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他醒時已在軍部醫院，陌生的醫師告訴他援軍夜襲成功，攻克了敵軍，而雙方政府已在和談，荒唐的戰争就要結束了。
實在是荒唐。
溫斯特出院後多方打聽藍瑟的消息，卻完全無果。
半月後部隊轉移，藍瑟·安格斯被确認死亡。
更荒唐的是此時溫斯特才被告知藍瑟的身份：技術部的頭目。
這樣一位年輕人，竟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才。
顯赫的家世，早早完成了學業，參軍入伍後，藍瑟·安格斯是其為安全考慮而僞造的身份。
年輕人名叫希爾，加上烏蘭伯格這個鼎鼎有名的姓氏。
可如今，他已經死了。
回到首都後，溫斯特與戰友到藍瑟的家中拜訪，傳達這個年輕人的死訊。
溫斯特在華府中看着這位因為年輕有為的兒子故去幾乎發瘋的老伯爵。
他的妻子早年病故，女兒在戰争初年離家出走，不久年少的兒子參軍入伍，如今戰争平息，家中卻只剩下他一人。
“不，我的寶貝！我的希爾！”老伯爵痛哭流涕，溫斯特的戰友用自己低沉的聲音給予安撫，不善言辭的溫斯特沉默坐在一旁。
溫斯特示意一聲離開了闊氣的會客廳，走向陽臺，聽聞引路的老管家述說：“夫人早逝，老爺非常愛她。少爺與夫人神似……可如今，少爺也故去了。”
精瘦枯朽的老管家止住了言語。
路經一間茶室，幾位年長的仆婦正激越地交談：“少爺在家受盡了苦，這都是上天的報複！”忽然，幾個婦人因為老管家嚴厲的目光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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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藍瑟？
溫斯特直言拒絕了老管家的陪同，詢問仆婦找到了藍瑟的房間。
屋裏十分幹淨，不像已多年無人居住。書櫃裏放着幼稚與高深的書籍，溫斯特在其中翻出一本相冊。期間記錄着從出生到離家前的藍瑟，或說希爾少爺。
與母親相像的如花朵一般的少年，在這些照片中表現得腼腆而乖巧。
溫斯特掩起這本相冊帶走了它。
老伯爵被管家扶進屋休息後，溫斯特與戰友離開了這座華貴而凄冷的宅邸。
藍瑟的墓在公墓的角落，一具分不清面目的屍體被認作是藍瑟，被火化成灰埋進這座樸素的墳墓之中。墓碑上刻着他原本承載着太多傳奇與功績的名字，印着一方他入伍時青澀美麗的容顏。
溫斯特退伍後接手家族的生意，由軍人到企業家的轉換自然迅速。
他依然鐵腕，嚴厲，自律，可有那麽孤獨。
閑時溫斯特會翻看藍瑟的相冊，從中找不出一個自己所認識的藍瑟的面目。溫斯特想念這個人，卻只能獨面餘生。
兩年後一個潮濕的雨天，溫斯特撐傘來到墓園，在藍瑟的墓前有個人比他早到，那個人連悼念的花束都未帶。
“喂……”溫斯特手握一束白玫瑰，見那人應聲轉過身，一張美麗消瘦的面容映入雙眼。正是藍瑟，揚着淺淺的笑容，看着自己，收斂幾秒，複表現出更多的盛情，啓唇發出輕快的聲音：“您好！”
溫斯特扔下花束與傘沖上前擁抱他。
“藍瑟！——”
年輕人在他懷裏勉強維持拿傘的胳膊，雨傘還是歪了個角度。
相較溫斯特記憶中偏低沉的聲音輕聲道：“死掉被埋葬的，是希爾·烏蘭伯格，對吧。”
溫斯特呼吸不穩，在陰冷的空氣中貪婪地擁緊懷中人的體溫，激動道：“所以你回來了？”
“對啊，只屬于溫斯特·托迪亞的藍瑟回來了！”
溫斯特的視線之外 ，藍瑟輕合雙眼彎起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神龍見首不見尾 釋義:原是談詩的神韻，後用來比喻人行蹤神秘，不露真相，也比喻言辭閃爍，使人難以捉摸。]
☆、番外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父子亡妻梗，不喜誤入。
衣着規整嚴謹的神父輕頌悼文。低沉溫柔的嗓音中，十三歲的希爾認真盯着手中的白玫瑰。
希爾身後，姐姐克洛伊站得筆直，身旁的父親身影則顯得蕭條。獻花環節，希爾把花朵放在棺木上，心裏默念：永別了，母親。
克洛伊與個性溫柔甚至軟弱的母親并不親昵，克洛伊更像父親，表現出更多的威嚴與力量。葬禮上克洛伊扶着弟弟的肩膀低念一句：“天堂裏沒有病痛折磨了，媽媽。”此後克洛伊再沒提及母親。
雖然近年公務繁忙，父親還是休了假留在家中。母親已逝，而家中四處可見母親的油彩畫像。
國家邊境已經爆發了戰争，克洛伊十分在意戰況，她在閑暇時間常與希爾說：前線的士兵在流血！我們卻躲在這裏！
希爾看着激動的姐姐說不出勸慰的話。
葬禮後的第三天晚上下起了暴雨，克洛伊留宿同學家。希爾看完書，聽着風雨聲走出房間，走廊上沒有開燈，窗外路燈的光亮照過來，不時閃電閃過。希爾并不畏懼，他踱步走在走廊上，看見牆上衣服母親的畫像。
母親是位嬌弱溫柔的美人，軍人出身的父親十分愛她，她的離世讓父親傷心過度，終日飲酒。
希爾回憶童年與母親，聽見沉重的腳步聲，随即嗅到一陣酒臭味。父親扶着牆走近。
“貝絲……”希爾聽見父親念着母親的名字，無奈上前攙扶，還沒開口勸父親回房休息，只見父親緊緊抱住他，口齒不清喊着“我的寶貝！”。
“父親，我是希爾！”希爾試圖掙脫，卻發現完全無法撼動這個醉鬼的手臂，“父親！放開我，我是希爾！”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兩人的視線，希爾看清了父親充血的眼睛吓得說不出話。而男人似乎堅定了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妻子。
“不要離開我！”男人把希爾抵在牆上，強硬地扳過希爾的臉胡亂吻他，希爾拼命掙紮，于事無補。
當希爾被拖進卧房推到在床上，還沒能支起身男人已經壓了上來。
“放開我！父親我是希爾！我不是媽媽……”希爾幾乎耗盡了力氣，男人粗糙的手拂過他的身體時，希爾只能恐懼地發抖，“不要！放開我！”
“希爾！”嘴唇緊貼着希爾的脖頸，低念響在耳畔，希爾瞬時呆愣。
窗外肆虐的風雨沒有停止的跡象。
之後，希爾覺得一切都變了。
姐姐忙碌起來，越來越少地留在家中。父親恢複的工作，但在家中與自己愈發親昵，而自己已完全不想接近這個男人。
一個周末，男人把希爾堵在了書房，希爾無能為力眼見他關門落鎖，絕望而憤怒地吼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母親！”
男人盯着希爾沉聲說：“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母親是你！”
不久，克洛伊留下書信說她要加入國際救援組織，此後便沒了音訊。戰勢愈演愈烈。父親越來越少地回家，每次回來都讓希爾無比恐懼，而他所害怕的都會變成現實。
一日希爾狼狽地陷在床上，只見家中仆婦推門而入看見自己捂嘴尖叫了一聲，結巴地詢問：“希爾少爺？……”此後，家中的氣氛越發古怪。
一年後，軍部到校選拔學生參軍。希爾懷着死不足惜的心态填了表格。
通過審核，希爾收起了錄用書，父親還是知曉了這件事。
男人沖進他的房間，粗暴地把他從桌前拎起扔到床上，一邊撕扯他的衣服一邊瘋了一般地質問。希爾一言不發，偏頭看見未掩起的房門外閃爍的人影。
希爾可恥地沒有隐忍聲音。
十四歲的希爾逃離了家，乘上卡車不知被帶到了什麽地方，接受嚴厲陰郁的教授們全封閉的教學。
四年後希爾進入軍部的科研部，逐步晉升，因所作精妙而名聲大噪。
希爾使用假名任軍部中的閑職。
當希爾意識到自己臉的魅力，希爾用無數次體驗去淹沒那一年中所擔的恐懼。
“寶貝我愛你啊。”各種嗓音用各種語氣說着這句話，希爾已習慣微笑以對，然後忘記。
有時候真覺得疲憊，只想泡在實驗室不出來。
會議上，新上任的指揮官先生，真如傳聞中一般冷酷強硬。
咦，一臉責備地盯着我做什麽，我不過在“會議紀要”上畫卡通罷了，這個板着臉的小人可不是你啊我的上校！
☆、番外二
壓抑的會議上，藍瑟坐在最高位扔下文件，安德魯站在他身後。
“我已經申請到了指揮權。”藍瑟聲音懶散如舊，沉下的雙眼透出的卻是衆人陌生的嚴厲。
“藍瑟你在開什麽玩笑……”不待這個軍官把話說完，安德魯擡高了聲音：“這位是技術所的頭目，希爾·烏蘭伯格。”
“按援軍的速度，我們必須再拖一陣子。”
最終武器與人員匮乏至極時，藍瑟選擇了投降。
藍瑟被俘後，兩個敵方士兵笑容玩味：“我們司令想見見你。”被這兩人領走時，路經牢房，藍瑟看見了溫斯特。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藍瑟回以笑容。
這個溫柔的男人很特別。
可是，永別了。
當會面的異族軍官對自己展現出野獸一般的面目，藍瑟沒有發出絲毫聲音求饒示弱。
當長官離開，兩個士兵只見這個一聲不吭的文弱青年蜷起身體發出急促不斷的咳嗽。
“我說，這個痨病鬼不會就這麽死了吧？”“我一點興致都沒了，我們去找點別的樂子……”門外兩個士兵的聲音逐漸遠去。
藍瑟在地毯上趴了一會，停下咳嗽撐起身，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摸出膠囊。含笑咬着幹咽下肚，複躺下等死。
自己設計的藥物終結自己的命，藍瑟不覺得有什麽遺憾，合眼只看見近日硝煙彌漫的戰場的場景。
周圍是安靜抑或吵雜，沒有用心感受也無從知曉。
忽而，藍瑟想起與溫斯特在軍部的最後一面，這個嚴肅的男人攥緊了自己的手低聲說：
“我一定會回來。戰争結束後，結束後……”
“醒醒！你還活着！醒醒！”一道幹脆的女聲把藍瑟從迷夢中拖回現實，“哪裏受了傷？”
藍瑟才擡眼，見身旁的女性似乎不齒地為他裹上薄毯，兩人對視的一瞬女性睜大了眼睛。
“希爾！”女性不可置信地驚叫出藍瑟的本名。
藍瑟看着成熟而幹練的女性，遲疑道：“……姐姐？”
“你……”克洛伊哽住了聲音，轉而麻利扶起藍瑟，“我是國際救援組織的成員，戰争已經結束了。”
克洛伊帶着藍瑟離開了敵方的軍部。
救濟堂內，藍瑟與衆多難民聚在一處。克洛伊端來食物分發，随後在藍瑟身旁坐下。
藍瑟小口咀嚼食物，女性望着他，不由伸出手撫摸藍瑟的頭發輕聲感慨：“你可真長大了。”藍瑟面對她笑了笑。克洛伊輕撫藍瑟的臉，堅定道：“我剛才打聽，軍隊的人沒有發現你的蹤跡。希爾，跟我去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吧，軍部裏的混賬，這些年你一定受苦了。”藍瑟感受到這手掌的粗糙，垂眼思索幾秒，微笑看着克洛伊回應：“好。”女性顯露出欣慰的表情。
在姐弟分離的時間裏，原本激越的女孩已經成長得沉穩溫和而不失堅韌。
“我去照顧傷員，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就回轉移。”克洛伊拍拍衣擺起身，走前揉了揉藍瑟的頭發。
在藍瑟思索的幾秒裏，藍瑟想起了家中的父親，随後想起了溫斯特。在牢房中，刑椅上的男人動彈不得，藍瑟第一次在這個人身上看到一種無力一份絕望。
藍瑟最後還是想借這次死去的機會體驗一趟生活。
身份登記時，藍瑟胡謅道：“希爾·安格斯，24歲。”
藍瑟随克洛伊來到外省，在報紙上的殉國軍官中找到了“希爾·烏蘭伯格”而沒有看見一個“溫斯特·托迪亞”，十分愉悅地微笑。
他參加當地的夜校學習糕點制作，有時在公立學校義務教授化學與物理的課程。
克洛伊繼續她的征途，姐弟再次分別。
“希爾，保重！”克洛伊在電車上與他揮手，藍瑟保持微笑看着她揮手告別，直到列車消失在視線裏。
在此地，藍瑟過着此前從未想象過的悠閑生活。
兩年後——
“安格斯先生，祝您旅途愉快！”房東夫婦在站臺為藍瑟送別，車廂中的藍瑟探出車窗與他們揮手告別。列車漸漸駛向遠方。
攢了筆錢，而鄰裏越來越多的女性向自己獻媚，藍瑟決定離開。
就去首都看看希爾·烏蘭伯格的墓吧。
一別經年，我親愛的溫斯特，你可安好？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