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師姐,那你幫我把魔丹……
我不怕你, 才有鬼了。
褚珀一時無語,他怎麽做到在背地裏埋好了炸丨藥,還一副若無其事地與他們親近的?如果師父發現他做的這些, 一定會二話不說, 抽出刀劈了他。
宴月亭藏得真好,他已經修出魔丹,意味着他煉有魔骨, 已達到金丹期修為,褚珀一想到他摳出魔丹時的樣子, 都覺得自己金丹有點痛。
難怪他走出布道塔時,像個鬼樣。
宴月亭倚着刑架滑坐到地上,垂下頭不敢再看她,“小師姐,你走吧。”
視線餘光裏的裙擺是這座昏暗囚室裏,唯一的光亮, 但那白裙上染了他的血, 也被弄髒了。宴月亭指尖動了動, 鎖鏈斷裂, 他被封的靈力也漸漸回來了。
褚珀神經頓時緊繃, 以為他要做什麽。
可他只掐了一個洗滌術。
褚珀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消失, 一身襦裙,純白得纖塵不染, 一時間哭笑不得。
她蹲下身, 雪白的裙擺鋪開, 再次染上地面的血污,褚珀清楚地看到宴月亭臉上閃過痛苦的表情。
褚珀:“???”
好好好,對不起, 她改。褚珀立即起身,給自己放了個洗滌術,渾身白淨得能在囚室裏發光,才提起裙擺重新蹲下,“宴月亭,你随時可以走,那你為什麽沒走?”
“因為你心裏其實也不願意吧,不願意和我們徹底撕破臉,你喜歡小懸山,喜歡我們,所以小懸山中的日子越是歲月靜好,你心裏就越恐懼,恐懼終有一天,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光是恐懼是沒有用的,”褚珀覺得自己現在苦口婆心地就像是她曾經的班主任,勸導問題少年改邪歸正,“你可以做點什麽,讓情況變得不至于這麽壞。”
“魔骨又如何,魔丹又如何,這些都不過是修煉的一種方式,大道無名,世間萬物皆可入道修行,又不是只有靈修一種。正道之中有堕魔者,魔道之中也有向善者,師父用‘問心鏡’考驗你,他只問你的心。若真的介意你半魔的血脈,在你入內門暴露魔紋的那一刻,你就死了。”
褚珀說完這一席話,又暗自回味了一遍,覺得甚是有理有據,不愧是校辯論隊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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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月亭坐在地上,大概是被她辯懵了,表情有點空白。
“宴師弟,如果你真的用食人花傷害了一半同門的性命,才是真的再也無法挽回了。”褚珀試探性地去牽他的手,“你想離開的話,我帶你走,我不怕疼,別說三十靈鞭,一百鞭我都扛得住。”
她吹牛了,但這裏是幻境,牛皮吹破天,鞭子也挨不到她身上。
宴月亭嗚咽出聲,“小師姐……”
掌中的手動了動,手指一點點收緊,反握住了她的手。褚珀神情舒緩下來,露出笑意,笑到一半,猛地一股大力襲來,她被拽進血腥氣濃重的懷裏,宴月亭死死抱着她,那力道幾乎箍得她渾身泛疼。
“小師姐。”宴月亭伏在她頸側,聲音嘶啞,低低地喊,“小師姐……”
有滾燙的液體落到頸項上,褚珀縮緊脖子,整個人都顫了顫,她第一次被異性這麽用力地擁抱,手指尖都在發燙,白色的衣裙被整個揉進他懷裏,沾上了更大面積的血污。
過了好半晌,宴月亭才松開她稍許,褚珀手裏被塞進一樣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把匕首。
宴月亭握在她手上,鋒銳的刀尖對着自己的小腹,“小師姐,那你幫我把魔丹塞回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在笑,眸色湛藍。
另一手掌心裏浮出暗紅色的魔丹。魔丹周圍萦繞着絲絲縷縷的黑色魔氣,泛着血色微光。
這回換褚珀一臉懵逼了。
你是變态吧?你就是個變态吧!
“我不要……”褚珀想抽出手,“你自己摳出來的,你自己塞。”她又不是婦産科醫生!更何況,婦産科醫生也只負責取出來,沒聽說過塞回去的。
宴月亭眨了下眼睛,一滴淚便順着他的眼角滑落,滴到褚珀手背上,他可憐巴巴道:“小師姐,幫我。”
然後,握在她手上的力道重了幾分,褚珀看着刀尖沒入他的腹中,鮮血噴湧而出,潑灑在她的裙子上。
宴月亭整個人都在顫抖,坐在他身上的褚珀也在抖。
當啷一聲,匕首被扔到地上。
褚珀咬咬牙,伸手抓住他手心的魔丹,往傷口裏塞去,同時不斷提醒自己,這是幻境這是幻境。
幻境之外,陣臺上的迷霧忽然一陣翻湧,一道光從其中一人身上射出,将迷霧逼退少許,那金光化作了一張镂空的銘文符箓。
“封魔令?”柳君行驚道。
他話音剛落,封魔令的銘文散開,從裏浮出一枚魔氣萦繞的血紅色內丹。
“有意思,竟然藏了顆魔丹。”柳君行朝塬清瞥去一眼,看到他滿臉的震驚,心中一喜,連忙捉住機會,落井下石,“不會吧不會吧,塬清長老,你不會直到此刻才知道門下弟子藏了一顆魔丹吧?”
在旁邊的聞蓮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師尊,冷靜。”
柳君行叫一聲:“哎呀,說兩句怎麽還生氣了,你可不能亂動,小心你的刀氣入了幻境,那倆孩子可就遭殃了。”
塬清擡眸冷冷瞪他一眼,“閉嘴吧你。”
“啧,請人幫忙哪有你這個态度的。”柳君行收斂回臉上的戲谑,似感嘆似試探地說道,“若是修出了魔心可如何是好?”
“本座自會清理門戶。”
柳君行便不說話了。
在他們交談期間,那枚魔丹散做萬千魔氣,湧入宴月亭身體裏,自他的經脈裏奔騰而過,彙入丹田,重新凝結。
奈何川的上空起了濃雲,不消片刻,又消散了。
幻境內,囚室內的血氣更重了,暗沉沉地透着不祥的氣息,褚珀聽到宴月亭緩緩說道:“小師姐,你現在,渾身上下沾滿了我的血,都是我的味道。”
那種欣喜的語氣,幾乎是立刻,就讓褚珀頭皮一陣發麻,下意識往後跌去。
宴月亭一把拉住她,緊緊抓着她的手腕,“小師姐,我不會再松手了。”
褚珀忽然通過他的視角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金燦燦的朝光,她旋身快步往門外走去,輕盈的身姿像一只迫不及待飛出牆圍的蝴蝶。
是剛從後山試煉出來那日,她跟宴月亭說清楚,想與他劃清界限。本以為從此海闊天空,再無瓜葛。
【如果有一天,蝴蝶想再次飛出牆圍,他會剪掉它的翅膀。】
【他給過她機會。】
褚珀後背發涼,這個畫風!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你等着,我現在就抓起匕首,把你的魔丹再摳出來!
褚珀被人大力抱入懷裏,眼前的景象忽然崩塌,她意識一黑,片刻後,她被人揉醒。
她一睜眼就對上一雙眼眸,那眼睛睜得圓圓的,宛如一對黑葡萄嵌在一張小臉上,看上去是個兩三歲的小孩子。
小孩低着頭,正小心翼翼地帶着點好奇地打量她,圓圓的黑眼珠裏映出她的模樣。
褚珀這次附在了一個什麽物件上,小小的,像是一個荷包。
“阿宴,這是長命縷,來,娘給你挂脖子上。”
所以說這個小孩,就是宴月亭小時候?
然後褚珀就被人提起,晃了好半天,終于靠在了他小小的胸膛上,她也借此看清了對面的人,那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婦女,可能三十來歲,眼尾生了些小細紋,笑起來的樣子尤為溫柔。
婦人把長命縷塞進他領口裏,說道:“等咱們攢點錢,就去給你打個銀的。”
褚珀被一只小手捂住,緊緊貼在他心口上,能感覺到宴月亭加快的心跳,聽到他悶悶地“嗯”了一聲。
她放出神識,看到宴月亭亮晶晶的眼睛。
宴月亭小時候乖乖的,也不說話,婦人忙活的時候,就把他牽到村口,讓他跟村裏的小孩子玩。
這些小孩欺生,知道他是從臭水溝裏被撿回來的,連名字都還沒給取,都圍着他叫他野鴨子。
“哈哈哈你是不是真的從蛋殼裏孵出來的啊。”
“你說話啊,你不會說話嗎?”
“鴨子怎麽可能會說話,他只會嘎嘎叫。”
“你是野鴨子,你肯定會浮水的吧。”一群男孩把他往村後邊的河裏推,讓他浮給他們看。
他不想弄濕衣服,不然回家又要給娘添活,掙脫開他們想跑,被人圍追堵截的,最終還是被踹下水。有看不下去的小丫頭,踩在石頭上去拉他。
那些小子就更生氣了,撩起水潑他們,叫嚷道:“快來看呀,他們牽手了,二丫以後嫁不出去了,以後就只能嫁給這只臭鴨子了。”
“他是鴨公,你就是鴨母,嘎嘎嘎……”
一群人圍着他們嘎嘎怪叫,吵死個人。那被叫做二丫的小姑娘羞得滿面通紅,撿起石頭砸他們。
有大人從岸邊經過,呵斥他們,“你們在幹什麽,別在河裏玩,小心水鬼把你們抓去吃了。”
“他就是水鬼啊,從水裏被晏大叔撈回來的水鬼。”
“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呢。”
岸上的大人快步跑過來,“你們這些臭小鬼,又皮癢了是不是?”
小孩一哄而散,想要去拉他的小姑娘也猶豫片刻,轉身跑了。
宴月亭被那人從水裏提起來,“快回家吧,別生病了。”那人說完就走了。
他不敢回家,他害怕他們覺得他麻煩,不要他了。
宴月亭渾身濕淋淋的,就直直地站在岸邊,用通紅的手指擠水,凍得渾身瑟瑟發抖,轉來轉去地曬太陽,想把衣服曬幹。
初春的陽光除了亮,将他小小的影子投在地上,半點作用都沒用。
褚珀神識浮在半空,就這麽看着他。
這個幻境是宴月亭的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