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別離求不得
從那天以後,沈謙就跟着賀戚駱宋家兩兄弟練武,平時出門也跟在賀戚駱的旁邊。
賀戚駱俨然一位先生,對沈謙要求甚嚴,蹲馬步高一分也不可以,站梅花樁搖搖晃晃的就要被他用眼神射殺。每天卯時就要起床,跟着他繞着侯府後面的小道跑上幾條街。
那時候小販才剛剛出攤,賀戚駱就會給他買一碗豆腐腦墊一下肚子。
“這個聞着挺香的,幹不幹淨啊?”沈謙瞧着手裏的一碗豆花,上面撒着綠油油的蔥和幾粒可愛的小芝麻,那一層紅彤彤的辣椒油更是可喜。
“謙兒,這世間不只是你那書齋的一方天地,你要學會走出來看看這世間,書裏東西他并不就高深許多,兼聽則明。”賀戚駱放下勺子,對他說。
沈謙明白賀戚駱的意思,即使回到了十六年前,賀戚駱的心境眼光也都比他開闊不少。他陷在一個地方太久,早忘了周圍的風景,而一株海棠是永遠開不出桃花的。
小攤老板娘聽見沈謙的話不高興了,搭着一塊白布叉腰站在沈謙的面前,頗有氣勢的說:“本店雖小,可來來往往的人都愛來這裏一坐,這條街上熟識的人都知道,我家這豆花可是最新鮮最幹淨的,你看着就是富庶人家的少爺吧,平時肯定沒吃過,你嘗嘗,這碗我不要你錢!”
老板娘大手一揮,很有幾分慷慨灑脫,沈謙被他一說不好意思不吃了,拿着勺子舀了一點,在老板娘的注視中喂到了嘴裏。
入口清爽,滑嫩十分,加上上面的調料搭配得當,比家裏的大廚做的菜肴更加了幾分家常的味道。
沈謙放下勺子,站起來對老板娘略微施禮,說:“在下許久未出門,不知曉這路邊美味,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老板娘露出笑容,微胖的身材也散發出和氣的氣息,回頭舀了一瓢豆花加在沈謙的碗裏,說:“好吃就多吃,你們這些讀書人只識得書中之事,這民間的趣事兒可比書本裏面說得好聽多了,且那皇家貴胄吃的也不就是五谷雜糧嗎?與我這豆花相比,估計我這豆花更稱街坊領居們的心。我家小兒也是秀才,可他不像你們這些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讀書人,在家什麽活兒都做,那才是孔夫子講的孝順呢!”
沈謙失笑,孔夫子的孝順?禮義仁孝?這小小攤販竟也有如此感悟,必定不凡。教出的孩子能不死守教條,為母分憂,也算是可造之材了。
“老板娘說的是,困在書屋太久,出來透透氣也有別樣收獲。”沈謙放下換得的銅錢,對她說:“改日還要再來,老板娘也不能做虧本生意。”
說完,就先負手離去。賀戚駱大口幹掉豆花,跟了上去。
老板娘收拾着碗筷,對圍觀的人說:“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驕而不燥,我兒應該向他學習啊!”
賀戚駱追上沈謙,沈謙白色袍子早就被汗水浸濕,賀戚駱卻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青色的袍子并未有一絲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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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謙心裏不爽,同樣是男子,差別就如此之大。想到前世杜立德舞得虎虎生風的兩柄大錘就更加無力了,雖說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但是要動手的時候被人家一招拿下,這種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多練就好了,我和承賢承載都是從小練起來的,你底子不如我們,累點兒也很正常。”賀戚駱看到沈謙眼睛裏的色彩黯淡下來,出言寬慰。
喂,你确定你是在安慰不是在炫耀嗎?
沈謙點頭,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說:“後秦有你們,想必城池疆土都不必虧損分毫了。”
賀戚駱目送他離去的身影,呵,都出口諷刺他們是外強中幹的莽夫了,果然是踩到狐貍尾巴了?
“大哥,三爺說西邊的據點出了問題,好像是遭到惡意破壞,客棧裏聯絡的人一個都沒留活口。”宋繼宗從後面走上來,悄悄的說。
“終于動手了,他能忍到現在也算是不錯了,他進我們就退。沒必要和他硬碰,姜宸英等着我們和太子兩敗俱傷,坐山觀虎鬥?他想得太輕松了。”
賀戚駱握緊了拳頭,看着臨風閣的方向,說:“暫且按下不動,看他們是什麽意思。”
“可是這樣一來太子的風頭就更盛了,對我們很不利。”宋繼宗擔心的說,他實在是怕賀戚駱因為不想讓沈謙發現而不願出手。
“他連對手都不知道,先兜着圈子吧,皇上還沒有廢太子的意思,等待時機對了才能有火燒連營的效果,而且太子的對手可不止我們。”
宋繼宗點頭,微微一哂,姜家欠魏家的太多,慢慢還吧,這天也是時候該變變了。
沈謙端着毛筆練字,這裏的滿屋都是他的大字,他善仿各個書法家的字體,每一幅字都有着他背後夜以繼日的練習。只有在寫字的時候,他的心才會徹底平靜下來。
最後一筆完美收山,“天道酬勤”,這恢宏的字體一點都不像他這麽纖細的男子寫出來的,看起來破紙而出的氣勢,倒像是賀戚駱的風格。
賀戚駱,仔細想來他很長的時間內都是沈謙眼中遙不可及的人,當年位極人臣富貴榮華,總覺得心空落得難受,想來,應該是高處不勝寒。
況且,姜宸英騙了他,那才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追逐十四年,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奈何癡心錯付,在很長的日子裏,他們都沒有過情感交流,為了皇位為了鬥争,不是今天提防誰就是明天要扳倒誰,那樣的日子不快樂不幸福,支撐他的也不過是習慣而已,習慣站在了他身邊睥睨天下,習慣和賀戚駱面對面。
愛之深責之切,他竟沒有半分怨恨姜宸英傷害了自己的感情,卻是一直在賀戚駱的死上對他無法釋懷。
也許,其實,在年少的時候,愛上的并不是姜宸英,而是一個足以和賀戚駱抗衡的人。賀戚駱和他一同長大,驕傲如他,怎麽會對他的優秀視而不見呢!
自己的好勝心讓他們落得如此結局,只是可憐了前世的戚駱。
愛得深的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不肯放下的,也是為了追逐那段感情所付出的努力。
愛別離,求不得。佛說六苦,唯二最深。
而這一世,他答應過賀戚駱,換他追來。
“少爺,郡主回來啦!”童顏笑着跨進門檻,對着已經收筆的沈謙說。
沈謙擡頭,微微一笑。
“走吧,去拜見一下我們的小郡主。”
沈菀從宮裏回來,此時正在花廳和爹娘說話。十二歲的沈菀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略施粉黛,清秀佳人,長相似乎是随了沈父的儒雅,倒是沈謙多像幾分高陽公主,母子眉眼上挑看人之時,簡直是一模一樣。
“郡主回來了,小人接駕來遲啊!”沈謙大笑着走進來。
看着落落大方的妹妹,懷念的味道沁入了他的心脾,他們多年未見了。
“那世子來此,未曾遠迎,豈不是我也有罪過!”沈菀口齒伶俐,對着兄長一點都沒有平日沉默寡言的樣子。
“通通都給本宮坐下,一來一往的還來勁兒了?”沈夫人笑着嗔怪他們二人,兄妹情深,在他們倆身上更是顯著了。
“菀兒,你才回來歇着去吧,等會兒爹爹讓人做酸梅棗泥糕給你,你先回屋歸置歸置去!”
父親總是容易對女兒表達情感的,沈父可從沒有這樣跟沈謙說過,給予的厚望越重,要求越高,平時就更威嚴了幾分。
“走吧,我送你,順便給我講講外祖母吧,不知道她身體是否安康。”
沈謙和沈菀一同朝她的閨閣走去,途中所遇的下人也笑着給許久未見的郡主請安。
“宮裏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沈菀屏退衆人,放輕了聲音,說:“皇上和太後對太子人選有分歧,皇上比較看重三皇子,可是太後覺得太子是長子,而且現在也成為了嫡子,對立長比較推崇。擔心換立太子容易動搖國本。”
沈謙本無意向她打聽宮闱之事,随口問問宮裏的趣事竟也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
“菀兒懂得很多嘛,以後可以考科舉當後秦第一女狀元。”沈謙笑她莊重老成。
沈菀才十二歲,心思再重再細膩也是個金釵之年的小女孩兒,頓時就被自己哥哥給說的羞惱了。
“我是看着你們對朝廷之事頗感興趣才說與你聽的,你竟如此不識好歹?哥哥,你何時變得這麽壞了!”
“我們?還有誰?”沈謙皺眉。
沈菀側頭說:“還有宋華陽啊,才跟我一般的年紀就關心起國家大事百姓生存了,可見,以前那個跟在賀大哥身後的小跟班也變成有抱負的人了。”
沈謙到不作此感想,宋華陽本就是開蒙晚,但是領悟非凡,現在有賀戚駱帶着,何愁不成大器?只是,宋華陽知道的事情肯定在賀戚駱那裏就不是秘密了,怪不得今日沒見宋家兄弟,八成就是為此事去籌謀了。
“哥,你說會儲君之位誰更有勝算?”
沈謙當然知道是誰,可這種事情沒有絕對,他都重生了,那一切都會有變化的可能。而且,他會做那個改變命運軌跡的人。
“小丫頭,讀你的書去,這天下誰當家不是一樣!”沈謙笑着說,對發呆的沈菀揮揮手,而後繞過外廊回他的臨水閣了。
沈謙仔細咂摸了此話,甚覺有理,是啊,這天下誰做主不是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