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下面請看文。
夜深,子時,楚宮正殿。
姬華玉一個人倚在榻上喝酒,半醉半醒,半夢半清。
他察覺到有黑影正逐漸靠近,擡眼一看,來人是姬華池。
“是豆蔻兒啊。”姬華玉傾壺倒了一觚,手不穩,灑出數滴。他将觚朝着姬華池高舉,再濺兩三股酒:“來,豆蔻兒,過來陪孤喝個痛快!”
姬華池“心疼”地按住姬華玉的手:“泉哥哥,莫要再喝了。”
“不行,要喝!”姬華玉手一甩,酒濺半觚。姬華玉扪着胸口,沉沉道:“孤心裏想喝。”
聲音似喊似泣。
姬華池坐下來,順手拿過另兩只金觚,斟滿酒,遞給姬華玉一斛:“那好,我陪泉哥哥喝到天明。”
姬華玉苦笑着勾勾唇角,接過酒觚一飲而盡:“還是我的豆蔻兒好--你、你!”
姬華玉肝腸絞痛,言語間唇角溢出兩股黑血來。
酒沒有毒,但是姬華池遞給姬華玉的那一只金觚裏有毒--這是一杯鸠酒。
姬華玉瀕臨死亡,卻忽作高亢大笑。
姬華池細細品她自己那觚沒毒的酒,媚眼如絲笑問姬華玉:“王兄,你笑什麽?”
“王妹,孤笑啊--”姬華玉搖搖頭:“孤笑你就算了殺了孤,也坐不穩這個寶座。”
姬華池不疾不徐再自斟一觚:“呵呵,王兄何以這麽肯定呢?”
鸠酒效力極狠,才頃刻間,姬華玉的臉就已全暗白。他不願聲勢虛弱,但聲音卻不可控地變得微小:“豆蔻兒,你以為招着息虎做走狗,便萬事具備了麽?”姬華玉吃力地挑起雙眉,擡高音調:“孤文有柳漢陽,武有柯孤雲,而你有勇将卻無謀臣,可以打江山,卻守不住,治不好!”姬華玉說到這喘氣,喘完再說:“孤走了以後,漢陽孤雲,都不會為你效力的!”
“不效力就不效力啦。”姬華池嘆氣,帶數分嬌嗔,仿若是閨房私昵:“王兄你這麽念着他們兩位,本宮就叫他們趕緊下去陪你。”她歪頭,沖姬華玉嫣然一笑:“泉哥哥,你瞧我多體貼你?”
姬華池斂了柔媚目光,驟變厲色:“本宮有天下第一将臣就夠了,本宮不需要謀士,因為本宮将自行運籌帷幄。”她昂首挺胸向姬華玉宣告:“本宮就是謀士,自己為自己謀!”
姬華池站起來,走近一兩步,在高處向底下看,俯視趴在她腳下的姬華玉:“王兄啊,你可知本宮心甘情願做在齊國的那些事,一顆心是為了家國大義。兩顆心,孤也要坐這個位置,而且要比這位置坐得更高!”
姬華玉聞言,趴伏在地面上的身子突然劇烈震顫起來。少頃,他用不甘的聲音問姬華池:“豆蔻兒,你不是說你心裏藏着孤,藏了十幾年嗎?”
姬華池仰首而笑,開心地發出銀鈴般的聲音:“本宮騙你的,你也信?”
姬華玉倏閉雙目:“豆蔻兒……”
姬華玉剛喚出她的名字就沒了聲音。姬華池狠狠用踩住他的唇,封堵住他的話語。她又腳面來回磨碾,揉踏他的臉,一雙美眸瞪起來對姬華玉道:“姬華玉,告訴你,孤憎惡這個名字。你要喜歡這個名字,就下到地下去叫個夠吧!”
姬華池移步照着姬華玉心口一踩,徹底送他去了黃泉!
然後,姬華池轉身去屏風後,抱來她暗藏在緞被裏的玉枕,低低靠着,一邊倚看姬華玉逐漸變冷的屍體,一邊将他壺中那些沒毒的酒喝完。
酒真香啊,果然上品,喝得人心中暖暖的,令這冰涼存放楚王屍首的大殿也春}意濃濃。
不僅春意濃,還金光閃閃,你瞧那最上首寶座灑下的流光,比長明燈更耀,迷了人目。
一個時辰後,醜時。
盧子山孤身沖入正殿,他穿着一身重甲,甲上全是血,還沾着些生肉。
“長公主,大事已成。”盧子山上前向姬華池禀報,又顧不得掌心掌背全是血,就這麽拉住姬華池的手,欲将姬華池扯站起來:“請速随末将離開,長公主?華池,走呀!你怎麽不走?”
盧子山和姬華池已經籌備數月,今夜謀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楚宮。盧子山已奉命将姬華玉妻妾子嗣全部殺盡,可以說楚國大權已牢牢握在他跟姬華池手中。
姬華池卻不起身,反倒拉着盧子山的臂膀,示意他坐下來:“子山,先別慌,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盧子山雖不解,但他素來對姬華池言聽計從,便蹲了下來。
姬華池玉}臂往身後繞,将玉枕推至二人面前。
她一面抽開暗匣,一面對盧子山呢喃蜜語:“本宮要給你看本宮的心……”
姬華池拔刀出匣,這個動作她演練過無數遍,沒有失手,直捅入盧子山的左胸肉中。
她的心是一把金刀,刺穿他的胸膛。
“你、你……”盧子山滿目震驚,眸中全都是不可置信。他的心被金刀襲中,鮮血如注往地面上奔湧,說不出來的疼。
但有什麽,比心更疼。
盧子山顫着唇問姬華池:“你、你為什麽要這般對我?”
姬華池擡手捏捏自己的下巴,似是思考。過會她輕巧地說:“因為你殺了本宮未出生的孩子吧!”
說完她笑嘻嘻再起刀,七八刀将盧子山整個身子捅穿。盧子山的血和肉飛散出來,如雨如瀑,撲上了姬華池的玉面。
她也不擦,任憑腥血腥肉沾滿在她的眉梢、眼角、鼻尖、唇沿。然後,她盈盈笑了。
少頃後,楚國的那些書生文臣們沖進來,瞧見長公主半跪半坐在楚王和盧将軍的屍首中間低泣。
她嘤嘤地哭,眉眼和哭聲都是那樣弱小而驚恐,瞬間揉碎了衆臣的心。
懷抱憐香惜玉之心的臣子們紛紛上前,剛剛圍住姬華池,就見她驚豔的一擡頭,頰挂有如珍珠的淚痕,美得動人心魄。
她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地問諸臣:“盧将軍……興兵造反,圍了禁宮……大人們……都知道麽?”
當即就有大臣痛惜道:“長公主莫慌,臣等護駕來遲!”
“盧将軍要殺王兄,我鼓起拼死一搏的勇氣将他亂砍死了,可是,可是王兄,我還是沒來得及将王兄……”姬華池大哭到講不出話,她兩眼一閉,竟哭暈過去。
衆臣心中皆是一沉,争先恐後上去擁住姬華池:“長公主,長公主!”
铿锵劍聲由遠及近,一隊楚兵湧入殿內,将姬華池和衆大臣團團圍住。為首校尉朗聲奏道:“聞得禁宮反賊作亂,息虎将軍親率百萬大軍,星夜兼程,趕至郢都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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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三月三。
上已節是男}歡女}愛的節日,封城中的青年男女已紛紛趕至皎水河邊,互贈芍藥,繼而缱绻纏}綿。
封城中公認最俊俏的男子漢陽君柳逸,卻未去皎水赴會,而是坐在家中後院的涼亭內,同封城守将柯孤雲下棋。
“漢陽,你真要入郢都?”柯孤雲手捏一枚黑棋,可心思不在棋上,根本下不下去:“這妖姬明顯害了王上,還假借盧子山之手……”他索性将黑棋在棋盤上随意一擲,恨聲道:“真是蛇蠍陰毒,禍國婦人!”
漢陽君柳逸今日穿了一襲灰衫。他看看柯孤雲這一步棋子下的位置,捋袖從碗中取出一枚白棋,輕放在棋盤某處,啓唇笑道:“勸君娶妻莫娶池,叫你身死國家喪。”
漢陽君的聲音,同他的面容、字跡一樣俊秀,若佳人美貌。
“你既然知道……”柯孤雲眉頭緊擰,滿是不解:“為何還要奉入宮,向那妖婦效忠?”
盧子山楚宮作亂,大逆弑殺楚王,現今盧子山已去,亂臣賊子已清,由長公主姬華池監國。
長公主為先王舉行國殇國喪,宣漢陽君柳逸前往郢都拜谒先王。
“漢陽,這明白着就是個陷阱,你過去都城就掉進了陷阱裏,不是被削權賜死,就是……”柯孤雲驟然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擔憂的心情亦轉至低沉:“漢陽,你莫不是因為怕死,決定變節易主?你忘了王上生前待我們的如何!”
“未忘。”柳逸含笑擡頭,同柯孤雲對視:“逸什麽都不怕,更何況是死。”
“那你為什麽答應去郢都?”
“去效忠。”
“什麽!”柯孤雲“唰”地起身,将一盤棋盡掀翻在地。黑子白子,交雜着噼裏啪啦,若雨打在柳逸身上。
柳逸也不惱,彎腰去撿散落在地上的棋子,頰側兩縷青絲随之垂縧:“孤雲,你有沒有好好想過,現在楚室可還剩下男嗣?”
柯孤雲聞言細細一想:姬華玉的子嗣,在禁宮反亂的那一夜,已經盡皆被盧子山殺光了。楚室男嗣,連未成年的也一個不留。
柯孤雲不由罵道:“毒辣妖婦!”
“楚室現已無男嗣,只能尊長公主監國,不然……給誰去做楚尊?更何況,她手下還有息虎。”柳逸耐心地将将棋子一顆一顆全部拾起,嘆一口氣:“孤雲,你見這趙、韓、秦、越、吳,哪一個不是對我楚虎視眈眈?我楚,現今萬萬不可內亂。”
“那也不能效忠這樣的女人啊!”柯孤雲不甘地反駁。
“我曾經收到過幾份回執奏折,上頭批閱的字跡不是王上的,想來應是長公主逾矩批閱。但折上論兵論治……”柳逸忽然無聲巧笑,溫和如柳如風拂過:“她均條理清楚,不失君風。”
柯孤雲張大嘴巴,拍案道:“漢陽,你瘋了!”
柳逸搖頭,示意柯孤雲他未曾有一絲一毫的失心瘋:“孤雲,你我生為楚人,當一生為國盡忠,義字為先。有時候,不必在意忠的何君,只須做好本分,忠我大楚,盼我大楚一統天下。”
柯孤雲聽完身心俱悚,一時應不出話。
柳逸卻肅然繼續說:“孤雲,你放心。我此番去郢都,必将留心留力試探長公主,若她心念壯我大楚,逸必對她耿耿盡忠,若效忠王上那般為她出力。”柳逸板着臉,斂着神色,卻也十分好看。他性子極好,就算是說狠話的時候,也不過是眉頭微微蹙一分:“若她費盡心機謀到這高位,只是為了一己私欲,若她一旨一令,有一分要敗亡國家的跡象,我柳逸……當第一個不放過她!”
柯孤雲聽罷吸一口氣,又長長嘆出:“漢陽,此去終歸危險,你自己多加小心。”
“好。”柳逸聞聲應好,又含了含話,才輕柔說:“孤雲,我去郢都吉兇某測,阿佩就托你多加照顧了。”
柳逸一脈清流,楚國上下皆知漢陽君不好女色。獨有一妻,乃先王姬華玉下旨予配的王室之女華佩。
柳逸奉旨成婚,至今三年,華佩雖無出子女,卻也夫和妻睦。
事實上,漢陽君敬重發妻,連一妾一姬都未再多納。
“漢陽所托,我定當盡力。”柯孤雲承諾道。
“好。”柳逸再謝一聲好,起手捏一枚白子:“孤雲,你我且将這盤棋下完。”
柯孤雲颔首抓黑,便與柳逸棋盤上博弈起來。正值未申之間,落半邊夕陽,照于假山,孤亭,将柳逸和柯孤雲的倒影都拖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