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蒙特利爾的初雪來的不早不晚,剛剛好就是蔣炎得知被綠的這天。

風夾着雪呼呼地吹,蔣炎的心被吹出個洞,更疼了。

手機已經凍得關機了,可蔣炎還是忘不了那張照片,他的男朋友——不,已經是前男友了——摟着另一個人,笑得那麽開心的樣子。

他們曾經也這麽開心,他以為他們會一直這麽開心。

原來這就是他前天提分手的理由,之前編了那麽多,也是難為他了。

這麽迫不及待的秀恩愛,讓蔣炎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塊燙手的抹布,過去的四年,都仿若一個笑話。蔣炎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綠綠的。

回到家趕緊給手機充上電,開機之後叮叮的響了一會,都是他們共同的朋友發過來安慰他的。

蔣炎心很累,恹恹的不想回,卻還是挨個的說了自己沒事,結束這段異地戀其實也是解脫。

雖然這話自己都不信。

高中在一起到大學異地,要解脫早就解脫了,還不是因為太愛了放不下?所以也不怪他吧,畢竟真的愛過。

手機又響了,蔣炎拿起來一看,是石磊發來的:”今兒晚上學生會搞了個什麽非誠勿擾,去不去湊個熱鬧啊親?”

蔣炎順手回:” 相親大會還有gay專場嗎,這麽高級?”

“靠!湊個熱鬧又不是讓你約一個!實不相瞞,我女神要去,不能讓別的猥瑣男占了先機!”

“所以你這個猥瑣男就要去了嘛哈哈哈哈哈哈”

“……………”

“陪你去陪你去,讓我感受一下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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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上七點咱圖書館見啊,就在那旁邊”

“ok”

被石磊這麽一打岔心情倒是好了很多。蔣炎想了幾秒,順手把前任的微信删了,ins删了,Facebook取關,又開始慢慢删起了照片——這可真是一項大工程。

轉眼也快到七點了,蔣炎随便抓了抓頭發,穿上加拿大大鵝就出門了。

和石磊進到大廳的瞬間,蔣炎被這麽多人給驚住了。

“咱學校這麽多中國人的嗎?”

石磊白了他一眼:”大哥,都大四了,快畢業了,你才知道嗎……”

蔣炎一時語塞。這幾年異地戀談的,一到假期就跑去美國找對象玩,平時也不太參加這種目的不純的趴,感覺大學過的真不完整。

“啊啊啊!我看見我女神了, 不說了我要去撩小姐姐了!有這麽多人都單身呢,失個戀不算什麽啊兄弟!”

蔣炎眼睛猛地瞪大了:”你怎麽知道我失戀?!”

“我之前也加了他instagram……沒事的蔣炎,這種渣,早斷早好啊!我去找我女神了!”

怪不得石磊要讓他也來湊這份熱鬧,估計是不想讓他在家自怨自哀吧。

蔣炎小聲嘀咕:”我又不是什麽怨婦……”

環視四周,男生都蠢蠢欲動,女生都化着精致的妝,自己一個彎的也湊不上什麽熱鬧,頗有點自讨沒趣,便想着先出門抽個煙。

雪又下大了些,紛紛揚揚浩浩蕩蕩地揮灑,在街燈下泛着鑽石的碎光。門口也有一個中國人在抽煙,頭發上都落了雪,卻悠然自得,還吹起了煙圈,這景象和諧又滑稽。

蔣炎掏出了盒萬寶路,突然發現自己沒帶火,挑了挑眉,沒辦法只好向這個陌生人借:”您好,不好意思,能借個火用用嗎?”

那人微微擡起頭,蔣炎才看清他的長相。他帶着一副無框眼鏡,長得不算帥,但感覺很沉穩,鼻子很挺,下颌線被燈光打上了側影,輪廓清晰又好看。是我的菜啊,蔣炎心想。那人沒有說什麽,只是掏出了火給他。

蔣炎點了根煙,把火遞回給他,邊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

原來他聲音也這麽好聽呀,不然搭個讪吧。蔣炎心想。

那人倒是不吐煙圈了,只是靜靜地抽着煙。蔣炎突然開口:“你也是來參加這個相親活動的嗎?“

那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麽相親活動?我不太清楚。”

蔣炎剛感覺有一點尴尬,只聽那人又開口了:“我實驗不太順,出來呆一會。”

“咦,這麽晚還有課嗎?同學你什麽專業?”

“我學物理的,phd,沒課了,天天實驗室搬磚。”

“大神!” 蔣炎頭一次見到活的博士,而且還有頭發!“大神你叫什麽呀?”

“陳碩。別叫我大神了,不一定能畢業呢。你呢?”

“我叫蔣炎!那也是大神,我本科還不一定能畢業呢。” 這話充分凸現了蔣炎這個人學婊的內在,他一個滿績點要申醫學博士的人,天天裝學渣。“我還以為你也是來參加這個什麽留學生相親會呢。”

陳碩熄了煙,撇撇嘴說:“沒我能相的。”

蔣炎還沒來得及聽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陳碩又接着說:“要不一起吃個飯?光棍節了,別顯得形單影只這麽慘。”

蔣炎倒是沒覺得單身是件慘事兒,只是前任秀恩愛的畫面又一閃而過,陰魂不散。說實話,為什麽這個學霸要莫名其妙約他去吃飯,他沒搞明白,不過無所謂了,他也餓了。他深吸了一口煙,說:“好啊,走吧。”

他們一起走去了一家中餐館,起風了,一張嘴就被灌進了雪,所以一路上兩人也沒說什麽話。

進屋之後蔣炎先給石磊發了微信,說他已經走了。石磊半天沒回,估計和女神有戲。

室內燈光溫暖又明亮,陳碩才看清蔣炎的臉。蔣炎挺帥的,皮膚被凍得微微有些發紅,趁得底色更加白皙。眼睛也生得好看,圓圓的像只小鹿。其實方才提出一起吃飯,純屬鬼使神差。陳碩只是剛好覺得餓了,又覺得蔣炎看起來有點寂寞,去聯誼又一個人跑出來抽煙和陌生人聊天。現在看蔣炎長得這麽好看,應該也是蠻受歡迎的類型,心下有點疑惑。

陳碩喜歡男生,這一點他高中的時候看了點片大概就清楚了。不過大概是書呆學霸+不愛打扮這種設定在貴圈太過格格不入,他24歲,一米八五,在蒙特利爾這種gay都讀書,卻至今還沒談過戀愛。不過他也沒有很介意,畢竟讀博已經夠他忙了。

他是研究光的。

歌裏都在唱愛是一道光如此美妙。他知道光可以是熱效應産生的,可以是由于原子躍遷,可能是因為物質內部帶電粒子加速運動,攜帶着強大的能量。

可他還不知道愛。

蔣炎拿着菜譜專心地看了一會兒,擡頭看着他:“你想吃什麽啊,我想要一個茄子煲。”

陳碩也看了一下菜單,說:“再加個排骨,要個青菜吧。”

不一會兒菜都上來了,他們還點了一些酒。兩個人邊吃邊聊,也還算投機。不一會陳碩就知道了蔣炎是北京人,打算畢業去讀醫學院。陳碩也和他講了講自己是大學畢業過來直接申請的phd,實驗室搬磚的苦逼之類的事情。

“所以大神你才比我大兩歲啊!”蔣炎心想難怪還有這麽多頭發。

陳碩笑了笑,說:“我長得很老嗎?這麽驚訝?”

蔣炎:“不不不當然不是,只是我沒想到博士這麽年輕的,你也快畢業了吧?之後打算去美國嗎,科研還是美國好吧。”

陳碩:“還有一年畢業吧順利的話。哪裏機會好就去哪,我還沒有具體的打算。”

蔣炎忿忿得說:“反正我不要再待在蒙特利爾了!太冷了!”

陳碩:“那你想去哪?”

想去哪呢?本來是想去美國的不是嗎?揚起愛情勝利的旗幟,淡淡的說一句異地戀也不過如此嘛,我們能戰勝一切。

癡人說夢,明明連小三都戰勝不了。癡人說夢。

蔣炎戳了戳碗裏的排骨,突然感覺眼眶有點發燙,一眨眼竟然落下淚來。原來自己,這麽在乎啊,心揪成一團,扯的有點痛。太丢臉了。

陳碩沒想到自己這麽随意的一個問題,能把蔣炎問哭了,當下有點手足無措。除了遞了張紙,就再也不敢出聲了。

餐廳裏明明熱鬧得很,吵吵嚷嚷,他們這桌卻格外安靜,陳碩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蔣炎接過了紙,輕輕說了聲謝謝。又過了一會,他擡起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大神你別吓到了,我最近發生了點事情,別介意。”

陳碩下意識想問他發生了什麽,但看着蔣炎發紅的眼角,他僅有的那點情商逼着他把話咽了下去。但奇異的是,他覺得蔣炎帶着淚光的眼睛,真的很美,睫毛上還挂着水漬,像一只悲傷的小鹿。他隐隐約約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好像第一次,有一些光從罅隙裏照了進來。

他聽見自己說:“這家的排骨真挺好吃的。”

蔣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是挺好吃的!”

其實他蠻感謝陳碩的,這麽丢臉的時刻,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真是最體貼的行為了。

一頓飯吃的還算融洽,他們兩個人交換了微信,但彼此都沒有再主動聯系過了。

陳碩太忙了,發paper的壓力像一把刀懸在頭頂,他無暇顧及那點點心動,更何況對方是直是彎都不好說。蔣炎每天上課趕作業,周末滑滑雪,努力走出失戀的陰影,也想不起來陳碩這樣一個體貼的陌生人。

好在他們之間的緣分倒不止于此。

蔣炎再次見到陳碩是在新學期的第一堂課上,教授正在介紹他是這節統計課的TA (teacher assistant 教師助理)。蔣炎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直到陳碩自我介紹的時候,聽到“Shuo Chen”這個名字,才感慨世界真小。

陳碩也看見了他,眯着眼對他笑了笑。 蔣炎的心裏有蝴蝶扇了下翅膀,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陳碩在紛飛大雪中吐着煙圈。

陳碩其實生得也好,身材高大手長腳長,稍微穿的正式一點就一副精英的樣子。翩翩君子,玉樹臨風,又那麽聰明。

分手兩個月之後,蔣炎終于心動了。

心動不如行動。

【私信】火火火火:“陳老師晚上有沒有空啊!要不要一起德撲呀”

【私信】火火火火:“陳老師,科學表明德撲有益智力發育有益身心健康有效緩解脫發延緩衰老”

【私信】陳碩:“這位同學,統計作業明天due,寫完了嗎?”

【私信】火火火火:“寫!完!了!陳老師你秒回啊!來德撲吧!”

【私信】陳碩:“地址?”

【私信】火火火火:“la Montagne #12 12-1,速來嗷!”

【私信】陳碩:“……隔壁樓啊”

沒一會兒蔣炎家的門鈴便響了 ,他去開了門,陳碩拎着一打啤酒,卷着外面的冷空氣進了屋,把蔣炎凍得渾身一顫。

屋裏有男男女女十來個人,都是留學生,很是熱鬧。陳碩在門口脫下外套,挨着蔣炎坐在了沙發上。蔣炎不自覺的有點僵硬,腰背挺直,就好像小時候有校長在後面坐着聽課時一樣,眼觀鼻鼻觀心。

來的人太多,要是打德撲有點不合适了,結果最後玩上了最惡俗的迅速拉近彼此距離的傳統項目——真心話大冒險。希望別掉節操啊,蔣炎默默祈禱,他還想在陳老師心中留下點正面的形象呢。

他們玩的類似國王游戲。抽到大王的人負責發號施令,指定手持特定數字的人完成一件事情或是回答一個問題。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沒放開,題目都還只是“有過幾個對象”“上沒上過床”“找個人公主抱轉圈”這種基礎題型,慢慢地就變成了“3p過嗎”“最喜歡什麽姿勢”“親一個在場的人”“跳貼身大腿舞”,節操值陡然下墜,車速快的蔣炎有點後悔約陳碩過來了。

這一把蔣炎抽到了張ace,所以當石磊是國王挑ace真心話的時候,他自認倒黴,默默聽題。

石磊:“在場有你喜歡的人嗎?”

呃,石磊是不是缺心眼?這叫他怎麽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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