔心了,真的不冷。”周谧語氣拘謹,小心翼翼。
眼下的一切都太尴尬了,比天底下所有社死現場都要社死一萬倍,她只想縮小隐形遁地,從此飛出太陽系。
飲料端上來前,四個人基本沒怎麽交流。
中途就張斂接了通電話,大概是公司打來的,他言簡意赅吩咐幾句,說自己在外面還有事,便挂了。
等周谧摸上吸管,吮了兩口,荀逢知才說明來意:“周谧啊,我跟張斂過來,是想先為這件事跟你道個歉。”
周谧忙松口,“不不,我自己也……”她哽住,不知該怎麽形容才合适。
賀妙言人有些直,忿忿不平:“道歉就夠了嗎?”
荀逢知為她暴烈的性子怔了下:“自然不夠,但道歉是最基本的禮數和态度。”
她看眼兒子:“你說。”
張斂摩挲着瓷杯,遲遲不開口。
“說啊。”荀逢知陡生不快。
“周谧。”短暫的沉默後,張斂意味不明地叫了下她。
他音色沉暗,像灰蒙的積雨雲,周谧以往只在某些特殊場合聽過,因為接下來迎向她的多半是什麽山海傾倒。
周谧頓覺不适地看回去。
張斂波瀾不驚,在對面靜靜凝視:“我媽希望我們可以結婚,你怎麽想?”
一句話如鉛球掼砸到桌面,周谧被振得滿心嘩沸,瞳孔驟縮,以為自己沒聽清。
荀逢知亦錯愕地瞪向兒子,完全沒料到他會冒進地走出這步棋,反将一軍,徹底打亂她穩重取勝的全部策略。
“結婚?”周谧雙手包緊玻璃杯,卻感覺不到一點燙。
她費解地問:“為什麽突然就要結婚?”
張斂複述母親的說辭:“因為你懷孕,我必須對你負起責任。”
荀逢知不再作聲,他自己說出來也好,且看且行。
周谧偏眼去找自己導師,滿臉寫着求助與不解。
“你別看她,”張斂拿起杯子,抿了口茶:“看着我。”
荀逢知不樂意了,心起愠怒:“你現在這樣子是脅迫你知道嗎?”
張斂微笑:“是嗎,那我是在脅迫她跟我結婚,還是別跟我結婚呢。”
他從始至終都盯着周谧,雙目似有引力:“周谧,我只想聽你說。”
周谧恍惚地擰緊了眉:“不是……這太突然了,我跟張斂不是那種認真談戀愛——”
她一下卡殼,難以組織語言,去精準地描述:“我從來沒想過要因此結婚組建家庭什麽的。我剛實習,還在讀研,連工作都沒有,現在的狀況怎麽合适?結婚生小孩對我來說太遙遠了,我可能真的沒辦法接受……”
也太匪夷所思了。
荀逢知彎動眉梢,面露暖意:“沒關系,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
一邊老板,一邊老師,雙重夾擊。賀妙言心知朋友此刻肯定一團漿糊,決然看向這對母子:“你們這是在幹嘛?我們谧谧今天來醫院就是準備打胎的!她不想再跟你兒子有任何來往了!”
張斂擱下杯子,與木桌碰出輕微的聲響,似局中最後一枚落子,勝負已決。
荀逢知極輕地嘆了口氣,打感情牌:“周谧,我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就讓你做這些決定過于唐突了,回去後你可以再考慮看看,最好不要再瞞着父母,跟他們坦白,問問他們能給你什麽樣的建議。你跟着老師有段時間了,肯定多少知道老師的性格,現在發生這種事,我心裏很不好受也很歉疚,除了這樣表态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看問題都簡單輕易快節奏,鮮少想得周全。”
“你和張斂的事我已基本了解,你們認識不止一年了,他是我兒子,你在他那實習,我恰巧又是你老師,也算是有緣。”
“孩子的事我尊重你的意願和選擇,但能……”
張斂忽然打斷她:“你現在這樣就不是脅迫了麽?”
荀逢知憤然扭頭看他:“無論結果如何,你也要親自陪周谧把這件事解決,辦妥,盡可能減少你對她的傷害。她術後會很脆弱,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需要休息和調養,你必須陪在她身邊。她自己一個人在家怎麽行?如果被父母知道的話,又要怎麽跟父母交代?”
“讓她去成奚那邊,VIP病房,我已經說好了,”張斂有條不紊安排起來:“公司的話你給她開個二十天左右假條,說要去外省實踐。你不方便也可以讓成奚來辦,急性闌尾手術。”
他接着看周谧:“你就跟父母說最近學校事多,要搬回寝室住陣子。”
周谧被他說得一愣一愣,頭腦宕機,全無思考暇餘,只能目不轉睛盯着他。
見兒子這樣舉重若輕,荀逢知原先唰白的臉上浮出薄薄血色:“你早在心裏計劃好了吧。”
張斂修長的右手平攤在桌面,紋絲不動:“我只是尊重周谧的選擇,并,同她一起妥善處理這一切。”
“你也聽到了,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來往了,”他隐有笑意地正視周谧:“周谧,你覺得呢?”
周谧醒過神來,胸口用力起伏一下,給荒唐的一幕畫上句點:“就這樣吧。”
—
回家路上,荀逢知撐頭望窗,心緒叢雜,俨然不想再跟兒子多說一句話。
張斂從眼尾掃去一眼,“怎麽了,失策了,不開心?”
荀逢知說:“不至于。”
“熱心的勉強就比冷漠的割舍更高尚了?”張斂望着斑馬線上來去穿行的人流:“我看不出你跟我有什麽區別,甚至你更過分。”
荀逢知面色有了變化。
“你認真了解過你學生嗎,”張斂略有停頓,若有所思:“周谧才24歲,真正屬于她的人生才剛開始。”
他平靜地陳述:“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她是你認識的學生,方方面面都不錯,你對她印象也很好,所以想趁此機會,看能不能促成你們想要的那種「姻緣」,從此能有個人、有個家庭來制約我,讓我成為一個正常人,你們才好真正放下心。”
“僞善,”張斂冷淡地擲下一句評判:“假如她真的如你所願,這一年半載,包括将來,孩子跟家庭都會成為她的掣肘。正要舒展的年紀,你卻讓她去選擇多重身份的壓迫和磋磨。作為老師,這就是你對學生的期許?要她的人生為意外買單?”
荀逢知輕哼:“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不還是在為自己開脫麽?”
張斂笑了下:“如果你能因此身心舒暢的話,我不介意被你這樣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