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既見君子
牛頭村發了一筆橫財,村民們都捂着荷包小心翼翼的分享着,能從上百人的馬賊手下活出來并成功敲詐一筆,杜立德覺得有這樣的能力的人很多,但有這樣神來之筆的人又好像只有沈謙一人。
一聽說恩公要走,村民們連夜到鎮上買了一輛馬車,并把裏面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土産幹貨,牛大娘又忙活了一夜做好了她的拿手好菜——麻辣兔頭,裝了好大一罐子塞給沈謙,沉甸甸的在手上,并一個勁兒的叮囑他有時間回來村子裏看看,他們肯定招待好他和他的朋友。
沈謙看着一大車的東西,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扶着額頭嘆息,扔下去吧,太絕情,收下吧,是他們坐馬車還是馬車趕他們哪。童顏看到公子皺起的眉頭,再瞧瞧裏面堆積如山的東西,立馬主動擔負起“給公子尋個座兒”的艱難任務。
在童顏的百般游說和出賣色相的妥協下,在他們啓程的時候,沈謙勉強可以抱着一罐兔頭入座。
“牛頭村的村民們可真是熱情,幸好他們找的這匹馬看着壯實!”童顏蹲在一衆土産中間由衷的感嘆,并且還不忘啃一啃村頭大娘親手甩的餅子。
杜立德充當了馬夫的角色,叼着一根烤紅薯閑散的揮動馬鞭,手邊兒的水壺裏裝滿了裏正家釀造的高粱酒,勁頭十足,他舒爽得直嘆氣,總算是沒有枉費他昨晚揍得拳頭都腫了啊!
沈謙掀開罐子蓋兒,一股辛香麻辣的味道撲鼻而來,作為一個喜吃甜食的男人來說,他應該是對辣椒無感才對。可是牛大娘做的賣相極好,兔頭的表面紅豔豔的一片,,味道辛香濃厚,沈謙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個出來。
嘶!眼淚唰的一下就到了眼角邊兒,童顏擡起頭來目光炯炯的盯着沈謙。
沈謙嘴裏還發麻,道:“沒事,吃你的。”
童顏絞着手指,很沒良心的憋出一句話,說:“公子,也給我嘗嘗吧。”
沈謙把罐子扔給他,掀開簾子透透風,順便再散一下嘴裏的辣味兒。看着越來越平坦的地勢,慢慢回溫的天氣,沈謙知道,他們快要見面了。
“指揮使大人,将軍來令!”
賀戚駱正帶着校尉們在沙盤前布兵演練,雙方分為藍白兩方,由當前的形勢來看,藍方的旗幟已插過交界山頭,局勢明朗,高下立見。
“念!”
“命:第三衛隊指揮使賀戚駱即刻調任左軍第五路副将,率全體官兵于二十五日前到達響水坡,迎擊西面逃竄流寇,畢!”小兵嗓音洪亮中氣十足,整個屋子裏的人聽罷個個紅光滿面。
“奶奶的,終于有機會教訓這群龜兒子了,老子都手生半年了!”賀戚駱右手下方的大漢立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也不管沙盤上已經壓倒性的勝利,立馬覺得全身筋絡瞬間被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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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繼宗也在笑,看着大漢那一副表情卻責備道:“指揮使面前,粗俗不堪成何體統!”
大漢哈哈一笑,兩道眉頭粗粝濃厚,大嘴往兩邊一別,搭着宋繼宗的肩膀道:“我只是把大人的心思給道了出來,哪裏有錯!”說完,悄悄打量了一個賀戚駱的神色,見他的确沒有在意,才大笑連天的跟旁邊的軍師商量怎麽手刃賊人了。
賀戚駱穿着厚厚的盔甲,肩上扛着兩頭張着嘴的猛獸,看着極其滲人威武,高大的身形将這一副十餘斤的盔甲撐得有棱有角,逆光看來,只覺得他威猛無比,臉龐的輪廓清晰可辨,粗大的手掌撐在沙盤邊緣,顯得孔武有力。
“繼續對抗!”賀戚駱的臉上沒有半分的喜色,認真的研究沙盤對陣兩方的局勢。
“得令!”
沈謙一路吃着過來,抱着手裏的罐子,嘴唇紅彤彤的煞是妖豔,上面依稀有水光可見,額頭微微冒汗,臉上紋風不動,手上卻速度極快的一個接着一個往嘴裏扔去。
賀戚駱派來接應他們的人正蹲在他們的馬車上,身形魁梧的漢子憋屈的像毒蘑菇一樣長在一堆幹貨裏,盯着面前頻率一致的主仆,微微汗顏。傳說中谪仙兒一般的沈公子,原來愛吃辣啊~哎喲我的娘啊,辣得可真好看勒~
“你叫季康?你怎麽老是盯着我們公子看哪,挖你眼珠子哦!”童顏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轉,脖子上還挂着一串兒幹果,自以為惡狠狠的威脅道。經過了牛頭村一戰,童顏已經極為不好意思的把自己劃分到土匪頭頭的小跟班兒一類,面對季康的眼光侵襲,他很有意識的主動出言“恐吓”。
沈謙停下手裏的動作,問:“嵇康?”
“不不不,屬下哪裏敢叫嵇康,四季的季,康健的康。公子,嘿嘿,你長得很真俊吶!”季康自認為蹲了幾日的馬車已經和沈謙混熟了,笑嘻嘻的說道。
杜立德在外面陰嗖嗖的來一句:“不想被割蛋蛋就把嘴巴放老實點兒!”
季康緊閉嘴唇,技不如人,神色嚴肅的背過身去長蘑菇。
童顏不樂意了,鑽出腦袋擱在在杜立德身邊,充滿正義感的抵抗杜立德這種流氓路數,責備他:“人家也只是重美色了些,你也太兇了!”
沈謙鼻翼微動,辣得喘了口氣,伸手拎着童顏的領子把人拉回來。語氣不善的問:“美色?”
童顏義憤填膺道:“這小子完全不上道兒,公子不知道,剛才您沒注意的時候路過一漂亮姑娘,他兩眼直勾勾的盯着人家胸脯不錯眼,完全是有辱斯文必須是反面典型,我和杜哥都非常唾棄他!”說完,一臉怒其不争的模樣點着季康的背,季康微微顫動了一下,默默的縮着肩膀蹲着。
這條荒無人煙的道兒上能出現一姑娘?還是漂亮姑娘?能盯着人家的胸脯,那必須得是步行才對吧。結論就是,在這荒蕪的道路上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步行走過,還超過了馬車的速度?沈謙摸着下巴打量童顏,不錯嘛,跟着杜立德這厮混打嘴仗了倆月,竟是能出口即瞎話了!
“原來是這樣啊……”沈謙拉長聲調。
童顏痛心的點頭,再次戳戳季康的背,季康幽怨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小人猥瑣不堪自甘堕落,公子勿要見怪!”
沈謙搖頭,含笑道:“無妨無妨,見怪不怪。”
童顏笑眯眯的遞給季康一捧碧根果,拍着他的肩膀,說:“吃吧,公子和我都不會嫌棄你的,以後別這樣就好啦!”
季康後悔領了這個差事,雖說指揮使大人冷若冰霜,說話精簡扼要,還慣常使用穿心裂肺的一道斃命眼神兒,讓他一腔口才沒有發揮之地。但……他現在好想見着大人,聽他當面冷冷自己啊!
沈謙到賀戚駱他們駐紮的小村子的時候已是下午,沉沉落日,紅霞滿天,他帶着一身的臭汗,黑着臉下了馬車。
季康一路充當人形令牌帶着沈謙三人進村,步伐整齊的士兵目不斜視的從旁邊走過,垂髫小兒頂着花貓臉笑嘻嘻的被家裏老人數落,小溪邊錯落有致的洗衣聲,噠噠噠噠的敲在青石板上。
也許是走入了他的領地,也許是這個村子在他的治下如此安寧,沈謙一路疲憊的心也随即的平和下來。
“季大人回來啦,将軍正帶着人在後山演練,您帶着客人在四周轉轉吧!”走到他的屋子前,衛兵攔住了他們。
季康自然不會擅闖賀戚駱的屋子,歉意的對沈謙點點頭,又問不解的衛兵:“将軍?”
衛兵臉上被晚霞映得發紅,嘴唇上下翻飛,沈謙就聽到他說:“指揮使大人日前被任命為左軍副将,咱們馬上就要集合出發剿滅匪徒啦!”
沈謙眉梢間帶有笑意,帶着童顏和季康告別,杜立德自然是高高興興的去找宋家兄弟了。
“公子,我們住哪裏啊?”童顏背着包袱望着準備上馬車的沈謙,疑惑道,“怎麽放季康走了,我們不先找個地方落腳嗎?”
沈謙靠在已經寬敞不少的墊子上,聲音從車廂裏傳來,隐隐綽綽的聽得不太清楚。
“等他回來,我先睡會兒……”
童顏背着包袱再次坐上了馬車,看着沈謙已經呼吸漸漸平穩沉靜的面容,悄悄的把包袱放下,掀開簾子坐在外面守着裏面熟睡的人。
落日快要完全隐沒在山頭的那邊的時候,吵吵鬧鬧的聲音從村頭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卻夾雜着士兵們嬉笑怒罵的交談聲。童顏微微側頭,見着從剛才進村方向來一大群人馬,他看不得清楚,衆多士兵簇擁着的高高大大的身影卻瞧着有些眼熟。
童顏跳下馬車,等着他們走近,馬車裏面的沈謙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舟車勞頓而來,嬌生慣養的公子自然是皮嬌柔嫩的,一路而來都沒見着他怎麽露出疲憊,怎麽一到這裏竟然一頭睡下不起來了呢!童顏很是想不通。
士兵們扛着野物回村,賀戚駱邊走邊和宋繼宗讨論今日的演習,對于叢林作戰,他們的确是沒有山賊流寇來得熟悉,賀戚駱既然收到命令剿匪,自然是要摸清他們的底細,蜀中多林,地勢複雜,關乎士兵們的命,他更是得做好準備。
宋華陽眼尖,瞧着前面馬車旁邊伸長脖子往這邊看的人有點像童顏,吼了一嗓子:“童顏!”
童顏到沒有什麽反應,賀戚駱卻像是被生生挨了一棍一般,瞬間擡眼望去,抿着的唇角顯出他緊張的情緒,微微緊繃的身子讓旁邊的宋繼宗感到訝異。
天際線都快消失不見了,殘陽最後一絲光芒也慢慢的離開地面,空氣中隐隐聞到了炊煙的味道,一輛普通的馬車停在了不太寬闊的村道上,靜靜的等候着。
宋繼宗正準備說“沈謙的速度還挺快的”,還沒出口,旁邊的人已經不見了,往前一看,早已走出了數十米。
宋華陽笑道:“大哥就像沈哥的小厮一樣,聞着味兒就去了!”
宋繼宗瞪了他一眼,宋華陽自知比喻不得,立馬轉頭招呼士兵們清理獵物,準備晚上給某人的“主子”接風洗塵。
“公子睡着了…”童顏見着賀戚駱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賀戚駱點頭,輕手輕腳的踏上馬車,掀開簾子一看,果然,車廂裏暗沉一片,賀戚駱收攏瞳孔,盯着沉睡的面容,傾前身子摸摸了額頭,單腿跪在車上,他并不覺得這個狹窄的車廂對于他的身形來說有多難受。
臉頰瘦了一圈兒,嘴唇紅豔豔的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叮了一樣,熟悉的眉眼與他記憶中沒有半分差別。賀戚駱像着了魔一般,伸手觸碰沈謙微腫的嘴唇,粗粝的大手在沈謙細膩的臉上游移。
“謙兒…”賀戚駱的聲音在喉嚨內打轉盤旋,似乎一用力就可以把它吞入腹中。
沈謙歪着腦袋睡得天昏地暗,他一旦放下戒備,渾身都像卸了力一般,這是他的地盤,沈謙在心裏告訴自己。
賀戚駱微不可覺的嘆了一口氣,伸出粗壯有力的手臂,一手墊在沈謙的後頸,一手擡起他的雙腿。沈謙就像遙遠走來最恬靜的士子,用最舒展的身姿微微靠在賀戚駱的胸膛前,眉目皆如畫,白皙的臉龐在這裏黑夜的籠罩下顯得如古玉一般沉靜溫潤。
“我的心尖兒……”賀戚駱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