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8)

。唐禹森往她身邊挪過來,輕聲問:“睡了嗎?”其實明知她還沒睡,這不過是句開場白罷了。“我明天……”

“我想睡了。”韓寶琦簡單地說了四個字,然後轉身背着他。

唐禹森知道她不高興。約了田幂這種借口只能騙孩子,中午肯定是太抑郁了才一走了之。很想叫她別煩,去檢查只是權宜之計,日子是他們自己過,家裏那兩老無論怎麽鬧騰,萬事有他頂着,她別管就好。可惜就她這反應,根本是連聽都不想聽,唐禹森喟嘆一聲,縱然心裏積聚了千言萬語,也被她輕輕一句變得無用武之地。

第二天唐禹森起得很早,韓寶琦躺在床上聽到他在門外講電話,說他準備走了,早餐回家再吃。

他果然還是要去省婦幼保健院,在明知道她不同意的情況下,這次還捎上他的父親。結果對他們真的那麽重要?即使檢查出沒問題,沒有她,他一個男人能生孩子嗎?又或者,他們決定找別人生?

通話聲結束,腳步聲又響起來,一步一步往房間靠近。韓寶琦合上眼,感覺到他來到床邊,站了好一會兒才又走開。他拿起車鑰匙,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拖鞋趿向地面的“啪達”聲一路飄遠,大概在換鞋,靜止了一陣,接着是開門聲。最後“呯”的響了下,全世界歸于平靜。

僵硬地躺在床上,韓寶琦覺得每吸入一口氣胸口都抽着痛一下。剛才她幾乎想跳起來跟他大鬧一場,阻止他出門,可是最終她沒這樣做。吵鬧又怎樣?以往還吵得少嗎?今天留住他,明天他爸媽一鬧,他依然會妥協。

好辛苦,不過想按自己意願活着,為何那樣難?韓寶琦猛地坐起身,從沒覺得生存如此艱難。不就一場婚姻,她不要還不行?

為了想尋求更多的支持,她馬上起床梳洗,換好衣服又叫醒唐嫣:“乖乖,媽媽帶你回婆婆家。”

唐嫣揉揉惺忪的雙眼:“為什麽要回婆婆家?”今天又不是周五。

“你不想婆婆公公了嗎?”韓寶琦剝掉她的睡衣,又迅速給她套上一條背心裙子。“快去洗臉。”爸爸最疼她,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女兒被這樣壓逼,一定會給她提意見,說不定會把唐禹森臭罵一頓,甚至會支持她的決定。“快!快!”

為了盡快回娘家,韓寶琦連早餐也沒吃,抓了包餅幹便拖着女兒就走。

坐巴士回到娘家村口,母女二人下車步行進去。因為是上班時候,路上很靜。經過一個魚塘,到達停車場,有個人從巷口拐出來,是住在附近一個隔了幾層關系的嬸娘。韓寶琦讓唐嫣叫了人,腳下沒停繼續走,誰知嬸娘又把她叫住,并碎着步走到她跟前小聲說:“寶琦啊,有空的話多勸勸你姐。”

韓寶琦皺起眉頭:“咋了?”

“哎呀,你姐不是離婚了嗎?我有個親戚是做生意的,有車有房子,好幾年前老婆生病去了,有個女兒,才四十多,配你姐剛好。可是你姐連見面都不願意!”

不會吧?姐姐才剛離婚,周圍不相幹的人就打她主意了?韓寶琦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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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姐呀,三十六了,又帶着個嘉嘉那樣的孩子,人家都不介意……”

“我姐怎樣了?”這話一聽就讓人反感,韓寶琦随即板起臉:“她長得漂亮經濟又獨立,她沒車沒房嗎?還要你操心?”

“诶诶诶?怎麽說話了你?唉,真是好心被雷劈!”嬸娘冷哼一聲,扭着屁股走遠了。

有病!韓寶琦暗暗罵了一句,氣沖沖地踏進家門。韓老太在廚房裏摘菜,見女兒回來便跑了出來:“你怎麽回來了?”

“想回來就回來!”剛氣完語氣有些沖,回娘家還要有原因?

“又跟禹森吵架了?”韓老太質問。

為何每次不和他一起回來就是吵架?雖然這的确是事實,但韓寶琦也煩透了:“吵架又怎樣了?現在夫妻不可以吵架呀?”

“哎呀你……你今天吃了炮仗?”韓老太也不是個和善的主,舉起手指着她就是一頓罵:“你這種臭脾氣,大概就只有禹森受得你!你還跟他吵架,吵跑了別回來哭!嫣嫣來,婆婆給你好吃的。”

韓寶琦就知道,在老太心目中,女婿比女兒重要。她忍着郁悶跑上樓,在韓爸的房間門口停住。看進去老爸在練書法,她深呼吸,調整好情緒,才踱步進房。

“怎麽一回來就跟你媽吵?”韓爸筆鋒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

“才沒有。”韓寶琦讪讪地在床邊坐下。

韓爸把寫過的廢報紙拿走,換了另一張。剛要落筆,記起身邊坐着個人,便把毛筆放下,拿起桌上一條抹布擦了擦手:“真跟禹森置氣了?”

韓寶琦撇撇嘴,還沒開口鼻子就泛酸。她吸吸鼻子,忍住沒哭,不過說話的語氣卻十分潦落:“他家要我們生個兒子。”

“生兒子?為什麽?”韓爸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

“他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我們去做試管嬰兒……”

“荒謬!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這麽迂腐?”作為只有兩個女兒的韓爸,表示對這種想法很不解。

如果老爸是自己公公多好。韓寶琦別過臉擦了把眼淚。

看見女兒傷心,韓爸也很難過,可是一個大男人,他不曉得如何安慰:“別想太多,你不願意,他還能怎樣?”

“爸,如果我……”

“老頭子!你吃藥了沒?”樓下韓老太宏亮的叫聲傳上來,打斷了韓寶琦的說話。

“吃了!”韓爸應道。

韓寶琦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幹嘛又吃藥?”

“這幾天覺得腦袋總是脹脹悶悶的。”韓爸拍了拍頭,韓寶琦扶住他的手。

“看醫生了嗎?”

“看了。前幾天中午打電話給禹森,他回來載我去醫院的,他沒跟你說?”

韓爸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女兒,韓寶琦懵懵的說不出話。她爸病了,她竟然不知道。這種感覺,好罪大惡極!

“沒事,他可能怕你擔心!”

老爸還要為她找借口,她想撞牆死了算!

從老爸房間出來,韓寶琦心裏亂糟糟的。本來想跟他說離婚的事,最後卻開不了口。下樓到客廳,韓老太正在給唐嫣剝葡萄,看來剛才的火氣在對着孫女時已經完全熄滅,她果然是充話費送的。韓寶琦悻悻地走過去,在婆孫對面坐下。想起剛才進屋前的一幕,她無精打采地問:“嬸娘幹嘛突然給姐姐做媒?”

韓老太把剝了皮的葡萄肉放在盤子裏,抽了塊面紙擦手,淡然地道:“其實是我讓她幫忙留意的。”

韓寶琦的嘴頓時張成“O”型,非常不可思議:“媽,姐才剛離婚!”

“你以為我不知道?”韓老太瞪了女兒一眼,但很快表情就蔫下來:“你姐才三十多,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難度就沒人沒伴的活下去?”

“那也不用這麽快……”

“我這不是非要她現在……只是先拜托了人家,有好的就幫忙留意一下,誰知道你嬸娘動作那麽快。聽說條件是不錯的,可惜你姐不肯。”

“是我都不肯!”四十多歲,就是老男人一個!

“胡說什麽呀你!”女兒不過喃喃駁了句,韓老太又扯火了:“我跟你說啊,你沒事不要老是跟禹森吵,夫妻間可以小打小鬧,但吵多了感情就會淡。你姐這樣子,我跟你爸都心力交瘁了,現在我只想你不要出什麽差錯,好好的跟禹森過完下半輩子。”對大女兒的遭遇,韓老太真的怕了。

所以說有問題真不能跟父母談,韓寶琦這次回娘家尋求協助,還真的白跑了一趟。

☆、47

韓寶琦一整天都沒找過唐禹森,直到下午快六點的時候,他才打電話回來報備,說反正要載唐父回家,順便在老家吃晚飯。

一家子大概又有要事商量了。對着廚房料理臺上買的菜,她冷笑。

其實對于他的行蹤,她已經不太去關心。手腳長在他身上,他去哪兒是她能限制的麽?就像他非要去檢查,她也沒有說不的權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聞不問。

幾天以後,他又去了趟醫院拿檢查結果,說沒問題。

這些話自然又是在唐家的飯桌上聽到的,唐父跟唐禹森讨論這個話題時語氣淡淡,說完全體緘默。唐父的目光稍稍在韓寶琦身上掠過,卻沒停留。韓寶琦捕捉到他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一下子就明白他想說的話,無非就是叫她去做個檢查,不過大概怕她發難拒絕而沒開口罷了。

韓母就直接得多,拿一雙怨恨的眼睛瞪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戳出幾個洞不可。

這一切一切,韓寶琦視若無睹。她依然大口大口的扒飯,好像過了這頓沒下頓似的,吃得那個香。就連她都覺得自己涼薄,面對幾座大山,為何能如此冷情。

可是倘若自己不放開,又能怎樣呢?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不經不覺迎來唐禹森的新歷生日。韓唐兩家都是地道的農村人,歷來習慣在農歷慶生,所以新歷生日自然不看重,但朋友之間卻以新歷為準,抓着個機會就要大搞一場。早在上周打球的時候,楊力就起哄要他生日的時候請吃飯唱卡啦OK。換作平常這不是問題,但近來事多唐禹森哪有玩的心情,當時就沒答應。誰知晚上吃過飯,楊力和另外幾個球友的電話輪流轟炸,說已經訂好房間,蛋糕都準備好了,非要他這個壽星出現不可。唐禹森熬不過他們鬧,只好死死氣答應。

此時差不多晚上九點,唐嫣吃過飯沒看電視,聚精會神地坐在客廳畫畫。

最近小朋友靈感如尿崩,一套套的連環畫如雨春筍般完成。不但圖畫內容與某些細節部分表現得活靈活現,還有配套的文字。只是小孩子哪會寫字,所以只好由她口述,讓媽媽代筆。

孩子有這種創作天分自然值得鼓勵,但當你整天被拉扯着要幫忙寫字,而耽誤了做正經事那就另當別論。答應了給客廳找的燈飾一直沒找全,工程木工基本收尾,油漆完成就要進入軟裝階段。林林種種的瑣碎事得跟進,韓寶琦這些天打開電腦就是在某寶淘東西,一家店一家店的從頭翻到尾,看得想吐。偏偏身邊還有個小鬼吵吵嚷嚷,嚴重影響工作進度,她還不能生氣,好多時咬緊牙關應了她的要求,還怕态度稍微惡劣會影響她的積極性。

如是這般幾天下來,她快要崩潰。所以今晚扔下碗筷後,她立馬沖進浴室洗了澡,出來後奔回房間撲上床,決定早點休息。先睡一覺,半夜再起床做事效率應該好得多。

人已累極,可是合上兩眼,卻怎麽樣也睡不着。白天繁忙的時候可以忽略自己的情緒不計,當人靜下來,思潮又開始起伏。

這些日子,她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對着浴室鏡裏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自我催眠一番。別在意那些有的沒的,你不想做的事,沒人能逼你。只要你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她依舊笑眯眯地對着唐嫣講笑話,工地裏與工人的交談還是那麽和諧友善,生活中該幹啥的一件不陋。

表面看着她與往常無異,但每當夜闌人靜,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之際,所有抑郁情緒洶湧而至。

她能想像,再長此下去,唐家人會恨她入骨,可能有天唐禹森抵受不了壓力與她離婚,又甚至他會像姐夫那樣,偷偷在外面跟別的女人生兒子。她因為這個想法而流淚,所以每當唐禹森夜深不歸她就會惶惶不安,或者有來電走開接聽時,會懷疑是別的女人打來。

她作過詳細考慮,與其這樣被嫌棄,不如自己先提離婚。她有工作,有收入,可以獨個帶着唐嫣過活。她連離婚後先在哪裏租房子,每個月的花費大概要多少都算好了,可是每當唐嫣用失望的語氣問她為啥爸爸今天又不回來吃飯,或者看到年邁的雙親笑呵呵地把唐禹森當菩薩般奉着,韓寶琦就難過得想哭。

從小到大,她絕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她慣于直來直往,有脾氣發作完就沒事,但現在,她感覺自己就像戴了個臉具,表面風平浪靜,內裏卻是千瘡萬孔,近乎麻痹。

這種日子何時才到盡頭?她現在看到唐禹森都覺得厭煩,更別提有多久沒跟他有親密行為。

就這樣想着想着,意識有點飄離。能睡着就好,證明她還不算太糟。正當她快要進入夢境之際,有人扯她的手。“媽媽,幫我寫字!”

韓寶琦幾乎整個人彈跳起身,張開眼看着唐嫣那張圓圓的臉,渙散的意識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媽媽,幫我寫字!”唐嫣搖搖她又重複剛才的話,并把畫冊與水彩筆塞到她手上。

韓寶琦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恹恹的道:“叫爸爸幫忙寫吧。”

“爸爸說他沒空,要出去!”

出去?他讓她休息一晚行不?韓寶琦揮揮手,有氣無力地吩咐:“跟爸爸說,媽媽不舒服,叫他別去。”她是真的覺得不妥,頭痛,渾身發軟。不求他照顧自己什麽,但求他能看着女兒就好。

唐嫣撅撅嘴,跑了出去。沒一會她回來,後面跟着唐禹森。“哪裏不舒服?覺得怎麽樣?”

唐禹森伸手探向她的額,韓寶琦頭一轉,冷着臉避開:“死不了!”唐禹森擰起眉頭,無聲地把手收回。

“爸爸,幫我寫字。”唐嫣扯了扯唐禹森的衣服,把畫冊遞到他跟前。

唐禹森接過小冊子,輕聲道:“不要寫,爸爸先給你洗澡好不好?”

“先寫!”小朋友總是很固執。

“聽話好不好?我說先洗澡就先洗澡!不然以後都不給你買出奇蛋!”

拿她深愛的出奇蛋威脅,唐嫣扁起嘴,不情不願地被她老子推向浴室。

韓寶琦聽着外面父女倆絮絮的交談聲,舒了口氣,撈過一個抱枕又阖上眼。半夢半醒間,感覺一只涼涼的手貼上額頭,張開眼,面前是唐禹森那張放大的俊臉。

“沒有發燒。”他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你繼續睡,嫣嫣還在外面畫畫,我交待她別來騷擾你,畫完自己回房間睡覺。”

韓寶琦往後退開,坐起身。這才發現他頭發濕濾濾的顯然洗過澡,但身上穿戴整齊,一副要外出的樣子。

“楊力他們鬧着讓我出去,說給我慶生。本來想叫你一起去,但是你不舒服就算了。”他拿起床頭櫃的手表戴上,轉身往門口走去。

眼看着他一只腳已踏出門口,韓寶琦才木然開口:“別去不行嗎?”

唐禹森倏地止住腳步,回頭好脾氣地解釋:“我去去就回,很快。”他打算去坐坐,應酬一下就回來,預計前後不出一小時。正在這時電話又響,他從褲兜裏拿出手機接通,邊走邊說。不料身後一個枕頭飛過來,重重地砸在他的後胸勺上。

“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會重視!”

冷冷的字句在身後響起,唐禹森臉色一沉,默默地把電話裏的通話結束,關機,慢吞吞地轉身,用淡漠的口吻說道:“你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去就是了。”

他彎身把地上的枕頭拾起來,走到床的另一邊,把枕頭放回原位。脫掉手表,連手機和車匙一并放回床頭櫃上。随後脫掉T恤和休閑褲扔到窗臺,上床掀被躺下。

由此至終,他沒再看她一眼。他用冷漠的姿态,回應了她的憤怒。應該是他低頭伏小的求原諒,為何竟然最後是他甩她臉色?韓寶琦盯着他赤裸的背部,眼睛像塗了辣椒水,火辣火辣的。積聚多日的怨氣和委屈,這刻排山倒海似的湧上來。她跳下床沖出房間,看到客廳的燈光腳步一轉進了浴室。她沒開燈,坐在馬桶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為什麽會這樣?她那麽努力的活着,到底為了什麽?淚水如泉湧般冒出來,她捂着嘴巴,本來只想靜靜的抽泣一下,不料黑暗加深了悲傷的氣氛,難以承受的酸澀令她號啕大哭出聲。

“唐禹森,我是個人,我也會累,會想休息。你偶爾照顧一下女兒,讓我輕松一下可以嗎?”她一邊哭,一邊對着對面牆壁上使用後又忘記翻上去的毛巾架大喊:“家裏的事,你從來不管,我有事讓你做,總是拖三拖四。孩子生病,我衣不解帶的照顧,你說要工作,依然夜歸,依然要去應酬。唐禹森,再好的花朵,沒有水滋潤灌溉也會凋謝。我只是個女人,不是女超人!”

很多事情,她希望他能自覺發現問題,但他沒有。偶爾她發難,他會改,但過幾天又故态複萌。一個不合格的老公,一堆嫌棄自己的家人,這樣的婚姻有什麽意思?

“媽媽……”浴室門口,唐嫣怯怯地站着。在她眼中,媽媽從來是堅強的。但現在聽到那撕聲裂肺的聲音,小小年紀的她仿佛能感受到那種絕望。唐嫣很害怕,她不由得流了眼淚,跨步進去抱住韓寶琦的手臂,笨拙地用自己的小手去擦給媽媽臉上滾燙的眼淚。

連女兒也曉得給她安慰,他一個大男人死哪兒去了?這個時候,你不該抱着我,軟聲的哄哄我嗎?

她從沒覺得自己活得如此卑微。這麽長久以來的苦撐,在這一剎那失去了支點。人活着是為什麽?為了快樂。她感覺自己許久沒真正開心地大笑,他給她的,只有悲傷,面對所有壓力,她一而再的忍讓,再忍讓。與其這樣,倒不如作個了斷。

門口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身影,韓寶琦緩緩轉過頭,哽咽着對他開口:“唐禹森,離婚吧。”

☆、48

“唐禹森,離婚吧。”

不是沒有被生活瑣碎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唐嫣還沒上幼兒園的那會兒屁事更多,但以前心中有愛,對未來也是充滿盼頭,所以即使再累她也挺過去。可是這次不同,生兒子的壓力、唐禹森不明朗的态度讓她完全看不到希望,她就像溺水掙紮,唐禹森只在岸上嚷嚷叫她別怕,卻不動手把她拯救上岸。她每呼喊一次救命,就吃一口水。心底的軟弱被一次次的失望灰心無限放大,縱使對他有多少信心,最終也被腐蝕磨損。

“這種日子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她喪失了大吼的力氣,只能閉着眼喃喃自語,心髒痛得沒了知覺,四周的空氣稀薄,連呼吸也困難。耳邊是唐嫣的哭聲,她也管不上。她連自己也救不了,如何去拯救別人。

結婚七年,唐禹森從沒見韓寶琦如此不顧形象的傷心哭泣。韓大膽的性格開朗,待人接物雖然不夠細膩,但擁有他所欠缺的一股蠻勁。許多人覺得奇怪,為何優秀如他會選擇一個行為粗魯又不溫柔體貼的女子,而且認識的頭天,就被她一個拳頭打成國寶。

但或許就因為那一拳,神推鬼使的令他萌生出愛意。驕傲的男人口味都有些特殊,身邊見多了愛慕的目光,突然有人不賣自己帳跌落了多少人的眼鏡。她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從不委屈自己。這對于一直受仁義道德教育的他造成多大的沖擊,原來人活着可以這般潇灑。這麽些年來,他其實多羨慕她,他希望她能永遠保留那顆赤子之心,一直就這般恣意快樂活下去。但現在眼前的她,已然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朝氣。

是他的錯嗎?

唐禹森突然覺得非常恐懼,他寧願她吼他罵他,也比現在這樣絕望的哭泣來得痛快。他擡起沉重的步伐走到她身邊蹲下,抽了一段紙巾給她擦眼淚。他們只是普通人,電視劇裏男主角的深情對白他不會說,他不知該該做些什麽才會讓她好過些,就怕做什麽都錯,只能用他認為最溫柔但明顯已經顫抖的語調道:“小寶……別這樣,別這樣好嗎?”

顯然他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這一晚,韓寶琦的眼淚就像不要錢似的,流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淚水幹涸,她也累了,推開他,濕了毛巾洗臉,也給小朋友擦了把,然後牽着她回房間睡覺。

這一夜她睡得很沉,完全沒醒過,到第二天睜開眼睛,發現房間裏只剩下她。昨晚發生的一切尤如做了場夢,只有澀痛的雙眼證明她确實哭過。

屋裏很靜,落針可聞,父女倆顯然不在家。今天周幾?是周末……所以他帶孩子出去了?

她呆呆地瞪着天花板,腦內空白一片。是開門的聲音驚醒了她,緊随着響起急速的腳步聲,小朋友人沒出現嗓音先到:“媽媽,媽媽,快起床!”很快那副小身板從門口蹿進來,沖到床邊笑嘻嘻地對她喊:“媽媽,我和爸爸買了你喜歡吃的豬肝粥,還有油條!你別賴床了,快起來!”

氣誰也不能氣孩子。韓寶琦伸手捏了捏女兒的臉蛋,牽強地笑了笑。

“起來!媽媽起來!”唐嫣雙手拉着韓寶琦的臂往床外拖。本來還想躺會兒,這刻韓寶琦不得不起身。“媽媽快去刷牙洗臉!”小管家婆推她去浴室,還體貼地幫忙拿牙刷和漱口盅,然後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着她。

昨晚該被吓壞了吧?韓寶琦鼻子酸了酸,借着刷牙避開沒讓小家夥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睛。

梳洗完畢,小朋友繼續拉着她到飯廳。坐下,粥推到跟前。“上心燙哦。”唐嫣往食盒裏吹了吹,再遞上勺子。

真體貼。韓寶琦苦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擡頭往外一看,陽臺裏唐禹森正在晾衣服。

天下紅雨了,以往叫他做家務都是充耳不聞,今天竟然主動把衣服洗了,原來過往說不會操作洗衣機全是謊話。

默默地收回目光,不知為何,她沒有感動。

“媽媽,爸爸說今天去G市逛街。”唐嫣趴在餐桌上,用下巴抵着雙手,像條小狗似的傻呵呵的沖她直笑。

上兩周沒去成,小孩子一直念着。下周一就開學,暑假不知不覺就結束,除了去過一趟短途游,這個假期小朋友一直被關在家。就連之前計劃過的學游泳,也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了。

“媽媽,好不好?嗯?”唐嫣還在征詢她的意見,晾完衣服的唐禹森也回來了。他在女兒身邊坐下,把唐嫣抱起放在大腿上,笑意盈盈地說:“如果不想去逛街,要不到別的地方玩玩,不如去海灘游泳?在外面住一個晚上,明天再回來。”

他的笑容和熙得如外面金色的陽光,笑意直達眼角,眯起了小小的弧度,樣子看着那麽真誠,仿佛昨晚的吵架根本不存在。連出游的主意也提了,真是少有的求和姿态。

是因為昨晚她提了離婚,所以他怕了?韓寶琦放下勺子,粥也不想吃了,推開椅子起身想回房間。

“媽媽!”唐嫣撲過來,惶惶地抱住她的大腿。

“你想留在家也行!”他倏地站起來,聲音變得急速和僵硬。

父女倆的聲音令剛才輕松的氣氛又緊張起來,韓寶琦垂着頭,本來不想說話,但看到唐嫣仰起的臉上帶着焦慮和哭意,心底一軟。“去G市吧,順便給嫣嫣買幾套新衣服開學。”以往她會提前在網上買好,這個暑假卻啥都忘記了。

“那就去G市。”唐禹森松了口氣,“你先吃完早餐,我去把衣服疊好。”收回來的衣服堆在沙發上,他說完跑過去拿走進了孩子房。

原來他也可以有這麽賢惠的一面,可是能維持之久?她已經厭倦不斷的吵架,和好。昨晚提的離婚,也并非一時沖動,但明顯他只當意氣之話,而且希望通過主動示好把這一筆帶過。

這一天他們跑了趟G市,而且按計劃先去了中大,并在裏面的食堂吃了頓簡單的午飯。唐禹森對女兒講了許多以前在這裏讀書的事情,唐嫣聽得興致勃勃,還揚言以後也要在這裏讀大學,盡管她連大學是什麽東西都不懂。

韓寶琦除了偶爾提醒女兒一兩句,比以往都要沉默。不知道要說什麽,索性就不開口。

下午轉移地點,去了北京路。以前來,東西很貴,他們舍不得買,現在買得起,卻沒了當年那種單純的小心思。半天下來,收獲就是在專門店給唐嫣挑的兩套打折童衫。

累到不行,韓寶琦想回家了,誰知經過一家手表店,唐禹森把她拉進去。

“小寶,你要給我送什麽生日禮物?”竟然厚顏無恥的求起禮物來。

韓寶琦木着臉,搖了搖頭:“沒有。”

唐禹森也不生氣,徑自朝店內的展示櫃走去。小唐嫣尾随在後,嚷着也要看,唐禹森索性抱起她。逛了一圈,他們終于在一個角落停下來,大概是看中了。

韓寶琦移步到門口,轉過頭望外面。街道上人來人往,吵鬧不堪,她卻覺得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被隔離于人群以外。

“寶琦!”

“媽媽!”

兩個人輪着叫她,韓寶琦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輕嘆一聲,移步走到他們身邊。

唐禹森拿起一塊商務型的男款手表,問:“好看嗎?”

他要買什麽樣式的手表,何曾問過她意見?韓寶琦抿緊唇,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倒是一旁的銷售員滔滔不約地介紹了一番。

“這個手表有情侶款。”唐禹森拿起另一塊,獻寶似地遞到她跟前:“我看款式也挺不錯,要不一起買了吧。”

女款比男款的個頭小了一半,款式屬于斯文型,絕對不是韓寶琦的菜。連她喜歡什麽都不知道,這個老公他當得有夠失敗。而且一個平時連親子裝都不肯穿的男人,竟然提議買情侶款手表,韓寶琦想仰天大笑。

唐禹森,你也有急的一天。

看她沒反對,唐禹森便當她同意了。讓銷售員把手表包好,他拿出銀行卡,“唰”一聲過機,就這樣刷掉六千多。

從手表店出來,唐嫣吵着也想要塊手表,唐禹森抱着她小聲地哄,說等她學會看時鐘就送她一塊。

韓寶琦跟在後面,臉上陰晴不定。她很想告訴他,這塊手表她一點都不稀罕,拿回家也只是扔在角落,永遠不會戴。也想說,原來這樣花錢她可以一點也不心痛,還挺心涼。

腦裏閃過許多惡毒的說話,每句都足夠逞一時口舌之快,但當看到唐嫣甜甜地親上他的臉,當他回頭笑着喊她的名字,最終一句也沒說出口。

你真的要離婚嗎?她閉了閉眼,沒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如果沒發生什麽大問題,一對夫妻要走到離婚那一步真的很難,特別是有孩子的家庭。而且在唐禹森來看,他不可能會答應離婚。(那些說唐禹森因為在外面跟別的女人生兒子離婚的姑娘喲,為何把唐先生想得那麽壞?)

有人曾懷疑唐禹森是否愛寶琦,大概是七從婚後開始寫,所以比較難理解?可是從之前好些情節中應該可以看出唐禹森對韓寶琦是比較縱容的,既然縱容,那肯定是愛了。在現實生活中,男人極少會把愛挂在嘴邊,即使熱戀時也不說,更何況婚後。

婚,是肯定要離的,七也不怕劇透,而且現在拖着的情節不會太久,大概再兩三章吧。你們想虐唐禹森,都得等婚後。不失去過,是不會輕易珍惜的。威武的小寶要回來了,到時你們可別怪她過分張揚哦!

☆、49

周日的例行公事依然是回唐家。說是例行公事,是因為韓寶琦對那個地方已經完全沒了家的感覺,又或者說,她對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沒了感覺。

從G市回來,她的腦袋始終暈乎乎的。即使唐禹森體貼地包攬了所有服侍小朋友的工作,即使她狠狠地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她還是像踩在雲端,感覺人失去了重心。唐禹森說回唐家,她也沒意見,但每行一步,卻如行屍走肉。

車駛出小區,先去了附近一家水果店。唐禹森進去買了個唐母喜歡的榴梿,還有兩大串新鮮的提子。以往韓寶琦偶爾也會幹這種孝敬老人的工作,如今她沒了那份心思,倒由唐禹森代勞了。

下了車,唐禹森少有的沒有快步走在前面,而是繞到她身邊,一只手攬住她的胳膊,顯得前所未有的親密。韓寶琦想,他這是在垂死掙紮。即使表面表現得如何恩愛,其實內裏已經隔了萬水千山。

進屋就嗅到一股濃濃的姜醋味,不知誰家又生了小孩,滿滿的都是壓力。唐禹森腳步一窒,扭頭看向她,表情怪異,似是在猶豫要不要回避。韓寶琦勾起嘴角一陣哂笑,輕輕掙脫搭在肩膀上的手,神色自若地走了進去。

誰怕誰?她都作好心理準備了!

客廳裏那張搖椅上不見唐父的身影,唐寧一家三口也不在,廚房裏可見唐母在忙碌。唐禹森把水果拿到飯廳放在餐桌上,走到廚房門口叫媽。

唐母悶吭應了聲,并沒回頭。

被不待見,唐禹森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随口又問:“爸呢?”

“在房間。”唐母倏地轉身,手裏拎着塊擦布,冷冷地瞪着兒子:“你爸不舒服!”

唐禹森一愣:“有沒有去看醫生?”

“他不肯去!”

“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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