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傷離別
回廊上的風呼呼作響,夾雜着絲絲的白雪,出了溫暖的內室,陡然一股寒冷撲面而來竟有些承受不住。沈菀裹着披風帶着流雲走在前面,童顏推着被絨毯圍得嚴嚴實實的沈謙随後,賀戚駱單手拎着燈籠走在沈謙的後側。
賀戚駱握着燈籠杆的手一緊,沈謙那一刻回望的眼神漠然而冰冷,他不知做錯了什麽,為何會以那樣的眼神看他?
“謙兒,調防四川是皇上前些時候下的密旨,軍令如山,我實在是不能洩露.....”賀戚駱的聲音輕輕的落在單薄的黑夜裏,風輕輕的一吹,四處飄散開來,聽在沈謙耳旁卻是最無力蒼白的注解。
“是啊,君命大過天!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麽。”沈謙的話太輕,輕得賀戚駱幾乎屏住了呼吸。
在賀戚駱的世界裏,沈謙就像是那一盞忽明忽暗的油燈,有時候他給了你清晰的指示讓你随着他的方向前行,可一旦他将自己黯淡下去,在茫茫無邊的黑暗裏,他只能任憑自己失去了摸索他的方向。
沈菀還在興致盎然的交代流雲置好等會兒需要的玩意兒,卻不知她後面的二人早已失去了作樂的心情。
未若柳絮因風起,這樣下着小雪的夜晚,的确很讓人傷懷。這個世界,永遠是大部分的人憂愁着,些許人快樂着。而命運有時候不太會眷顧會瞻前顧後的人,他們永遠是守着自己的秘密兀自的黯然神傷。
沈菀扔了手上的花牌,輕輕揉了一下眼睛,流雲走過去看了一眼更漏,輕輕拿起了沈菀的絨毛披風。
“小姐,很晚了,咱們回去罷。”
沈菀點點頭,小巧的打了一個呵欠,眼神有些迷蒙了。
沈謙躺靠在塌上,胸前搭了一個薄薄的毛毯,手上的書已經許久沒有翻頁了。歪着頭懶散的看了一眼賀戚駱,道:“還不回麽?”
賀戚駱起身徑直朝榻邊而來,拿掉了沈謙手中的書冊,坐在他的身旁,雙手撐着膝蓋,沉吟片刻,直至沈謙欲再要開口之時才言。
“我....”賀戚駱猶豫了片刻,喉嚨像被劃破一般難以吞咽,沈謙見此深嘆了一口氣,道:“你不用說了,我不會逼你的。”
賀戚駱卻絲毫不放的盯着沈謙澈亮的眼睛,眼神幽深晦澀,吐出來的字眼輕飄飄的,“我的生身父親叫魏徵卿.....我本姓魏!”轟然一聲,沈謙耳邊劃過驚雷。
“魏王!”
沈謙單手撐起身子,愕然的擡頭,賀戚駱的眼睛幹淨透澈,回望沈謙的眼神沒有半分游移欺騙。沈謙靜默半響,随即恍然大悟般的釋然一笑,口中連連感嘆“怪不得!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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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戚駱道出如此大的驚天秘密,本以為沈謙會驚掉下巴從此和他劃清界限才是,沒想到,沈謙出乎意料般的鎮定,似乎是早有設想一般,令賀戚駱不得不疑窦叢生。
“你可是早些聽聞了什麽?”他一直掩藏的很好,在公主府在将軍府,他自以為游走自如。
沈謙道:“我又不傻,你在侯府數年,又和我朝夕相處許久,我很難不懷疑你。”
賀戚駱苦笑,在這些方面他一貫聰明非常,卻在該敏銳的地方偏偏生得異常遲鈍。論心計謀劃,若不是虛長他幾歲,賀戚駱到覺得他是騙不了沈謙的。可若是感情.....賀戚駱搖頭嘆息,深深覺得自己的前途晦暗不明。
沈謙并不是如賀戚駱想的那般,只是重生這件事情過于失真,他不得不引導他走向一個正确的話題方向。直至前世為止,沈謙都不明白賀戚駱的真實身份,不明白他為何‘野心勃勃’,不明白他為何是姜宸英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的人對他忠心耿耿生死相随......而如今,這個謎題終于得以解開!
魏王!這個姜家王朝最為忌憚的名字,這個隐秘數年成為姜氏禁區的名號。這個曾經號令河山氣勢非凡的亂世王爺,這個曾經是亂世枭雄舉足輕重的常勝将軍,這是一個曾經擁有天下的王者,沈謙冷笑,怪不得,這樣的解釋再沒有不通的了,這樣一個人的後代怎麽能不讓姜氏恨不得斬草除根?!
姜成英啊姜成英,原來他竟然無意中幫他解決了如此大的一個心腹大患,可笑他沈謙聰明一世到頭來竟被姜成英騙得團團轉。若不是再來一世,他竟不知姜成英借了他這把鈍刀割了賀戚駱這個傻子。沈謙傲然的擡頭,現在,在他知道了賀戚駱的真實身份後,不知道那只狠毒的狐貍還贏不贏得了他!這一世,他占足了先機!
賀戚駱不懂沈謙的野心,只覺得他傲氣非凡的樣子耀眼無比,狹長的美目散發着深邃的光芒,讓他恍惚覺得這個曾經需要他默默守護的人在慢慢的蛻變長大。
“你不怕麽?”賀戚駱捏緊拳頭。
“怕?有什麽好怕的!你從未傷害我,我也不曾開罪與你。莫不說我們是這種關系了,就算是不具名的路人我又何怕之有?你是地獄修羅還是吃人精怪?”沈謙哈哈笑道,“不過是一個想拿回本該屬于自己東西的人,一個受害者我有什麽好恐懼的?”
這種關系?賀戚駱心裏趟過暖流,很想就這樣質問沈謙,他以為他們是什麽關系?
“受害者?”賀戚駱低頭悶笑,像是一寸陽光最終撥開漫天厚重的烏雲一般,雨過天晴,他看着沈謙單薄的身子,輕輕的捏了一下臂膀的肌肉,道:“是啊,我也只是想拿回屬于我父親的東西,其餘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是如此簡單!”
沈謙沒有預兆的,輕輕撫上賀戚駱的眉眼,深深窩進去的眸子像是嵌入巍峨的寶石,看着沈謙的目光就像細細碎碎的陽光灑在久違的雪地上,沈謙想,有這麽一雙眼睛的人,必不會背叛他罷!
“對不起,我逼迫了你說出了真相。你心裏很難過吧?”沈謙伸手止住了賀戚駱想要說話的意圖,微微歪着腦袋回想:“小時候被菀兒搶了父親上好的雞血石做鎮紙的時候我就好難過,那種失去唾手可得的東西太悲傷了,那本是父親獎賞給我的......那是屬于我的東西,那時年紀雖小,我卻依然記得。”沈謙的聲音就像是潺潺而過的溪水,賀戚駱那顆早已被激流磨平的心,竟漸漸的回暖起來,本已做好了被人诟病的後果,上天卻讓他迎來了渴望已久的未來。
沈謙的手停留在他的眉峰,修長細白的手指輕輕落了下來,“我一直覺得,拿回自己的東西是理所當然,無可厚非!”
即使外面是寒風冷冽天崩地裂,賀戚駱的世界剎那間卻悄然花開,溫暖如春。
沈謙驕傲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像只得意開屏的花孔雀,洋洋得意道:“那方雞血石做的鎮紙,至今還壓在我的書案上!”
賀戚駱笑得眉眼柔和,輕輕拍了拍沈謙的頭頂,“你從未讓我失望。”包括對于我過去和現在,乃至将來,賀戚駱在心裏悄悄的說。
沈謙做了一個美夢,夢裏他于杏花微雨中與屬于他命定的人遙遙相望,他笑,他也笑。嘴角微微掀起一個完美的弧度,他得到了他要的所有!
“大哥?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喝酒?”杜阮披着鬥篷尋着光線而來,提起燈籠一看,竟然是賀戚駱在院子裏飲酒,全身只着一件白色單衣,厚實的胸膛上早已被酒水或汗水浸濕,旁邊随意放置的劍柄上已然落滿了雪花。
杜阮埋怨道:“身體底子好也不是這樣糟踐的,不日就啓程入蜀了,聽聞那裏瘴氣十足氣候很是不好,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大哥你也得為了大家好好保重才是!”
賀戚駱難得的聽完了杜阮的唠叨,臉上的笑意卻持久不下,呼出的熱氣與凜冽的寒風結合在了一起,他笑得兀自燦爛。
“華陽呢?讓他起來陪我飲上幾杯!”賀戚駱難得好興致。
“這是西山別院,華陽早回将軍府啦!”杜阮忍不住大吼,卻看到賀戚駱自顧自的飲酒舞劍,根本沒有聽她這一篇兒。杜阮嘆氣,拎起燈籠回身給這個酒瘋子尋摸酒伴兒。
“可查明了?是否如沈府世子所言?”皇帝回轉身子,撐着龍椅目光銳利尖刻。
“啓禀皇上,臣等一一查證,雖不能證實三皇子意圖謀反,但......世子爺所說,臣認為絕無錯漏!”皇家也有暗衛,雖不如前朝錦衣衛那般光明正大權柄滔天,但确是皇帝心腹,他們回禀的話,皇帝自然是加以考量的,甚至于是深信不疑。
“逆子!”皇帝大怒,劍眉倒豎,臉上呈黑雲壓城之勢,大手一掌,竟拍斷了桌上的玉筆杆子,天子一怒,貼身內侍暗衛紛紛下跪告罪。
“你去給朕盯着他!若有異動馬上回禀!”皇帝氣息難平,指着跪着的人氣憤難當,腦門上幾乎是青筋暴起,平素規規矩矩的兒子沒想到露出了如此致命的馬腳,皇帝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太子縱有諸多不是,但皇帝親自下旨告了太廟祖宗,豈是一心懷不軌的皇子可以構陷污蔑?皇帝越想越氣憤,若不是看在元後的面子上,他就應該直接把人送進宗人府,教出如此不忠不孝之逆子,他還有何顏面百年之後地底下見老祖宗?!
“是,臣即可去辦!”跪着的人連聲應答,道:“皇上龍體貴重,萬望皇上保重!臣告退!”
內侍太監伺候皇帝多年,一直堅持着不聞不問的瞎子聾子的身份才得以侍奉到今天,想起皇後的交代和太子的托付,他只得深深咽回了自己的話。做了無根之人這麽多年,他卻還是不願做一抹浮萍,既然有人可以幫他達成心願,他倒不妨受着就是。只是可憐三皇子了,元後一死,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