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極光村是一片很大的園區，零零散散分布着許多印第安特色的帳篷， 形狀也很有意思，像是倒放的甜筒。按照導游的分配，十幾個人一個帳篷，裏面熱飲零食一應俱全，竟然還有爐火。園區內有兩排小地燈蜿蜿蜒蜒描出通向小山坡上的平臺，但仍然很黑，再加上所有人都穿着一樣的羽絨服裹得嚴嚴實實，蔣炎有點怕把陳老師弄丢了。
他的擔心似乎是有些多餘了，畢竟像他們這樣四處游蕩的人并不多。攝影愛好者們都早早地找好了據點，長槍大炮架了起來，摩拳擦掌要拍出國家地理雜志一般的風光。
陳碩和蔣炎沿着地燈一前一後地向平臺走。許是因為走的人并不多，地面上的積雪竟松松軟軟，踩上去還有咯吱咯吱的響兒。 蔣炎低着頭，每一步都踩在了陳碩留下的腳印上，陳碩腿長步子邁得大，蔣炎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才不會踏出圈。陳碩刻意放緩腳步，不至于落下蔣炎在身後太遠，
陳碩邊走邊擡頭，但見夜朗星稀，一彎新月斜挂在天幕之上，淡淡的灰白色的光靜靜地漂浮着，如雲霧般不起眼。他停下了腳步，雙手插兜，轉身注視着蔣炎一步步走到身邊。
“怎麽不走了？”蔣炎一開口，呼出的哈氣在這冰冷的夜色中一會兒就消散了。
陳碩伸出一只手指向那團灰白色的光，說：“那個就是極光。”
蔣炎順着陳碩的手看向天空，又眉頭微蹙，不解地看着他：“嗯？那個不是雲嗎？極光不是綠色的嗎？”
“應該是極光，不過肉眼看不出，”陳碩又将手放進羽絨服的口袋，天氣太冷了，才一會就凍得手有些疼，“如果是相機長曝光，就是綠色的了。”
蔣炎從來都藏不住情緒，嘴角微微往下一撇：“那這樣就算看過極光了？不會吧……”
陳碩微微搖搖頭，笑着說：“不會的，我查了一下，今天kp值5，大概率可以看到非常震撼的極光。”
“嗯？！真的嗎？”
“好事多磨。” 說罷又轉身繼續向坡上的平臺走去。
行至平臺，天邊的極光也逐漸放大，卻還是雲裏霧裏看不真切。蔣炎百無聊賴地用鞋尖一點一點地蹭着地面的雪，腳已經有點冷的失去了知覺。深夜氣溫更低，體感接近零下三十度，鼻息中的水蒸氣還未呼出就仿佛結了冰，讓蔣炎也體驗了一把鼻毛凍住的刺激。實在是太冷了，蔣炎有點想回帳篷裏窩着，但又怕錯過極光的突現。
“不然先回帳篷休息一下吧，外面太冷了。”陳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像是湖面上被擲了顆石子兒，空氣中劃過一圈圈波紋。
“要是錯過了怎麽辦？”蔣炎有點擔心。
“一會兒我們再出來看，沒事兒。”陳碩溫聲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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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古人誠不我欺。
平臺是在一個小山坡上，上坡的時候一步一個腳印倒也覺得沒什麽，下山時，路面卻滑得讓人心驚膽戰。蔣炎小心翼翼地邁步，生怕在陳老師面前完成他今年的處女摔。
“——啊！”
“……” 屁股着地的那一刻蔣炎只有一個念頭——墨菲定律從不饒過凡人。按理說在蒙特利爾每年都摔個幾次，也都習慣了，但就屬這次覺得最丢人。
陳碩聞聲一看，蔣炎四仰八叉地攤在地上，掙紮着要坐起來，像個被翻了個個兒的小烏龜。他趕緊快走倆步要去扶蔣炎的胳膊，結果也腳下一滑，正正好摔在了蔣炎的身上。
陳碩：“……”
蔣炎：“……”
熾熱的鼻息撲在蔣炎的臉上，他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出。夜色那麽深，透過陳碩鼻梁上的鏡片，蔣炎依然能看清他的眼神，一絲驚慌失措，卻還有那似是亘古不變的溫柔。
而陳碩背後的天空之上，先前那片灰蒙蒙的霧透出了幽幽的綠調，将一切它所籠罩的大地上發生的事，都映襯得像是一個夢境。
蔣炎覺得，這樣的氣氛應該搭配上一個吻。而陳碩卻是一只手撐地發力，翻了個身，和他并肩躺在了雪地之上。
天穹之下的極光是肉眼可見的綠色，慢慢地流動，像是一卷綢緞被緩緩打開。
“帶電的高能粒子和高層大氣中的原子碰撞造成的發光現象，真美。”陳碩低聲贊嘆着，又側過頭對蔣炎說，“先起來吧，太冷了地上。” 說罷就腹部微微用力坐了起來。
二人正掙紮着起身，就聽見遠處爆發出一陣呼聲：??——“Aurora is dancing！”
所有人都條件反射地看向天邊。極光真的在舞動，那感覺仿佛是有人在天空中彈奏一首綠色的狂想曲，音符在頭頂不斷跳動；也像是天神在揮動長長的飄帶，在浩渺的夜空翩翩起舞。絢麗的色彩震撼了所有人，人們紛紛用相機手機想要拼命紀錄下這激動人心的景象，開心的叫着吵着鬧着，各國的語言交雜在一起，歡喜的情緒卻是沒有分別。沒有人類能不被這樣的大自然所征服。
而當蔣炎終于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半跪着，忘記了起身。陳碩也在身邊，半跪在雪地裏，溫柔地注視着自己。
極光舞步翩跹加快了節奏，肆意地狂放着。蔣炎看見陳碩漆黑的瞳仁上是跳躍的極光，可又覺得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自己。遠處似乎有鼓點咚咚在為極光伴奏，越來越快，仔細一聽才發現是自己的心跳，蔣炎迫切地想要開口說點什麽，可聲音就好像被凍住了，他突然很着急，想要抓住——
“我喜歡你。”
咦？我說出口了？我剛剛說話了？蔣炎愣住了。
“我喜歡你，蔣炎。”陳碩又笑着重複了一遍。
是！陳！老！師！說！的！！！！！
蔣炎覺得嗡的一下有些發暈，所有血流都湧向了大腦，他仿佛看見了宇宙深處的星系驟然間爆發，行星擁抱着彗星，恒星和恒星挽手，盛大的宇宙卷進耀眼的洪流，沒有時間空間，只有光，那無數道耀眼的光，包裹着他無盡的幸福。雙眼熱得發燙，蔣炎覺得自己應該是流淚了。
“蔣炎，我喜歡你。”蔣炎久久仍未回應，陳碩也并不急，只是單膝跪地重複着這一句。
蔣炎終于回到這無盡溫柔的現實，陳碩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令他明白這樣的美好竟然不是一場夢。他的聲音終于又回來了：“陳老師，我、我也喜歡你……”
騎士終于收到他心愛的小王子的指令，陳碩起身，又将蔣炎從地上扶起來站好，雙手捧着他的臉，用拇指擦幹了他的眼淚。蔣炎眼中有躍動的綠色，俊美無邊像是森林深處的精靈。說不好是誰先靠近了誰，兩人微涼的唇緊緊地貼在一起。陳碩一只手捧着蔣炎的臉，一只手臂攬住他的腰，舌尖輕輕撥開薄薄的唇，加深了這個吻。
蔣炎情不自禁地微微仰頭，伸出手臂環繞在陳碩的脖頸，陳碩的氣息撲到他臉上，滾燙而熾熱，他被這樣的溫度包裹着，一時間忘了呼吸。蔣炎沒有閉上眼睛，像是舍不得似的，直直的看着陳碩，目光早就失了焦距，迷戀與愛意明明白白地寫在眼神裏。
陳碩輕輕地吻了蔣炎的眼睛，又嫌不夠似的輕啄了他的唇，雙手摟住他，低頭埋在了他的脖頸間，鼻息之間都是好聞的茶樹味道。
蔣炎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氣，卻還是覺得渾身燙的厲害。目之所及仍是那大片的極光，山下的敞篷透着暖黃色的光，星星點點，遠處似乎有人在交談，聽不真切。一切都是風景、是瞬間、是虛幻，只有陳碩的懷抱，撲在他脖子上的熾熱呼吸，是那麽踏實的溫暖。
“陳老師”
“嗯？” 陳碩的唇輕輕蹭過蔣炎耳後的皮膚。
“我覺得，我就是最幸運的人。”
陳碩擡起頭，注視着蔣炎的眼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要和我搶，你是我的了，我才是最幸運的人。”
千山暮雪，無花只有寒。
蔣炎從來都不喜歡冬天，不喜歡雪。
可是這樣的雪夜，遍地的白雪，賜予了他這樣的愛情，他無法不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