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奈的選擇
第八章
審訊室裏的女人說得不多,卻每一句話裏都有信息。
李警官辦案幾十年了,對于這種事情的敏感高于常人,她大概猜到了殺人動機。
那是屬于梅路路的殺人動機。
年輕的女警察也很快受到了同事的消息,她側過頭,在李警官耳邊小聲說道:“已經查到了,餘明以前的确在梅路路所在的小鎮小學教過書,但當年小鎮上的說法不是這樣。”
“她們說是梅路路說謊。”
李警官腦海裏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這件事。
彼時她是輔警。
李警官拿起了手機,看向了已經停了下來的女人,女人對上了她的目光,輕聲道:“你好,李警官,謝謝你當年幫我做了那麽多,我想告訴你,我當年真的沒有撒謊。”
李警官臉色變了又變,從審訊室裏退了出來,她再一次想到了餘明的前妻。她可能還要聯系她一次。
餘明的前妻名叫鳳萍,已經五十幾歲了。
她在聽到電話那頭的警察提到的人名,她臉上依舊有憤恨。
她卻說道:“我們二十幾年前就離婚了,跟他相關的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清楚。”
“我們當年是和平離婚,不讓女兒見他,也是因為女兒跟着我,就沒有必要再聯系他了,我也不希望這些事情去打擾我女兒。”她現在自然知道對方被殺了,新聞上到處都是這件事。
下一秒,那頭的警察提到了梅路路。
女人挂斷了電話,腦海裏只有三個字——
Advertisement
梅路路。
這三個字像個魔咒,一直以來,這件事都在她的心頭,她這輩子沒做過壞事,唯獨這件事,讓她夜不能安眠。
那孩子當初就跟她的珠珠是一樣大,可能是因為營養不好,比珠珠矮一節,那麽小的個子,她後來要怎麽生活。
她一直去回避去想這個問題,回避去聽到那個孩子的消息。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無論她躲了多久。
二十年前,鳳萍牽着女兒珠珠從輔導班回來。
她腦海裏在想妹妹跟她說的事情,餘明所在的小鎮上發生了一件好笑的事情,有一個九歲的小學生脫光了衣服去她老師的房間裏躺着。
“媽媽,媽媽,你看那個人——”她的手被拉了一下。
鳳萍低下頭,女兒指着小區門口的女人,女人舉了一個紙殼子做的牌子,上面寫着尋找鳳萍。
“媽媽,那是你的名字!”
女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是對一切一無所知的好奇。
鳳萍幾乎是瞬間就知道了對方是誰,一把抱起了女兒,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一天,她都心緒不寧,她甚至沒有買晚上要吃的菜,好在妹妹聽說了她的情況,準備給她送菜過來。
“咚咚咚——”有人在敲門。
鳳萍心不在焉,只當是妹妹來了,條件反射就打開了門。
一個陌生女人站在她家門口,她一只手還拿着那個紙殼子做的牌子,她跟她應該是差不多的年紀,嘴唇幹裂得有些脫皮,大概是坐摩托車過來的,頭發有些亂,看到她的時候,表情有些拘謹,眼神更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您是餘明的前妻鳳萍吧。”女人笑得很讨好:“我是梅路路的媽媽,我叫李琴。”
裏面房間裏,女兒停下了練鋼琴,跑了出來:“媽媽,是不是小姨來了?”
“不是,回房間去,媽媽這裏有事。”
珠珠好奇地看了看這個女人,被媽媽瞪了一眼,只能乖乖地回房間裏。
李琴看到了這半大的小姑娘,說道:“你女兒真好看。”
“你有什麽事情嗎?”
女人不安地手指交錯,小心問道:“你為什麽要跟餘明離婚?”
“這跟你有關系嗎?”鳳萍像是在一瞬間被戳到了痛腳,語氣嚴厲。
李琴讨好地說道:“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事情是這樣的,我……我有一個女兒。她……”
那件事情真讓人難以啓齒,女人臉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我跟他已經離婚很久了,無論他發生什麽事情都跟我沒有關系。”鳳萍不想看下去了,說道。
李琴原本說不出口,現在只能說道:“我也是沒辦法,我聽梅路路說,你不讓你女兒跟餘老師見面,想問問你為什麽。”
鳳萍不耐煩地說道:“感情不和,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
她說話間就要關上門,李琴擋住了門,不讓她關,說道:“如果只是感情不和的話,你女兒跟餘老師見面,餘老師就被打了一巴掌,這不正常……”
李琴看着女人越來越黑的臉,她低下頭,語氣軟下來,小心翼翼地說道:“梅路路今年才九歲,她說她自己沒有脫衣服,是餘老師脫她衣服。”
“你跟我說這個沒有用。”
“這個事情梅路路不會說謊,她從小就不聽話不懂事,但她心比天高,天天就想着考大學有出息欺負弟弟氣死我,其他的事情,像這種事情,她是絕對不會做的,她才九歲,她真的什麽都不懂,你肯定知道什麽,只要你出來說,大家肯定會相信你。”李琴着急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鳳萍手抖了一下。
“你不讓你女兒跟餘老師見面,你女兒只是跟他見了一面你妹妹就氣得打了人,他還不敢反手,他肯定是心虛,你妹妹還說要把他那點破事宣揚得大家都知道,是不是就是這個事情?你女兒是不是也像梅路路那樣——”
“你在胡說什麽?”女人言辭激烈地打斷了李琴的話。
“你知道我不是胡說。”李琴看着女人的眼睛:“你幫幫我們,梅路路才九歲。”
“她才九歲,大家都說是她脫光了衣服勾引老師,她以後要怎麽見人?以後誰還會娶她?她這輩子就完了。”
鳳萍嘴角動了兩下,她的目光轉向了裏面的房間,那裏,她的女兒像個小公主一樣,正在彈鋼琴,她又看向了眼前的女人:“那我也沒得辦法。”
這一次,她用了很大的力氣,關上了門,擋住了那個女人。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能夠聽到外面的人的哭聲,原本繃着臉的人一下子垮了下來,她靠在門上,卻也不走,強迫自己聽外邊的人的哭聲。
是啊,她才9歲,如果說出去了,她的珠珠才九歲,她以後要怎麽做人?
那一天晚上,她睜着眼睛,腦海裏都是那個母親的聲音,那個小姑娘可能要面對的一切。
第一次說謊,太難了,每一句話,都像是連接着她的血肉,她的神經緊繃着,輕輕一撥動就會痛得顫動。
但第二次,好像就容易多了。
警察來的時候,她并沒有多意外,她去了警局,坐在那裏的時候,她的思維已經放空了。
很快,一個年輕的女警察進來了。
“你別緊張,只是問你一些小事。”年輕的女警察說道。
“你和餘明結婚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學畢業第一年,我們是一個大學畢業,又分配到了同一個高中,因為校友的緣故,所以我們走得比較近,談了一年戀愛,覺得合适就結婚了。”
“那你們是什麽時候離婚的?”
“三年前。”
“當時你女兒幾歲?”
“六歲。”
“孩子還這麽小,為什麽你們會離婚?”
她聽到自己說:“他想換個地方教書,但我不想帶孩子回小鎮,城市的教育更好。”
她嘴上這樣說着,腦海裏浮現出了她對男人又打又踢——
[畜生!你這個畜生!]
“是這樣的,梅路路說,你不想讓你的女兒和他接觸,就接觸了一下,餘老師被打了一巴掌,你妹妹還說要把所有的破事都宣傳的大家都知道。她是指什麽事情?”
“沒什麽事情,我妹妹說話就是那樣。”
年輕的女警察什麽都問不出來,于是看着她的眼睛,這一次,她直接問道:“你跟他結婚期間,有沒有發現他對未成年孩子有不軌的行動——”
“沒有!”
鳳萍回答了所有的問題,她知道她保護了自己的孩子,當她走出來時,那位年輕的女警察嘆了一口氣,跟旁邊的中年警察說話。
“我還是不願意相信,一個9歲的孩子在晚上走了十幾公裏,就為了找警察說一個謊。”
她握緊了拳頭,脖子像是化成了石頭一般僵硬,無法回頭,徑直朝着外面走去。
距離孩子的媽媽來找自己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那個小鎮沒有派出所,大人們的法制意識淡薄,九歲的孩子也壓根不會知道那是猥亵兒童,是犯法。
她可能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聽珠珠說,小梅很聰明很愛學習,她可能是從書上知道了。
她想去警局找警察。
她從她自己所在的小鎮,走到了這個小鎮,十幾公裏的路。
一個九歲的孩子,在晚上走了十幾公裏的路。
“這個世界上沒有鬼,這個世界上沒有鬼,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小梅走過了有路燈的一段路,前面便是黑乎乎的,她嘴裏念叨着。
她咬牙,幹脆朝着前面跑去,但不知道為什麽後面有呼呼呼的風聲,就好像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後面追着。
于是小姑娘跑得更快了。
她一定要去找警察。
書上說了,那就是犯法的。
小梅從來沒有見過警察,因為他們這個小鎮上沒有派出所,有什麽事情也是大人們自己解決。
警察和縣城一樣,離她很遙遠。
起初,樹木落下的影子會吓她一跳,等走着走着,她太累了,又餓又累,就什麽都不怕了。
小梅在旁邊撿了個樹棍,撐着一根棍子繼續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累過了頭,走着走着又不怎麽累了,眼睛也适應了黑暗,她現在還看到路邊的覆盆子。
小梅眼睛一亮,棍子一扔,撒開腿就撲了過去,吃了一嘴的野果子,這才撿回自己的棍子,繼續往前走。
她一定要找到警察。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腳板心都是火辣辣的疼,她走過了森林,走過了幾個池塘,走過了一條小河,跑過了橋,她終于看到了還在夜色中沉睡的小鎮。
空蕩蕩的小鎮上,小姑娘太高興了,她腿不酸了,腳板心不痛了,到處找啊找,很快就在沉睡的小鎮的一角找到了派出所。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說一下,文裏這個地方沒有派出所,現實中也有很多地方是這樣。我小時候住的那個小鄉鎮,同樣也沒有派出所,直到前兩年才有。
文裏的梅路路不是我,我沒有她勇敢,我絕大多數事情都是可以忍過去的,她不是,她是那種讓她忍過去,她會氣得睡不着覺,半夜爬起來都要把人打一頓的那種生猛女孩,她是很多處于深淵又不甘處于深淵的女生的縮影。
以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