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卧室窗簾嚴絲合縫, 不透一點光。
姜栀躺在松軟溫暖的純棉被褥下，睡得正香。昨晚一場夜戲持續到淩晨兩點半，卸妝洗澡後躺上床已經三點, 姜栀累極了，倒頭便闖入那黑甜鄉，身子像一塊烙鐵，沉沉地墜進磁海深處，五感盡失。
床頭櫃上的手機鬧鈴響了三回, 周钰住在套房隔壁間, 一個小時前便醒了，已經幫她關了兩回鬧鈴, 今早第三次來到姜栀房間時，周钰看向床榻上呼吸香甜的睡美人, 雖然于心不忍，還是咬咬牙, 狠心拉開了窗內厚重的遮光簾。
“嗞啦”一聲輕響, 耀眼日光照射進來, 姜栀皺了皺眉，翻個身背對窗戶, 終于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洗漱，護膚, 換衣，有周钰在一旁幫襯，姜栀動作很快，不到半個小時便整理好自己, 清清爽爽出現在片場。只是眼皮還耷拉着, 不太有勁的模樣。
上妝時間, 化妝師忙不疊捯饬她的臉蛋，姜栀坐着玩兒手機，見劇組工作人員大群聊得火熱，于是随手點開默默窺屏。
姜栀：“Iris，他們說今天ETPM工作室的負責人要來，真的嗎？”
化妝師Iris一邊用刀片細細雕琢姜栀的眉形，一邊點頭答：“是呀，聽說這位負責人非常擅長流行樂創作，參與發行的唱片銷量上千萬，名氣在國際上也是很響亮的。”
姜栀暗嘆一聲，又疑惑道：“這麽厲害的人來我們劇組做什麽？”
Iris奇怪地瞧向她：“我們劇的音樂制作早就被ETPM工作室承包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呀。”姜栀仰起頭，“但我聽說，他們工作室涉獵範圍廣，同時還有諸如國家獻禮電影這樣的大項目在進行。樂團負責人相當于老板或者經理，大清早的跑來我們這樣一個小劇組，總覺得有點屈尊纡貴了。”
Iris聽罷，感同身受地點點頭：“好像是的。”
上午的戲進行到第二場，程家合族耆老聚于一堂商量程五月的婚事，是一場大群戲。
五月的父母為她挑了個出身高門大戶、留洋歸來的富二代為配，彼時國家內憂外患，戰火雖未燃及程家所在，可五月的父母未雨綢缪，心想萬一戰争爆發，五月能随夫婿逃往國外避難，因此未經女兒同意便定下了這門婚事。
導演找來主演說了幾分鐘戲，說完後姜栀走到角落獨自醞釀一會，主機位那邊開機了，化妝師幫她最後修整一下妝面，等候上場。
白瓦青磚的程家大宅內，高聳的天頂寬闊明亮，會客廳四壁及梁柱上皆刻有西式浮雕紋案，中西合璧，恢弘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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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栀入場時，正是程家家長們吵得最激烈的時刻。
心中默念着臺詞，姜栀腳步凝重地走進會客廳，在滿座各式各樣的目光注視下踱到父母身後，站定。
拍攝有條不紊進行着，工作人員安靜聚集在機組後頭，等候導演差遣。
從早晨開始一直跟組拍攝的吳制片在人群中消失了一會，等他再次出現時，身旁多了個留絡腮胡戴墨鏡、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
後排幾個工作人員猜出這位很可能是傳聞今天要來探班的ETPM工作室負責人，紛紛恭敬地避讓開，同時好奇地留了幾分心眼在他身上。
吳制片和他時不時低聲交頭接耳，神情中帶有幾分讨好的意味，衆人心內更加篤定了。
耳邊是制片人展望電視劇前景的輕緩聲音，李戴倫的目光飄過一衆配角，迤然落在正冷靜陳述自己婚戀價值觀的女主角姜栀身上。
今日的她着裝淡雅，修身的歐式方領連衣裙勾勒出美好身材，白淨清透的皮膚似乎未着妝點，自然又大氣的柳葉眉下，一雙輪廓柔和的杏眸出奇的明亮有神，比夜空中的啓明星還要引人注目。
肯定是她了。
李戴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颚，心裏這般想，唇邊也揚起一絲莫名的笑意。
他回頭望一眼身後空蕩蕩的巷子，擡腕記了下時間。
吳制片将他的動作收入眼底，好意問道：“您有什麽事嗎？”
“有個朋友要來。”頓了頓，随口補充道，“工作上的合作夥伴。”
既是著名音樂人的合作夥伴，想必也是位樂界大拿。
吳制片提醒他：“進我們拍攝基地需要工作證的，您這位朋友......”
“他剛才已經進來了，在我的車後面那部商務車上。”
語畢，李戴倫清了清嗓，目光看向別處，似乎不想就這件事多作贅述。
随着導演做出“good”和“演員出畫”的手勢，姜栀長呼一口氣，揪着衣領快步走向迎上來扶她的周钰。
“每在這棟房子裏拍一次，我都要質問一句。”姜栀以手作扇忙不疊為自己扇風，“這裏真的有空調嗎？”
兩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對角線那頭的空調機箱，送風口下邊擺了好幾張小板凳，是整個房間人員密度最大的地方。
周钰知道她現在熱得火燒屁股不想坐，于是叫了個男生去把座位旁的電風扇搬過來，開足馬力使勁吹。
周钰帶來的水壺裏的冰塊已經化成溫水了，某個好心的場務小姐姐倒了兩杯冰水過來，說起後勤組的去鎮上商店買了僅剩的兩個西瓜，現在正在外頭的房間裏切呢。
小姐姐走後，姜栀把冰水一飲而盡，頗有些豪邁的意味：
“才兩個西瓜？我一個人就能吃完。”
周钰默默看着自家熱傻了的藝人，将她身後的電風扇推近了些。
短短幾分鐘後，拍攝場地前頭的門廊外邊哄鬧起來。就連蹲守在空調送風口下邊的板凳一族也紛紛掀凳而起，墊着腳尖往外看。
“西瓜來了。”姜栀嘴裏念念有詞，“我是主角，等會好歹會有我的一份。你眼疾手快些，別到時候只能挑別人剩下的。”
周钰掃一眼大廳裏烏壓壓聳動如浪潮的後腦勺，對自己能分一口吃不抱太大希望。
只聽門廊那兒傳來一陣歡呼聲，緊接着連口哨都有人吹響了。姜栀穿着包手包臀的劇組服裝，拉着周钰小碎步跟了上去。
心念着“不就兩個西瓜，至于麽”，眼前人群忽如摩西分海般散開，她也随之避到一旁。只見兩個後勤組的實習生推着輛足有餐桌高的箱式四輪鐵皮小車進來，小車是粉藍色的，外皮上用噴漆畫了幾個英文字母——“ice cream”。
實習生小哥賣力地将餐車似的粉藍色小車往大廳裏頭推，雖然辛苦，臉上卻挂着滿足的笑容。
經過姜栀身邊時，兩名男生忽然停下，笑嘻嘻地朝她敬了個禮：
“姜栀小姐，您太偉大了！”
姜栀立在原地，一臉懵：“什麽？”
“後面那輛水果車太重了，我們推完這個還要回去幫他們。”
見圍觀人群都是一副呆愣愣的表情，其中一個實習小哥挺直腰杆，輕咳一聲：
“這些都是姜栀小姐為大家準備的，有一車冰淇淋和一車冰鎮水果，大家吃爽了的時候可別忘記感謝她。”
一陣更響亮的歡呼聲以冰淇淋車為中心四散開，姜栀站在歡欣雀躍的工作人員中間，一邊傻笑着接受他們的感謝，一邊絞盡腦汁回想，企圖在混亂的記憶裏找到自己和這兩輛人民喜聞樂見的車車之間有關聯的蛛絲馬跡。
懵逼歸懵逼，冰淇淋和水果姜栀倒是一樣沒落下，搶得比誰都勤。她生來銅腸鐵胃消化能力天賦異禀，周钰看着她身上那件全劇組最厚的衣服，心疼的同時自然不會加以阻攔。
吃完第三個雪糯米冰淇淋，姜栀舔一舔手指，知足地停下了。
“是你吧？”姜栀眯起眼睛，湊到周钰身邊，“他們都說基地周圍的便利店根本沒什麽東西賣，你在哪裏搞的這些？”
周钰定定回視她：“不是我。再說了，我手上哪有經費？你給過我嗎？”
聽罷，姜栀眨一下眼睛，黑亮的瞳孔在眼眶裏轉滿一圈：
“手機給我，我問問燕姐。”
周钰從包裏翻出手機，遞給她。
思忖片刻，周钰靈光一閃：“會不會是......”
話還未說完，只見眼前呼啦揚起一陣淺碧色小旋風，幾秒前還在身邊百思不得其解的姜姓女子随風而去，轉瞬便沒了蹤影。
時間接近正午，室外天光極盛，仿三四十年代的彈石路面被陽光炙烤得滾燙燒腳，姜栀一路小跑到程家大宅正後方的巷子裏，沿着拍攝基地的指示牌朝一個名為“南苑花園停車場”的地方走。
小巷盡頭，淺灰色磚牆後，姜栀瞧見小半截黑色遮陽傘的傘角。
心房怦怦縮緊了，她驀地停下腳步，擡高胳膊聞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
雖然聞不出什麽異味，但她到底穿得厚，也出了汗，這會兒到了人少幹淨的地方，萬一......
“怎麽不帶把傘？”熟悉的低沉嗓音由前方不遠處淌來，“就這麽跑來了？”
姜栀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平直的視線正好落在男人筆挺服帖的直筒褲腿處。
她覺得自己像是瘋了，單看着他褲腿上一個微不可察的褶皺，整個人仿佛陷入褶皺的深淵似的，癡傻極了。
天氣真的很熱，姜栀感覺額角已經濕潤，甚至有汗珠蓄勢滴落。她很想要一個擁抱，但是不敢。
被陽光照得發燙的頭頂忽然闖入一片陰涼。時珩将遮陽傘舉至她發頂，另一只手擡起想撇開她黏在臉側的碎發，女孩卻倏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自己來。”聲音快而清脆，頗有些尴尬。
姜栀用手背飛快捋幹淨臉頰，終于擡起頭，笑容比陽光還燦爛：
“我太開心了。”
她的眼神清澈美好到了極點，在這灼灼烈日之下竟讓人不由得想起月色清輝。
“跟我進車裏。”時珩牽起她的手，“傻瓜。”
天......
姜栀頭一回體會到，被人喚作“傻瓜”之後竟能産生這般如墜雲間、飄飄欲仙之感。
有一瞬間甚至想帶上身份證戶口簿去公安局把自己名字改成姜傻瓜的沖動。
是了，我是愛豆的小傻瓜。
姜傻瓜本瓜被人牽着樂呵呵地坐進車裏，孰料身後巷子的另一頭有雙眼睛跟在她身後，已目不轉睛地窺探了良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