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呵——”姬華池翹着唇,笑了一聲,心道:魏匡他蒙誰呢?做出一番對她執念的樣子……呵呵,魏匡這個人,始終存着吞八荒并六合之心,寫這幾個字,不過是閑暇得空了,在逗姬華池玩玩。
可是姬華池……她一丁點也不想陪魏匡玩呢。
她懶得跟他演什麽忍辱負重,更不可能給魏匡機會,讓他能夠冷笑欣賞困獸的掙紮。
要讓姬華池做魏匡的奴隸?這一生,下一生……永永遠遠不可能。
不過和倒是有可能,但不是姬華池去求和。
姬華池屹立在林中,以袖掩口而笑:她能和呢……她打,一直打到魏匡先求和!
……
姬華池回到秦嶺軍營,遙遙望見營房門口屹立着一位黑甲将軍,昂藏卻身形偏瘦,她的心情不自禁一跳。
姬華池的情緒慢慢沉下去,走近後看得清晰了,果然,門口站立的是着了一身盔甲的柳逸。
姬華池面上不見笑意,肅然道:“漢陽君何故來此?”
他擅自跑來了,楚宮中何人坐鎮?
柳逸淺淺笑了:“王上放心,逸不打無準備的仗,國政逸已俱安排好。”少頃,柳逸又添補道:“若是王上放心不下,可将前線軍隊交給柳逸,王上可回……”
“孤不回去!”姬華池高聲打斷道。
說完,姬華池和柳逸都各自稍怔。
姬華池避開柳逸目光,垂睑道:“柳卿既然說安排好了,孤就信柳卿。孤也用不着來來回回跑了,就同柳卿一道在這秦嶺抗敵。”
“好!”柳逸大聲應道,聲音渾厚充沛,看來是用了他十分的力道。卻是過猛,他繼而咯起來:“咳、咳、咳!”
身子與聲音同樣薄弱,聽得姬華池揪心。
姬華池想伸一伸手扶柳逸,她的拳頭在廣袖裏捏了又放,還是沒做任何行動,只輕輕喚一聲:“柳卿……”
“臣無恙。”柳逸退後一步,笑道:“謝過王上照拂。”
姬華池讪讪失言:“我還沒照拂你呢……”
“臣定為王上一場勝仗!”柳逸打斷她,無頭無尾地冒出一句。
姬華池心念一動,強自壓抑,糾正柳逸道:“不是為孤,是為國家。”
柳逸面皮稍僵,繼而重展笑意,與姬華池相視道:“是,臣定為大楚打一場勝仗。”
“孤沒想到柳卿會熟讀兵書,會布陣,會打仗。”姬華池低頭淺笑。嬌顏上增三分溫柔,像極了一朵搖曳冠絕的花,任是哪個男人瞧着心也化了。
柳逸唇角微翹:“兵書是死的,陣也是死的,活的是仗,憑着心和力去打。”
兩個人除了軍.政,鮮少聊其它的話,這會柳逸講完這句話,兩個人又是久久沉默了。
之後幾日,姬華池同柳逸一道整軍,晝觀操,夜間一起在中軍帳中堆沙盤,商讨軍情。雙方的話也不多,言簡意赅,但共望着同一盞燭燈,常常相對失神。
而後各自別過頭去,有些心事暗自藏在心中,有些話永遠不能說出來。
數日後,秦趙軍來攻。
柳逸為帥,親自出戰,姬華池站在丈外戰車上督軍。她着一身黑袍,渾身素無一飾,站在漆黑戰車上,柳逸着一身玄鐵重甲,騎一匹墨色的馬,兩個人顏色相稱,相視一笑,竟似一對別樣風.流的璧人。
戰事不容怠慢,柳逸毅然轉頭,全身心關注前方敵軍。兩軍交戰,向來是擊鼓後兩将單獨出列,互挑叫陣,楚軍一方乃副将王介出戰,明明戰勝,秦趙軍那邊卻驟射伏箭,一擁而上。
姬華池在後軍中眺望見,緩緩咬牙兼攥拳。
在鼓聲劍聲馬聲厮殺聲中,姬華池眯眼瞧見秦趙軍中出現了一個漆黑的身影。這人長身騎于馬上,竟不着盔甲,執一柄長槍,率身後千千萬軍沖入楚軍陣營,所向披靡。
魏匡!
姬華池忽然發現隔了這麽多年,她對魏匡的身形武藝還是這麽熟悉。姬華池牙口一松,身子瑟瑟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柳逸聽不聽得到,姬華池雙手緊緊扣在車欄杆上,沖着柳逸大喊:“柳卿,務必斬殺那黑衣之人!”
柳逸聞聲收劍,取下背後弓箭,從馬背上挂着的箭筒中抽出三支長箭,箭頭磨得銳利锃亮。柳逸彎腰俯身,一弓三箭,毫不猶豫向着魏匡射去。
魏匡人馬奔波疾速,柳逸的兩箭卻合攏着卻不偏不倚射進魏匡左肩,另一只箭淩空擦過魏匡肩頭,徑直朝着他身後“秦趙”旌旗射去,入木斷杆。
須臾,魏匡身子向後仰起,眼看着就要人旗雙倒,全跌落進沙塵裏。魏匡卻在唇中暗咬牙,身子稍偏抓住将倒的大旗。他只手代替棋杆,果斷豎起大旗,繡着赤紅“秦趙”二字的玄色旗幟重新迎風飄揚,魏匡在風中勒缰大笑:“哈哈,弱楚小兒,三箭竟一箭也未射中!”
魏匡雖然這麽說,但柳逸自己卻看得清楚,明明是三箭全射中了。柳逸唇泛淺笑,聲音卻洪亮,問周遭将士:“諸子,你們瞧着射中否?”
衆位士兵也不是瞎子,異口同聲答道:“射中!”
“難道我楚男兒可欺乎?”柳逸又問,聲音的力道比方才更加充沛。
衆士兵嘹亮齊答:“不可欺!”
士氣倏然高漲,堪與長空比高。柳逸再放弓拔劍,一劍舉高,仿佛要劃破天際,衆士兵經由此劍指引,熱血沸騰沖向秦趙軍陣。
“勿亂,左三走杜門。”柳逸在馬上,指導楚兵破陣。
……
一場鏖戰,楚軍傷亡四分,秦趙軍傷亡六分,但到底是楚軍勝了。
柳逸言出必行,他為姬華池打了一場勝仗。
因防着秦趙軍可能會随時反撲,楚軍未為柳逸置慶功宴,堅持布防嚴守,絕不放松警惕。
上至楚王姬華池,下至諸位副将,均只簡單恭賀了柳逸幾句。但無論将領還是底下士卒,見着柳逸那一弓三箭的,均暗中道柳逸是天将再現,甚至比昔日天将息虎更加神勇無敵。
衆将在中軍帳內時,姬華池說的是這樣的話:“辛苦柳卿了,柳卿勞苦功高。”
她又道:“待将來邊境安慰,天下太平,孤一定重封柳卿。”
衆将無不羨嘆。
待衆将離去後,中軍帳內只剩下楚王和漢陽君兩人,姬華池方才卸下威儀面具,柔和了神色:“柳卿,孤未料到,你竟會一弓三箭。”
她以前最厲害也只見過息虎一弓雙箭。
“臣還會一弓四箭!”柳逸擡起雙臂,哈哈大笑。他的笑容太燦爛,竟露出了兩排皓齒。
姬華池剎那看呆。
不僅僅因為這一刻她瞧見的是世上男子最俊美的容顏和表情,更重要的是……在姬華池的印象中,柳逸一直是內斂含蓄的,這是她第一次看他如此放縱張揚。
她喜歡他這樣放縱張揚,不由也笑出聲,重重一拍柳逸後背:“哈哈,孤始料未及,柳卿如此厲害!”
“咳——”柳逸驟然咯出一大口鮮血,噴濺數尺。
姬華池聞着帳內霎時沾滿的血腥味,怔忪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急忙扶住柳逸左臂:“柳卿,柳卿你如何了?同孤講!”
柳逸嘴角猶帶一抹鮮血,戚戚笑道:“今日戰事太過用力了,臣的身子……有些不争氣。”
他從文不從武,便是因為身子扛不住。方才戰場上射向魏匡那一箭,力道十分,柳逸亦自損十分,而後他還運起內力連吼了數句,髒腑俱傷。
只靠一念支撐到勝利。
“孤這就給你去宣疾醫!”姬華池不是一個容易慌亂的人,這會卻忽地六神無主。她扶着柳逸的身子,感受到他的身子無比軟,她怕,怕他就這麽似紗似煙的塌下去。
柳逸猝然将姬華池手一抓:“萬萬不可!”
姬華池急了,聲已變調:“那孤親自來給你熬藥!”
“不行。”柳逸搖頭,動作細微輕得像風,聲音也像風一樣飄渺:“若是藥味從帳中飄出去,大家知曉主将病了,會動搖軍心。”
若不是怕動搖軍心,他怎會一口血強抑了數個時辰,直到被姬華池無心一拍,給強拍出來?
姬華池心中泛酸:“辛苦柳卿了。”
“何談辛苦,為我大楚萬死不辭。”柳逸泰然笑道,唇角笑意卻又繼而轉苦:“只是臣這身子,恐怕以後三日都上不得馬了,若是秦趙軍來襲,臣是拖累……”
“不拖累!”姬華池振振道,五指縮緊,這才發現她的右手和柳逸的右手不知何時扣緊,指尖穿過對方指縫,一起放在柳逸的左臂上。
他和她皆盯着這左臂注視了半響,面無表情,心內潮起潮落,最後各自心中最後一潮落下,似發出輕淺的海浪聲,又似一聲長長無奈的嘆息。
姬華池和柳逸都僵硬展開五指,松了手,動作遲緩的将各自的手移開。柳逸的左臂上空蕩蕩,只剩玄甲帶塵帶血。
柳逸身子撐不住,往前一傾:“咳、咳——”
又是兩大口鮮血,顏色比方才的血色更加暗沉,內中還夾雜着數塊血塊。姬華池目睹,着實揪心。
“咳——”六十裏之遙,秦趙軍中軍帳中,魏匡在軍醫拔出箭頭的那一剎那,亦是咯出了一口鮮血。
軍醫不敢繼續動作了,擔心道:“将軍!”
魏匡盯着地上那一塊血,只勾起右邊唇角笑道:“一塊廢血,于本将身體有害無益,便當棄之。”魏匡稍微擡頭,将目光重新投向軍醫,命令道:“繼續為本将治傷。”
“諾。”軍醫低頭應聲,接着便執起小刀,一刀刀将魏匡左肩肩胛骨附近的腐肉慢慢剔除,魏匡面上含笑,神色如常。
“都給本宮出去!”伴着一聲尖銳女聲,尤太後掀簾進來。至軍營,她還着微露香.肩的華服,翠翹金簪數枝,流蘇自那鳳頭垂下,随着她的仰頭而搖擺。
魏匡眉頭微擰,轉作笑顏,呵哄尤嬌道:“嬌嬌,我在治傷。”
尤嬌努力沖沖從鹹陽趕過來,掀開簾子的時候沒看清楚,這會聞聲再定睛看,不由面色驟白。她急忙走至魏匡身旁,雙膝跪在榻上,關切道:“匡郎,你怎麽了?”
魏匡不提自己的傷情,只問重點:“嬌嬌,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尤嬌斜眼一眺,瞟了下魏匡身旁替他治傷的軍醫。
魏匡知曉尤嬌的意思,是讓他等會除去旁聽的軍醫。魏匡卻以為不可……他暫時還需要這名妙手軍醫為他治傷。
魏匡便将一手覆上尤嬌手背,安穩她道:“容我先治完傷。”
軍醫就繼續剜肉,一系列動作都極是駭人,吓得尤嬌連連閉眼,魏匡卻面色平常,冷聲道:“怕就自己把眼睛閉起來。”
尤嬌聽話地以雙手遮眼,魏匡目光掃過尤嬌臉上,眸中暗流出不屑。待傷治完,尤嬌松開手睜開眼時,瞧見的卻又是魏匡一張微笑和煦的面龐。
軍醫退下去後,魏匡伸擡右臂,尤嬌便乖巧地靠過去。他将她腰肢一攬,尤嬌的腦袋緩緩靠在魏匡右肩。
她臉上生起甜甜的笑。
魏匡重新問尤嬌:“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尤嬌笑容剎止,轉為怒色,厲聲道:“問本宮?你該問問你的舊情人!”她掙開魏匡的懷抱,直斥他道:“為什麽如今秦趙都傳,說你不是況衛,是魏匡!現在外頭都說你是魏公子,不可做王夫,秦臣趙臣都在鬧,本宮壓都壓不住!”尤嬌臉上焦急之色難掩:“匡郎,怎生是好?我急着沒主意,就跑你這來了!”
“莫慌,只有主張。”魏匡從容安慰尤嬌,嘴角卻禁不住一抽——不用說,這個散播流言,妄圖不戰而趕他下臺的,必定是楚國女王姬華池了。
魏匡嘴角抽着抽着,竟然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過零點了,無力捶地……大家中秋節快樂阿!!!
話說,我越寫越長了,要十萬字完結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