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我沒有一身正氣,只有……

塬清所在的奈何川是一小秘境, 秘境暗合八卦玄妙之陣,以一條河流劃分,一岸生域, 一岸死域。

他的洞府居其中, 是一座小島。島中心有一座白石鋪成的陣臺,四方立着雕滿銘文的方柱。

塬清和柳君行分據一端,宴月亭和聞蓮站在一起。

一看這場面, 褚珀知道,現在是不可能後退的了, 有她師父和柳長老在,她應該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只不過宴月亭會怎麽樣,這就不知道了。

如果他在浮生幻陣中修出魔心,出來後,必定不會好過。

褚珀定定神,清除雜念, 見過禮後, 按照柳長老的指示, 走上陣臺, 坐到指定的蒲團上。宴月亭坐在她對面, 兩人相向而坐, 中間擺着一個小香爐,一股略帶苦澀的藥香萦繞在四周。

被法陣所罩, 這藥香不散, 大部分是往宴月亭而去, 想來是治療識海的草藥之類。

“準備好了嗎?”塬清問道。

褚珀和宴月亭對視一眼,一起點了點頭,然後閉眼入定。

陣法啓動, 激蕩的靈力從陣臺上蕩開,四柱上的銘文相繼亮起,白石臺上起了霧,兩人的身影很快被淹沒其中。

褚珀眼前一黑,轉眼又被鳥鳴聲吵醒,她迷離地睜開眼,片刻後,猛地一翻身坐起來,來回望向四周,這裏是她的流風崖。

幻陣構建在宴月亭意識上,她怎麽會回到流風崖?

按理來說,入陣後的第一個幻境,應該是宴月亭心中最為執念的心結,她以為一入陣首先面對的會是什麽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之類,結果卻是她在流風崖睡大覺?

宴月亭是不是對她有什麽誤解?!

她大白天從來沒偷懶睡過覺,都是在打坐修煉。

褚珀當即踩上勾星刀去對面串門,宴月亭坐在試刀石上打坐,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感覺到她的氣息,才睜開眼睛,高興地從大石頭上跳下來,“小師姐,你怎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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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煉完,四處走走。”褚珀應道。

宴月亭一臉開心,眼神中毫無陰霾,湛然如盛夏的晴空,“那我陪小師姐四處走走。”

褚珀被他閃到了,眨眨眼,“也行。”

兩人禦着刀,慢悠悠地在小懸山穿梭,褚珀不知道這個幻境到底代表着什麽,只能陪宴月亭耗着。

飛臨三師兄的洞府上空,宴月亭忽然道:“小師姐,我給你捉只靈獸放松一下?”

她屋子裏不是有一只小熊貓了麽?褚珀剛冒出這個念頭,便想起來,她從流風崖出來的時候,确實沒有看到小熊貓的蹤跡。

難道說,宴月亭目前心中最執念的事,竟然是想要一起與她捉靈獸?

不可思議。

褚珀順着他的意思同意了。兩個人按下刀身,一起朝着山谷墜去。

宴月亭對這裏非常熟,什麽地方住着什麽靈獸,他都知道,褚珀被他帶着,從山谷這頭撸到那一頭,撸了一身毛,累并快樂着。

撸完靈獸,他們被大師兄喊去喝茶,然後聽師父講經。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度過,褚珀不得不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入幻陣,她剛産生這個念頭,腦海裏嗚一聲,慷慨激昂的音樂奏響。

褚珀脊背挺直,整個人驚得差點飛起。

安了安了,她确實在幻境裏。

褚珀開始細細留心宴月亭的反應,幻境裏的宴師弟與外面并無太大的不同,但細觀之下,還是被她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幻境裏的他越是與他們變得親近,便越是焦躁,褚珀從他那雙緊繃的瞳孔裏,看到了不安。

這種情緒很快發酵成軒然大波,終于從他的意識深處被幻境拉扯到了明面上,平靜的日子驟然被撕裂,露出了深埋在他心裏的擔憂。

褚珀眼前的場景飛快轉過,她聽到師父冷漠的聲音:“宴月亭,斬魂刀落在你手裏,只會成為禍害。”

“宴師弟,你僞裝得太好了,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聞蓮用最柔和的語氣,說着最殘忍的話,“果然,宴師弟終究,非我族類。”

大師兄是不會這麽說話的。

緊接着,褚珀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宴師弟,你真惡心。”

褚珀:“……”這是她嗎?在宴月亭心裏,她是這樣的人?

這是原主吧?

過了好一陣,劇烈變幻的幻境才重新穩定下來。

褚珀發現自己身處一處陰暗的甬道內,她摸了下冰冷的牆面,從牆壁上的油燈花紋認出來,這是屹峰的囚室。

原主為了恐吓宴月亭,曾帶着他來這裏一日游過。

甬道深處的囚室裏亮着陣法的光,暗紅色的,像是浮在半空的血,褚珀心跳加快了一點。她已經預感到囚室裏的人會是誰。

她一步步走進甬道,踏入那血紅的光暈中,囚室正中的架子上捆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銘刻符文的鎖鏈一圈一圈牢牢鎖着他的四肢。

宴月亭大約是認出她的腳步聲了,并不擡頭,整個人在細細地顫抖着。

他應該是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凝固着血痕的下颌上重新淌下鮮血,彙聚在下巴尖上,要掉不掉。

褚珀發覺宴月亭真是個人才,在自己的意識裏,竟然把自己想象得這麽慘。

她伸手撫過他下巴上那滴血,鮮豔的色澤轉瞬染紅了她蔥白的指尖。她擡起眼前人的下巴,終于對上了他刻意逃避的目光。

“小師姐……”宴月亭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嗚咽。

褚珀從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令人揪心的恐懼。

恐懼,所以……這個幻境是他的恐懼。

這是他現在最害怕發生的事?

這個場景和原著的走向還真像,可在原著裏,他是因為殺了小師姐才入獄的。現在,她這個小師姐還活着,可他依然覺得他有一天會被關入囚室,并為此惴惴不安。

那他一定藏着和“殺小師姐”同等的罪。她得想個辦法從他意識深處引出來。

“宴師弟,你做了什麽?”褚珀咬着唇問道。

宴月亭沉默了很久,眼前的身影便一直不願意離開,他只好艱澀地開口道:“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他簡直是個無情的道歉機器。

“你是對不起我嗎?”褚珀循循善誘,希望能通過對話勾出一點什麽 。

宴月亭不為所動,“小師姐,你走吧,這裏陰冷潮濕,血氣又重,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如果我走了,你會做什麽?潛逃嗎?叛出巽風派?從此我們就是敵人,下一次見面,你會用斬魂刀指着我嗎?”

宴月亭渾身一抖,褚珀從他身上感受到一點掙紮的情緒。

褚珀等了片刻,有些失望,他還是不願意向她坦白。不過,她不可能放任宴月亭陷在他的恐懼裏,他識海本就有損傷,一點屁事都會變得驚天動地,在這種情緒裏,他只會越陷越深,萬一當場入魔了怎麽整。

她進入幻陣,是要将他從心結裏拉出去的。

褚珀抽出勾星刀,一刀斬在鐵鏈上,明銘文發出亮光,與刀刃碰撞出刺耳的尖響。

宴月亭驀地擡起頭來,“小師姐,你做什麽?”

“你既不想說,那你就走吧。”褚珀專心致志砍鐵鏈,“離開巽風派。”

“我不需要你這樣做,你又想受鞭刑了麽!”宴月亭的語氣幾乎有些氣急敗壞,“放走我,你要受的遠遠不止三十鞭。”

褚珀沒搭理他,鎖鏈上的銘文是她師父親手落下的,褚珀不可能砍得開,但她作為幻陣的引導者,其實可以對幻境進行一些細微改變。

鎖鏈在刀刃下崩裂,銘文黯淡下去,褚珀扒下鐵鏈,拉着他往外走。

宴月亭一手抓着鎖鏈,紋絲不動。

“走啊。”褚珀去摳他的手指,“你想讓師尊真的處置了你嗎?”

“小師姐,我可以走,但不能被你放走。”宴月亭垂眸看向她。

囚室的燈光閃了閃,浮在半空的血色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褚珀眼睛一亮,他的意識松動了。

她還能繼續演!

褚珀使勁憋出了點眼淚,“你要怎麽走?別廢話了,再耽擱下去,師父和大師兄就要來了。”

宴月亭幾乎是将她半抱在懷裏,低聲道:“小師姐,你真的想知道我都做了什麽嗎?”

褚珀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被他捉着手按在小腹上,掌下的觸感柔韌結實,褚珀下意識摸了下,隔着破損的布料,似乎摸到了腹肌的輪廓。

這是要做什麽?色丨誘嗎?再摸下去,她的眼淚就只能從嘴角流出來了。

褚珀手上一熱,她的神識忽然被拽入一個冰涼的物品中,她一動不能動,狹窄的視野裏正對上宴月亭垂下來的眼睛。

在他上方是旋轉的星河。

褚珀一眼便認出了,是布道塔。

宴月亭的眼瞳中映出雪亮的刀刃。

“我在斬魂刀內?”褚珀心念微動,便看着宴月亭忽然并指為刀,剖開了自己的小腹,溫熱的鮮血染了她一身。

褚珀的另一半神識還在那座囚室裏,被宴月亭抱着,聽着他在耳邊說道:“如果我沒有摳出魔丹,或許早就被扔進這裏了。”

“小師姐,刀無善惡,可我沒有一身正氣,只有一身魔氣。”宴月亭笑了下,“所以,你師父早晚會處置了我。”

“我要給自己留後路。”他說着攤開手心,他掌心裏浮出一朵血紅色的小花,“你還記得雲城裏那朵食人花嗎?我利用那口魔氣,找到了它的本體。”

“屹峰內門弟子,有一半,身體裏都有它的菌絲。”宴月亭收攏蒼白的手指,食人花魔從他手裏消失,“如果我想走,随時都可以走。”

褚珀慢慢松開他的手,後退一步,震驚地望向他。所以原著裏所說的屹峰動亂,是因為這個?

“你怕我了麽?小師姐。”宴月亭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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