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與此同時,楚宮內的姬華池,卻半倚半靠在王座上,閉目聽親信們細呈關于柳逸的一切,事無巨細,統統禀來。

息虎立于姬華池身後同聽。

約莫一刻鐘後,親信們竟還沒有禀報完,息虎心底的煩悶就生出來:“華池啊,你讓他們說得這麽細做什麽?就把那柳逸的事宜粗略一交待不就完了嗎?”

姬華池吸一口氣,悠悠敲着指套:“息郎有所不知,這柳逸久負盛名,謀略無雙,孤須得盡知他底細,方才能完全應對。”

“費那麽多功夫!”息虎滿不在意,猛地一眼瞟見姬華池頸上一抹雪白,愈發地躁起來:

“謀略無雙又怎樣?再謀略得多他也只是個文臣,連把劍都舉不起來。要老子說啊,這柳逸來朝,華池你要是話跟他投機就算了,要是話不投機,随便埋十來個刀斧手,上去就把他砍了!”

姬華池聽了,齒在唇裏咬,暗罵一聲:蠢貨。

姬華池扭頭轉向,面朝息虎,卻依舊眼不睜,閉目道:“息郎,這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柳逸的确身羸無力,但他在我楚威望極高,為人為事又幾無瑕疵,孤突然不緣由将他砍去,可是——”她緩緩睜開雙眼,嫣然一笑:“堵不住民口呀!”

息虎望着姬華池的豔笑又了,呢喃道:“你說得對,都聽你的。”

姬華池便轉頭向下眺眼,對底下跪着的那些親信們道:“你們繼續報吧。”

親信們就繼續再禀,剛好說到柳逸家眷那條:漢陽君三年前配王室女華佩為妻,無子嗣。

“原來是華佩啊。”姬華池挑了挑眼皮子:姬華佩那丫頭算是她遠方堂妹,小時候打過照面,是個美人胚子。怎麽三年還沒有子嗣,可真奇怪……就算姬華佩生不出來,柳逸其她妻妾也該有吧。以前王兄姬華玉後宮的那群女人就是一個拼着一個的生,一個月兩三位子女出世,前段時間可沒把盧子山殺到累癱……

“漢陽君怎麽會沒有子嗣呢?”姬華池便追問,心中又自念道:莫非這漢陽君是個繡花枕頭,面貌俊美,實裏卻虛得生不出來?

“回長公主,漢陽君只得華佩夫人,從未幸過她女。微臣鬥膽猜測,怕是華佩夫人不能,以致漢陽君子嗣凋零至此……”

“哦?”姬華池坐直身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仿佛聽到這世上最難以置信的笑話:“這柳逸倒是絕世的深情呀!”

她全然不信這種鬼話,以及世上會真存在這樣的男人。

“漢陽君一脈清流,無心女色。但若說他對華佩夫人深情,卻也未必……”親信伏跪繼續細說。

姬華池抿抿唇:果然麽,如她所不信……

“微臣識得漢陽君家中婢奴,據聞漢陽君三年來夜宿華佩夫人處不足十次,倒是、倒是……倒是同将軍柯孤雲來往甚密,漢陽君和柯将軍……幾近日日同進同出!”

“哈哈!”姬華池笑出聲,又搖頭,問親信近臣:“此話你揣測有幾分能當真?”

“微臣不敢擅自揣測。”近臣匍匐,奏禀實情:“但封城中卻有謠傳,言之——”近臣磕了個頭,重重道:‘一柯一柳,雙木男風’!”

“媽的!”息話站在姬華池身後,聽這話禁不住陣陣惡心:“居然是個好男風的白面皮郎!”

姬華池含笑向息虎擺擺手,示意他戒躁。她繼而又朝親信近臣擺擺手:“孤知道了,你繼續說別的事吧!”

“微臣遵旨。”近臣應諾,便重新起頭,開始奏報關于柳逸曾出使吳國的事情,俱禀于長公主知。

****************************

漢陽君忠君體國,自封城千裏奔喪,拜谒王陵,監國長公主相陪左右。期間,漢陽君于先王姬華玉陵碑前恭謹三跪九叩,長公主在旁睹見,頓作涕零。

底下伏跪群臣,亦泣成一片。

谒完王陵,長公主親自設宴,邀漢陽君對飲宮中。

姬華池跪坐在香榻上,面前盤龍檀案,她扭轉頭,将目光投射到身後的內侍臉上:“現在什麽時辰了?”

內侍本是筆挺站着的,忽地被長公主目光一掃,仿若橫掃過來一道倒春寒風,看她眸光春溫,卻莫名帶着讓人查不出根源的寒氣。

內侍身子禁不住一抖,低頭時又無意窺見長公主眸內天成一點星光,在漆黑的眸子裏像孤星一樣獨特和吸引人。內侍不覺就看待了,連倒春寒風也不怕了。

“本宮問你話呢?”姬華池冷冷道。

“回長公主。”內侍反應過來,再打了一個哆嗦:“現今是申時三刻,按着時辰,漢陽君該來了。”

姬華池重重呼出一口氣:她跟柳逸約的是申時二刻,如今三刻已過,他卻遲遲不來,這是第一次見面便要給她下馬威麽?

“漢陽君至——”殿外內侍宣道。

姬華池聞言便向遙遠處的殿門口望去:柳逸赴宴,除去了拜谒王陵時穿的素服,改換成一身青袍。這淡青色正巧同殿門口的數株垂柳一色,加之柳逸身形甚長,真是人似柳,柳似人。

姬華池眯了眯眼睛,覺得有些迷目。她提提眼皮子,打起精神,嚴正以待。

見柳逸長身冉步,拾級而上,從殿下行至殿上。離得近了,姬華池才看清楚柳逸着的一身青袍是隆重官袍,玉帶配飾皆嚴格按着禮制,他将一頭青絲全都規規矩矩束于玉冠內,不留一絲一縷的碎發散落。

人如其名,柳似柳,清姿俊逸,不愧是楚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就是身形有點太單薄。

“喵——”白璧不知道從宮殿的哪個角落冒出來,三兩下就竄至柳逸腳下,又大膽的用兩爪攀爬,竄至柳逸腰間。

白璧的突然出現并非姬華池事先的設計,她亦有些吃驚,但到底臉上保持着得體的淺笑,側首喝令身邊內侍:“還不快将這畜}生從漢陽君身上拿開?”

內侍慌慌張張要去抓貓,卻又滞住,姬華池眉頭一皺,扭頭望去,見才不過數秒的功夫,白璧已安安靜靜被柳逸托在掌中。

他一手托着白璧,一手去捋它背上純白色的毛,白璧乖巧地舔舔爪子,又舔柳逸的手背:“喵——”

柳逸府步冉冉,至姬華池案前七寸距離,以臣子面君之禮将白璧托環給姬華池。

“本宮養的畜生,驚擾到漢陽君了。”姬華池趕緊伸手去接,臉上挂着無比歉意的表情。可是她的纖白五指眼看着就要觸到白璧,柳逸卻将貓兒緩緩往自己懷中一攏,卻又不交換給姬華池。

姬華池兩臂生生滞在空氣中,她心內數十念閃過,飛快猜測柳逸此舉的深意。她心底……甚至浮生一分殺意。

誰料柳逸緩緩朝姬華池淺笑,溫潤出聲:“它叫什麽名字?

姬華池心頭楞了一下,面上表情不僵,眼波流轉間婉婉作答:“它叫白璧。”

柳逸淺笑,起手将白璧重新托呈給姬華池。交付完貓兒,他站起身來,自覺後退四步,坐在姬華池給他安排的案後。

面對面,隔着數尺距離,柳逸對姬華池笑說:“白璧無瑕,懷璧其罪,此名好好也壞。”

姬華池眉目入定,不起波瀾,心潮飛速流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匹夫本沒有罪,卻因為身懷璧玉而遭來罪禍。漢陽君這是在說他的名聲他的封城他是姬華玉第一謀士的名號是璧玉麽?柳逸這句話……到底是向她示好,還是宣表他要繼續忠于埋進土裏的姬華玉?

姬華池沒有把握,于是朝柳逸颔首淺笑:“漢陽君多心了。”她又揮手命令殿內宮人:“速上酒!”

十餘名宮娥窈窕碎步,捧出金壺玉觚,這些宮娥都是姬華池特意挑選的,細腰纖姿,豐盈紅潤,體态各不相同——但全都同樣擁有絕色的容貌。

這十餘名宮娥身熏異香,不留痕跡地從柳逸案旁擦身而過,柳逸居然正襟危坐,連眼角都沒有向這些宮娥斜瞟一眼。

姬華池心中暗道:他果真不好女色,莫非真是“雙木男風”?

姬華池從榻上站起來,繞過盤龍案,接過宮娥手中的金壺玉盞,親自為柳逸斟酒:“郢都比封城要暖熱,本宮恐漢陽君不習慣,特命人将這些玉釀冰鎮過,最是消暑。”

柳逸聞言起身,依禮數雙手接過姬華池親斟的酒:“臣謝公主聖恩。”

“漢陽君不必拘禮。”姬華池儀态端莊擺手,又稍稍擡了下巴,兩眼對上柳逸眼眸。

他眸光澈朗和煦,再無其它。

姬華池正觀察着,猜心着,柳逸忽地徐徐旋起唇角:“臣謝過長公主多心。”

柳逸言罷,一手托觚,另一只手繞至觚前,稍擡手,将一觚滿酒一飲而盡,飲時廣袖遮唇,分外雅致。

姬華池心內回味:她剛剛說漢陽君多心了,他這就回擊,謝她冰鎮玉釀,說她明明也多心?

“長公主何不也飲一觚?”姬華池聽見柳逸說,他竟也步出榻外,執來金壺,親斟一觚酒以君臣之禮呈給姬華池。

姬華池接過觚,目光随着低望觚內,美酒流光溢彩,但卻悠悠只有三分之二觚,柳逸并未給她斟滿,不知何意。

謎團重重,姬華池只覺渾身煩悶,索性擡手也将觚內酒全喝了:“好啊,本宮且解一解這燥熱!”

她喝的猝莽,遺落一股酒,滑在左唇角邊。姬華池未學柳逸遮袖,這羊脂玉}肌挂晶瑩透珠,又在朱砂紅唇旁搖曳的景致,她有心無心,故意大大咧咧讓他盡看去。

柳逸正在姬華池一張妩媚臉龐,眸中清光不改。

“呵——”姬華池輕笑出聲,微歪首,微傾身,擡一擡玉手,翹起小指自拭唇角酒滴。

一滴、兩滴……到第三滴她卻不用指拭了,伸一伸舌尖,将這滴酒珠盡勾進櫻桃小口裏去。

柳逸漾開嘴角笑了,仍是悄然,他似乎笑得再燦爛也是無聲。

姬華池眺眼看柳逸,笑道:“漢陽君看樣子十分喜歡笑呢,時時都是展顏的樣子呢。”

柳逸颔首,算是微微行禮:“長公主亦然。”

姬華池聽了,眨眨眼睛:“卻不知漢陽君究竟在笑什麽?”

“臣笑境由心造。”柳逸旋即作答。

姬華池的臉色克制不住,驟然變白:境由心造,他一語便委婉道破了她有意親昵之心。

姬華池閉眼又睜眼,很快将自己的臉色平複下來,重歸如常豔色。柳逸的面色卻始終不變,他似乎是有意,待姬華池臉色還原之後,才啓唇繼續剛才的話題:“那長公主呢?”

那長公主究竟在笑什麽?

姬華池心腸速速一繞,笑答:“本宮笑素聞漢陽君好弈,心盼着與漢陽君切磋一局。”

柳逸聞言拱手,依舊含笑:“長公主所盼,臣莫敢不從。”

姬華池旋即命內侍拿來棋盤棋子,柳逸執白,姬華池執黑,便開始在棋盤上下了起來。

殿內的宮娥內侍們依照事先的安排,全都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過會,殿內緩緩進來一批新的內侍。

柳逸擡手看一眼,笑了笑,接着低頭按下白子:“長公主,該你走了。”

姬華池笑道:“不慌。”

她剛剛見柳逸盯着那批內侍瞧,心裏不由得意:果然,他還是中招了麽?這批內侍是她特意挑選的,大多數是真內侍,面貌白淨清秀,有四個是假內侍,皆是粗犷威武的真男人……她因為分辨不出雙木男風誰雌誰雄,便做了兩手準備。

柳逸見姬華池笑了濃烈,搖搖頭:“長公主,還是下棋吧。”

“唉。”姬華池啓唇緩道:“漢陽君敬請放心,柯将軍遠在封城,本宮保他不知。”

柳逸剛好右手伸入碗裏去抓一只白子,驟聞此語,執着棋子的三指齊齊用力。

本該輪到姬華池下黑子,柳逸卻突然将白子擲到了棋盤上,叮咚一響。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啦,他是正常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