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創傷後遺症(雙更合一

第十章

“那段痛苦記憶,就是你吃下MLL530想要抹掉的記憶嗎?”審訊室裏,李警官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仿佛在透過這個陌生的身體看向當年那個熟悉的小女孩。

女人和她對視了一眼:“不止是那些痛苦的記憶。”

“我想要抹除的不止是痛苦的記憶。”女人的眼神開始飄遠:“還有那段愚蠢的開心。”

“記憶中,我就像個智障,對于那個惡心的畜生一無所知,把他當做自己尊敬的長輩,甚至在讨好他,只要一想到那個場景,當時有多開心,此後的歲月裏回憶起來就有多惡心。”

自從小梅決定要去餘老師班上,她就不去樹上玩了,而是開始穿街走巷地尋找能夠賣錢的東西。

她想去餘老師班上,想掙錢,這樣就有錢交捐款了。

掙錢并不容易,畢竟能掙錢的事情都讓大人幹了,但好在她成績非常好,又考了一個滿分。

放學的時候,小梅一溜煙跑了出去,跑到餘老師的辦公室裏:“餘老師,我考了滿分!”

“真厲害,給你的獎勵。”餘老師從抽屜裏面拿了一只綠色的筆,這個筆非常好看,筆頭是一個白色的海棠花。

梅路路拿着筆,開心極了,心裏迫切地想要回應點什麽。

于是,下午學校沒什麽人的時候,餘老師的宿舍門被敲開了。

餘老師打開門,就看到褲腿紮起來了的小姑娘,小姑娘的手上用野草葉子提着一串黃骨魚。

“老師,給你!我去河裏砸的。”小梅原本是想給餘老師送一塊臘肉,之前媽媽就給他們班主任送過。

但媽媽不幹,說是餘老師又不是任課老師。

于是,小梅自己去河裏砸了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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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褲腿還沒有放下來,露出了肉肉的小腳。

餘老師愣了一下,接過了魚:“要不然老師做了我們一起吃?”

小梅把東西給了老師,老師接下了,她非常高興,轉身就跑了。

小梅也越來越喜歡去二班玩,二班的女孩子都喜歡跟她一起玩游戲,每天都很開心。

餘老師對她更好了,還會叫她去他家裏看電影,還會給她可樂喝。

她想看其他小朋友都看過的《大龍貓》,但是老師給她看了一部電影叫什麽洛麗塔,她沒怎麽聽懂。

偶爾她看電影看着看着就會睡着了,好在老師從來不說她什麽。

審訊室裏,女人說道:“那個時候,我就像是沒有打疫苗的孩子,病毒來襲,我身體裏沒有任何抗體。”

“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一切是怎麽發生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所有人都已經開始嘲笑我了。”

“梅路路,脫光光,羞羞羞——”

那群調皮的男孩子還沒有念完,梅路路就沖了上去,跟他們厮打了起來。

那天晚上,幾個男孩子的家長帶着孩子來梅路路家。

梅路路被媽媽領了出來,她不能不給人一個交代,拿着竹竿一下一下地打着,媽媽一邊打一邊哭:“我怎麽生了你這樣一個東西,你看看鎮上哪個女孩子像你這樣!給他們道歉。”

小梅硬着脖子,不跪下去,惡狠狠地說道:“我才不想像她們那樣,天天帶弟弟,被男生欺負!你打死我我也不道歉!我又沒錯,是他們先侮辱我,書上說,士可殺不可辱,他們可以打死我,但不能侮辱我,哦,他們自己打不贏我!”

“你還給我拽書上說的!讀了兩天書就不得了!”李琴打得更狠了。

“你應對痛苦的方式是暴力。”李警官總結道,她想起了自己見過好幾次長大以後的梅法官,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再暴躁,似乎找到了處理壓迫,處理不公平的方式。

她在業內被稱為鐵血法官,但所有和她接觸過的人都表示,別看她法庭上有鐵血手腕,私下裏,她本人非常溫和有禮。

她在大衆那裏有名氣,主要是因為強/奸案和兒童性/侵案判刑的問題,她被男性投訴抗議了三次,說她仇恨男性,當然司法部門并沒有被輿論綁架,依舊保下了她。

于是一群人去她所在的法院鬧事。

她從法院出來,站在人群中,明明什麽都還沒說,氣場已經壓到了那一群人,人群甚至後退了一步。

其中一個男人質問她,為什麽她的判刑比其他的法官重那麽多,她是不是仇視男性。

她也不生氣,反問道:“我嚴格遵循法律判案,不應該是去問問那些法官的量刑為什麽比我輕那麽多嗎?”

當時大衆才發現,強/奸案,多數強/奸案的判刑都是三年到四年,甚至很多強/奸/幼女案都只判了四年。最令人發指的是,其中一個畜生奸/殺女童,卻只判了十年,出獄不到三年,再一次犯下強/奸女童,這一次居然只判了兩年,再一次出獄不到幾年,又犯下了奸/殺女童案件。

甚至有的檢察院居然讓□□案兇手與受害者和解,甚至還拿到了兇手家長送的錦旗,洋洋得意地拍照宣傳了出來。

如果換成小時候,她可能已經跟那些人打起來了。

李警官回過神來,再看向女人。

女人則是想了想,說道:“我那個時候不懂排解心裏的憤怒委屈,唯一能做的就是發洩出來,有人讓我不開心了,我就要讓他加倍的不開心。”

“就像我小時候,我母親重男輕女,我不可能忍着,于是我要氣她,我偏不讓着弟弟,甚至要跟弟弟打架。”

“這種感覺就像是我的身體裏藏了一只野獸,它憤怒時,我無法控制它,只能任由它橫沖直撞,發洩情緒。”

李警官不像之前那樣走過程,而是認真地聽她說。

“你就是在這樣的憤怒中長大的嗎?”

“也不全是這樣,有些時候,我也會被徹底打倒,就像是身體裏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淨了,身體裏那頭總是憤怒的野獸終于低下頭,不再嘶吼,任由別人踐踏圍觀。”

所有人被她的話拖回了二十幾年前。

小鎮那天細雨綿綿。

警察離開的時候,年輕的女警察跟小梅的媽媽說道:“要多跟孩子交流,不要因為這件事責備她。”

實際上,李琴沒有打罵小梅,她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小梅坐在客廳的小板凳上,第一次那麽安靜。

梅路路從來不是安靜乖巧的小姑娘。哪怕是發生了那麽丢臉的事情,她依舊渾身長滿了刺,誰招惹她一下,她一定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哪怕被打,也不會道歉,因為在她心裏,士可殺不可辱!

李琴走了進來,在旁邊坐下來。

她試探地說道:“這一次你也長了教訓了吧?”

若是以前,她肯定會仰着頭,盯着她,叛逆地說道:“又不是我的錯,我得什麽教訓?”

而現在,她不犟嘴了,低下頭,看不清她有沒有哭。

李琴嘆了一口氣,她這個女兒終于也算是知道好歹了,以後不會那麽無法無天了,也能做個懂事的女孩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琴把弟弟的書包交給梅路路:“今天我有事,你們倆一起去學校,不要打架知道嗎?”

小梅看着弟弟的書包,她也不扔了,而是背在了自己身上,往外走。

弟弟跟在後面,特別不高興:“我不要跟他一起去學校,同學們會笑我。”

“別胡說,你們是姐弟,是一家人,你姐姐好不容易不打你了,別自己惹事,你要是再鬧,一會你姐姐打你,我都不勸架。”

弟弟看了一眼梅路路,別別扭扭地跟在了梅路路後面。

這個點正是學生上學的時間,梅路路背着書包,提着弟弟的書包,像這裏每一個姐姐那樣,帶着弟弟去學校。

倒也是一個奇景,整個小鎮上的人就沒見她這麽乖巧過。

“小梅,帶弟弟去上學啊?”

她只是往前走,不說話,也沒有回頭看人。

那人說的話沒人搭理,笑道:“就是要這樣才對,知錯就改,以後就是好孩子,等你長大了,譚姨給你介紹一個比餘老師還好的對象。”

小梅安靜地走過了幾條街,走到了學校的時候,那幾個調皮搗蛋的男孩子一群人故意沖着她喊——

“梅路路,脫光光,羞羞羞——”

小梅只是走過了他們,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不遠處餘老師正在跟幾個學生說說笑笑,他的生活并沒有因為那件事有什麽變化,大家甚至還有些同情他,覺得他倒黴,遇到了梅路路這個人小鬼大的孩子,又覺得他大氣,沒有跟梅路路計較什麽。

小梅看了一眼,她身體裏有一種深深的疲倦,拉扯着她的整個靈魂往下墜,她第一次感覺到身體這麽重,仿佛——再也跑不起來了,再也跳不起來了。

但所有人都驚嘆她的改變,她不惹事了,不犟嘴了,只是還剩下兩個問題,讓學校的老師和李琴很頭疼。

你說你都知道聽話懂事了,怎麽還會這樣?

審訊室裏,女人沉浸在那樣的痛苦中:“無法承受的痛苦徹底将我壓垮了,諷刺的是所有人都在誇我懂事了,說早該這樣了。”

“除了老師。”

女人說道:“因為我不交作業,上課只要有老師在上面,我就控制不住睡覺。”

“而家裏,我必須偷偷地在睡的地方墊東西。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我那麽大了,還會尿床。”

“他們都覺得我在故意的,其實誰都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個時候我只要一看到作業,就會頭暈眼花惡心,尿床我更是沒法控制,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都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尿床了。”

李警官說道:“那是創傷後遺症,的确是無法控制。”

其實就跟她之前的暴力發洩是一樣的,都是創傷後遺症,她自己肯定無法控制。

“小鎮上并沒有人懂這個,我也不懂這個,我像是被包裹在一個繭裏面,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已經被包裹住了,只覺得窒息難受,可我什麽都做不了,于是我的成績一落千丈。”

回憶裏——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點名批評:“梅路路,你到底怎麽回事,又沒有做作業?”

梅路路站了起來,沉默着。

“你這樣下去,到時候十歲都還在讀二年級!還大言不慚地想考大學,你先把小學畢業了才說!”

以前會在課堂上跟老師回嘴的人,就站在那裏,任由老師批評。

“出去站着!反正你在教室裏也是浪費空氣。”

她就真的走了出去。

梅路路站在外面的時候,能夠聽到隔壁班的男老師溫聲細語帶着笑意的聲音——

“同學們,看黑板,個位數和個位數相減,十位數和十位數相減……”

學生們正在踴躍的舉手,他們太喜歡餘老師了,餘老師從來不發脾氣,經常誇她們,大家都希望被餘老師誇,也都希望能夠在他的課上起來回答問題。

一個脆生生的女童興奮地回答:“2。”

“真聰明!答對了,減下來就是2。”

小梅聽着聽着,只覺得整個胃都不舒服,她開始無法控制自己地嘔吐起來。

小女孩吐完了以後,她低下頭,仿佛聽不到班主任的聲音,整個世界都像是要消失了。

第一次,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就像吐出來的這些酸臭東西一樣讓人惡心。

不再是年級第一名,不再是小鎮最聰明的女孩,而是一堆惡心的髒東西。

“那種感覺就像是,你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傷口不停地流血,你痛得大叫出聲,希望能夠得到大人的幫助和治療,然而大人都來蒙住你的眼睛,捂住了你的嘴,她們嬉笑着告訴你,別胡說八道,你沒有受傷。于是得不到治療的傷口開始潰爛,你聞着傷口發出來的惡臭味,你開始和周圍的人一樣,覺得那就是你本身的味道。”審訊室裏,女人對于這段回憶,總結道。

九歲的小姑娘不明白自己身上的一切是創傷後遺症,不明白那些酸臭味來自傷口的腐爛,而成年後的女人已經看清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劇情寫得太痛苦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承諾,一切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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