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孽》作者:屍姐
寫了一天稿,我打算泡個澡。
剛躺進浴缸裏,手機忽然響了。
又是江弦打來的。
我們已經分手好幾個月了。
期間他時不時就會打電話給我,故作惬意地扯東扯西扯天氣,就是不肯主動開口求複合。
于是我幹脆也跟着裝傻充愣,看誰耗過誰。
不過最近衛生間的水龍頭有點漏水,是該讓他回來修一下了。
如果到時候他表現良好,我可以考慮賞他一個複合的機會。
正當我拿起手機,準備接電話時,眼前的空氣忽然裂開了一條縫。
一個穿着西裝的陌生男子從縫隙中猛地跌落下來,直直撲到了我身上。
我愕然呆住,手機啪的一聲掉進了浴缸裏。
只見男子把腦袋輕輕靠在了我肩膀上,用充滿依戀的聲音說:“終于見到您了,母親。”
……
根據我多年寫文的經驗,這個男人一定是穿越來的。
可他為什麽會張口叫媽?難道是我未來兒子?
不對,我生不出這麽帥的。
男人看出了我的困惑,自我介紹道:“母親,我是何首陽。”
我是個全職作者。
何首陽,便是我其中一篇小說《暖陽》的男主角。
我瞪大雙眼端詳他的臉,漆黑深邃的瞳孔,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如雕塑般筆挺的鼻梁,被水浸濕的衣衫,映襯出他身上恰到好處的肌肉。
每一處都如此精巧,完美到甚至有些刻意,像極了,小說裏的人物。
天。
我的老天。
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跟自己筆下的男主角在浴缸裏相遇。
等等,浴缸?
我方才意識到自己正光着身子,立刻一掌推開何首陽,随手扯過浴巾遮住身體。
“抱歉,母親,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何首陽垂了下眸,“只是我剛才正好死在了浴缸裏,所以穿越過來的地點也是浴缸。”
死在了浴缸裏。
我緩緩僵住後背。
是的,《暖陽》的結局,男主為了保護女主,被變态反派殺死在了浸滿福爾馬林的浴缸裏。
我寫的,是一篇獵奇驚悚文。
之所以把小說命名為《暖陽》,其實是我的惡趣味。女主叫暖暖,男主叫首陽,讀者乍一看會以為是篇溫馨治愈文,到了結局才會發現,其實這是一個将美好慢慢打碎的故事。
當時江弦把我一頓教育:“讀者想看的是正義戰勝邪惡,好人感化反派!而你居然讓反派成功虐殺了男主,讓女主在絕望中郁郁而終!宋蘩,請問你是反社會人格嗎?有思考過這樣寫會帶來的後果嗎?”
後果就是,《暖陽》是我所有小說中評論數最多的。
因為大家都在瘋狂辱罵我。
——內心陰暗成什麽樣才寫得出這麽變态的文?
——反派太令人作嘔了,看得我生理性不适。
——三觀不正,舉報了。
以至于我很長時間都不敢看評論。
寫了多年戀愛小甜文,這是我第一次嘗試驚悚題材。
我此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親手創作出一位卓越反派。
永遠邪惡,永遠扭曲,沒有感情,沒有軟肋,不可能被感化,也不屑于洗白,沉溺在黑暗與殺戮中,以死亡為食,與屍體為伴。
殘忍,且強大。
而那種輕易就被感化的普通反派,實在無趣極了,根本算不上卓越。
“你對卓越的定義還真是跟正常人不一樣。麻煩你睜眼看看,沒幾個讀者喜歡你那位所謂的卓越反派,抵制他的倒是一大堆。”江弦出言譏諷。
“即使全世界都厭惡我筆下的反派,也還有我無條件愛着他!”我态度堅決。
“收起你那中二的愛意。”江弦冷冷道,“人要學會跟現實妥協,你是個全職作者,寫文不僅僅只是個人愛好,還是你賴以生存的工作,想要賺錢吃飯,就必須迎合大衆去創作,而不是随心所欲想怎麽寫就怎麽寫。《暖陽》這種題材根本沒有市場,你一定要吸取失敗的教訓,以後別再給變态反派亂加戲了。”
失敗。
我花費了無數個日夜、傾注了所有精力、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小說,被他說是失敗品。
确實,閱讀量低,評價又差,全世界也只有我自己會在乎這篇文。
可是,不甘心。
好不甘心。
于是,我瞪着江弦,說了三個字:“分手吧。”
江弦一愣:“你要為了這點小事跟我分手?”
才不是小事。
而是,夢想。
這就是我跟江弦分手的理由。
交往多年,每當我提出什麽觀點,他的第一反應,永遠是反駁我。我說以後有錢了想買輛房車環游世界,他說我異想天開。我說想成為斯蒂芬金那樣的驚悚小說之王,他說那你還是想想買房車的事吧。
每當我寫完一篇新文,滿心期待江弦的觀後感時,他總會表情嚴肅地指出哪一段沒邏輯、哪一段有分歧、哪一段三觀不正,把我的心血批得一無是處,讓我的信心一點點沉落谷底。
我渴望他的支持與贊揚,他卻只想教育和糾正我。
讀者,編輯,甚至我自己,誰都可以給我的作品挑出一大堆問題。唯獨他,唯獨那個我深愛的戀人,我希望,他是無條件站在我這邊的。
可惜他,根本不關心,也不理解我的夢想。
事實上,《暖陽》裏的反派,在我還沒有踏入寫作這個行業時,就已經在腦中勾畫出了雛形,反複打磨塑造了很多年,才終于有機會寫下來。?
而男主,只是被我用來襯托反派的炮灰而已。
因為一門心思撲在反派身上,我對男主的關注少之又少。?
如今,這位被忽視的炮灰,親自穿越到了我面前。
我嚴重懷疑,何首陽是來找我勾魂索命的。
畢竟,真正殺掉他的人,是我。
難得寫了篇順從自己心意的小說,結果不僅跟交往多年的男友分了手,還被筆下男主角親自找上門複仇。
——我究竟造了哪門子孽?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存在?”我試探地問。
“死在浴缸裏後,突然有大量信息湧進了我腦子裏,讓我瞬間意識到,原來自己只是一篇小說裏的人物,而您,就是創造了我整個世界的作家。眼前閃過一大片白色的光影過後,我便穿越到了您面前。”何首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聲音沙啞無比,“母親,我好疼,好害怕。”
久違的良心忽然翻湧上來。
從未想過,我肆無忌憚虛構出來的情節,會給筆下人物造成實際傷害。
我一時間如鲠在喉。
何首陽輕聲問:“所以,母親,我的最終結局,是黯然死去嗎?”
我心虛極了,小聲道:“對不起。”
攤上我這麽個偏愛反派的作者,何首陽确實還挺倒黴的。
“沒關系的,母親。”何首陽立刻沖我揚起笑臉,“身為作者,您有權寫下任何情節。何況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不必覺得愧疚。”
好懂事的男主角。
我當初給何首陽塑造的人設,就是溫暖體貼的小天使。
因為,越是美好的角色,越會在慘死之時,給讀者造成巨大的沖擊感。
如今這個溫暖美好的男主角,輕而易舉便原諒了給予他悲慘命運的我。
而我剛剛居然還小人之心地以為他是來複仇的。
我更加歉疚,問道:“首陽,你有沒有什麽心願?”
我想試着補償一下他。
何首陽伸出手,将我摟進了懷裏,柔聲說:“我想跟母親永遠在一起。”
在一起?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他喜歡的人不應該是女主暖暖嗎?
在我的設定裏,他倆可是愛得死去活來。
我有點尴尬,轉移話題道:“呃,別喊我母親了。”
被一個成年男子叫媽,實在很容易起雞皮疙瘩。
“可我是由您創造出來的,對我而言,您是神明,更是母親。”何首陽語氣認真。
“不至于吧?”我咳了咳。
“至于。”何首陽貼得我更緊了些。
此刻我身上只裹着條薄薄的浴巾。
想到自己當初是如何一字一字把這位男主角寫死的,我忍下了推開他的沖動。
畢竟,我欠他的。
當晚,我考慮了很久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江弦。
以江弦的個性,估計會立刻通知精神病院抓我入住,或者指着我鼻子一頓奚落:“所以你當初就該聽我的!”
最終,我什麽也沒跟他說。
于是,何首陽就這麽在我家住了下來。
正當我打算用自己的錢為何首陽添置生活用品時,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黑金卡,笑道:“母親,我有這個,無上限,随便刷。”
哦對,我經常把筆下角色寫成有錢人,因為方便設置情節。
只需要一張黑金卡,男主角就可以帶女主角去任何地方買任何東西。
我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