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按照張斂的囑咐,星期天一早,周谧就收拾好自己部分衣物與生活用品,離家搬去了成和醫療的VIP病房。
出發前,爸爸剛好在吃早飯,見她提着自己小行李箱出來,忙就着小包榨菜囫囵地喝粥:“谧谧,你等下啊,爸爸送你去學校。”
周谧忙搖頭:“別了,妙言在門口等我呢,你慢點吃吧。”
媽媽在廚房裏搓碗,回了半個身子:“早飯也不吃嗎?這幾天早晚溫差大,你別貪涼,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我都多大了,走了啊。”
她口吻輕快,卻在将家門慢慢合攏後,急劇地漲紅眼圈。
周谧輕吸一口氣,整理好酸澀的情緒,走下樓梯。
來接她的自然不是賀妙言,而是張斂。
他在小區門口等了有一會了,見周谧遙遙走來,頭微垂,長發被風撕扯着,忙下車迎了過去。
右手忽然一空,尚還迷迷瞪瞪的周谧,吓得猛擡起頭,撞上男人視線。
張斂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灰色毛衣,修身的款式,上半身線條被勾勒得略為明顯。
他不帶情緒地問:“想什麽呢,都不看路。”
周谧撇了下唇角,沒吭聲。
張斂掂掂那只貼紙多到快讓他臨時患上密恐的藍色小提箱:“昨晚不跟你說了從簡?很多病房都有準備。”
“哦。”周谧淡淡應了下,人像朵蔫了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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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斂跟過去,與她并行,放低聲音:“心裏怕?還是跟我生氣?”
“你能不能別說了,”周谧雙手捂耳:“我氣自己還不行嗎?”
張斂颔首:“可以,但不利于身體。”
周谧無言望天。
把周谧的行李在後備箱安頓好後,張斂回到駕駛座。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接了下,周谧就動作飛快地塞上耳機,先左後右,完全封閉住自己。
張斂一笑,沒再搭腔。
車行上路,周谧歪頭斜靠在那,失焦地看着窗外流逝的高樓。
她心情差到極點,連常聽的音樂都變得枯澀無味,硌人耳根,從清泉水化為爛泥漿。
就像她自己,在本應覺醒的年齡,卻渾渾噩噩,一腳蹚進了這般遭遇與窘境。
沒錯。
她就是在跟自己置氣,煩懑懊悔到幾宿難眠。
周谧揉揉發澀的左眼,漫長地吸了口氣,窒住,似在自我懲罰,胸線還未下湧,手機裏突然來了電話。
瞟見名字,周谧氣硬生生憋住。
她斜了眼名字的主人,手掌着方向盤,開車姿态好整以暇,不爽地按下拒聽。
過了會,他第二遭電話又打進來。
周谧終于接起,沒好氣:“幹嘛?”
“要這樣才能跟你說話?”車廂與耳畔同時豎起兩道低音,似冰川下的回響。
周谧完全不想看他,視線死死黏在全黑的屏幕上:“你到底要說什麽?”
張斂問:“我們不是已經商量好了麽,怎麽又甩臉色給我看?”
周谧低哼一聲:“要流産的人又不是你,難道還要我跟你嘻嘻哈哈?”
張斂瞟她:“留下也可以。你想嫁給我嗎?”
周谧心頭一怵,終于轉過頭去,嫌棄至極:“誰想嫁給你啊——”
“是啊,”張斂彎唇,像位溫煦的學長:“所以別垂着個腦袋,也別深仇大恨的,開心點,這對你而言是解脫。”
周谧反唇相譏:“你更解脫吧。”
張斂極輕地掀了下眉:“我可沒這麽說過。”
虛僞。
周谧心頭杵起批鬥張斂的大字報,并将其一路揣去了目的地。
成和醫療的規模遠比周谧想象中大,像把她們學校的三棟圖書館拼接在一起。立于城市中心的全白方正城堡,自視野中恢弘地逼壓過來。
剛一進去,就有人上前接待張斂,是位容貌昳麗的女士,藍白制服沒有一絲累贅地裹在身上,不知是護士還是前臺。
周谧不聲不響,跟着穿過通明敞亮的大廳與走廊。
他倆應該認識,張斂問了幾句,女人便回頭打量起周谧,但她眼神并不冒犯,也沒有停留過久,神情始終溫和親切。
三人共乘一部電梯,周谧百無聊賴,死盯着牆壁顯示屏上閃動的畫面。
帶路的女人見周谧一直悶那,面色不佳,搭話說:“張總,你哄哄你小女朋友啊,本來就不開心,還把人家冷一邊。”
“哄得住嗎,”張斂含笑接:“臉臭一路了。”
周谧眉毛快擰成疙瘩,他怎麽能這麽恬不知恥地随機應變。
她試圖反駁這個“身份定位”,但考慮到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後,只能磕緊上下牙,修煉忍氣吞聲的境界。
安排周谧的病房在十二樓,靠南端的位置。
窗明幾淨,白色基調,布置得像是gg或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樣板間,樣樣俱全,而且異常安靜,走進去後,仿佛根本感覺不到風天,與世隔絕。
周谧駐足,頓覺周遭一切都變得不切實際。
張斂越過她,将提箱擱到茶幾上,回頭問一位新接待他倆的年輕護士:“底下都你照顧她?”
護士點頭:“對,接下來幾天都由我跟另一位護士輪班照看周小姐,待會管床醫生會過來給她做些簡單檢查。”
有陰超ptsd的周谧回神,緊張問:“什麽檢查?”
護士回:“就基本的入院檢查,血常規,血壓心率,肝腎功能這些,您別緊張。”
周谧待在原地:“嗯。”
張斂環顧四下,瞥了眼還傻站着的周谧,側頭示意:“躺床上去。”
周谧一記眼刀殺回去,擡腳往床邊挪。
護士忙過來攙扶,周谧惶恐地格開她手,“不用,我自己可以。”
爬個床而已,有必要麽。正腹诽着,人美聲甜的小護士已經屈身,收走她剛脫下的帆布鞋,轉身便走。
“诶?”她局促叫住,欲言又止。
護士回頭:“周小姐,您有什麽需求直接跟我說就好。”
“我鞋……”周谧支吾着,您是要拿去哪裏。
“哦,”護士明白過來,雙眼月牙彎,指了指一旁立櫃:“我給您換雙一次性拖鞋,您住院期間不出門的話穿拖鞋會更方便些。”
“……好吧。”憋了一肚子無措,周谧撥撥劉海,再無言語地靠回枕頭。
“對,您在病床上休息就好。”護士将繡着醫院LOGO的白拖鞋擺放好,給她腿部鋪上薄被,又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兩柄小型簡潔的遙控器,告訴周谧哪個按鍵對應哪個開關,如何調節床頭床尾高度,連一旁的百葉窗都是全自動。
周谧開始還全神貫注聽,最後直接神思迷糊,只能嗯嗯啊啊地應。
臨走前,護士提醒她床頭觸手可及的按鈕:“周小姐,您有什麽需要按這裏就好,我會立刻過來。”
目送護士出門,周谧才解放般長舒一口氣,好似離開了好一陣大氣層,使勁呼吸,并往自己面部扇風。
眼一偏,是張斂坐在沙發上。
也不知道他觀看多久了,姿态松散地搭着一邊扶手,眼含戲谑。
周谧按下手,臉頰微微蒸熱,“看什麽。”
“還滿意嗎,周小姐。”他腔調正經,學護士那樣稱呼她。
周谧滿臉不适:“我還以為自己在體驗病房版海底撈。”
張斂說:“我去跟她們說,讓她們少來打擾你。”
“不要了,”周谧掏出手機,低頭看了眼時間:“都不容易。”
張斂不予置評,起身去病房內另一個隔間轉了圈,回來說:“裏面還有個小房間,晚上我來陪你。”
周谧正噼裏啪啦按鍵,在微信裏跟朋友轉播吐槽當前實況,聽見後微愣,忙不疊拒絕:“不必了。”
張斂站定:“為什麽。”
握着手機的雙手垂回被面,周谧正色:“以前跟你說過原因。”
“嗯,”張斂眉心微蹙,如在深思:“哪句,你鬧情緒的話比較多。”
“做個人就行。”周谧點到為止。
張斂不以為意地一笑,重新在沙發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周谧又在微信裏跟閨蜜說了會話,複而看向一邊的張斂,他也在看手機,應該是處理工作上的事,神色正肅了許多。
周谧叫他:“哎。”
張斂很快揚眼,從跟朋友的對話中抽離:“嗯?”
周谧問:“你怎麽還不去公司?”
張斂說:“趕我走啊。”
周谧果斷坦白:“你在這我渾身不自在。”
張斂略一挑眉:“以前不是挺自在的?”
“那不一樣!”周谧像只炸毛的貓,再三強調:“不是一件事,不要混為一談!”
張斂不再逗她:“等你查完我再走。”
又說:“待會我朋友要過來一趟,你一個人應付不來。”
“我可以躺床上裝死。”周谧利落地扯高被子,把自己捂嚴,只露出上半張臉,像是拉起卷簾,宣布停止對他的所有營業。
張斂看笑:“知道了,你就這麽處理吧。”
她黑亮的大眼睛也随即緊閉,徹底擺出關門謝客的架勢。
“那我走了?”黑暗中,周谧能聽出張斂朝她這走近幾步,聲音清晰了一些。
“哦。”她幹巴巴應。
“有什麽事就聯系我,別總憋心裏。”男人似乎停在了她床邊。那些存在感極強的直覺,偕同他忽而溫和的聲線,像層淺灰色的浮毛,糅織在一起,從半空中纏絡而下,網住了她。
周谧心髒微微收緊,不自覺閉氣,擠出三個字:“有護士。”
寂靜須臾,他總算背身遠離:“中午我再來看你。”
聽見關門的輕微響動,周谧才得以大喘氣,張開雙目,重回清明世界。
偌大的白色空間,日光已在天花板上印下一隅亮片,周谧獨自盯着那處,許久沒有移開視線。也不知怎的,濃烈的酸意無故上湧,她吸吸鼻子,急速将被子蓋過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