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塵封的秘密

城主之位仍然在原來的地方,艾莉露和羅德森站在樓梯口等他們。

“沒事吧?”精靈少女把弓重新背到背上,先前她怕聖殿騎士團會動手,在窗戶後面偷偷瞄準了烏拉爾——弗拉西斯是羅伊爾的兄長,這一點她當然還是記得的,否則瞄準一名牧師自然比瞄準一名騎士要有成效。

“沒事。”賽加搖了搖頭,“但我們得去問點事。”

“什麽事?問誰?”羅德森不解地問,“這樓裏就我們四個人啊。”

“……問那張椅子的意志。”羅伊爾朝城主之位努了努嘴。

“什麽?”羅德森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艾莉露卻明白了過來,看了椅子所在的方向一眼,道:“是之前那團光吧?”

賽加點頭,然後走向了城主之位。

他把權杖插進了扶手上的空隙,那團光影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它甚至做出了一個行禮般的姿勢——雖然只是一團模糊的光影,但鞠躬的動作卻出乎意料地容易分辨。它的聲音也和之前沒有差別:“吾主,有什麽能為您做的嗎?”

“我想知道十四年前荊棘城發生了些什麽,為什麽這裏會變成一座被封鎖的荒城?”賽加将手覆蓋在權杖頂端的寶石上,雙眼緊緊盯着光影,“以及你……能夠為我做到些什麽。”

“……”光影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事實上,我能夠為您做到些什麽,只取決于您的能力。

“關于十四年前的事情,恕我沒辦法詳細地為您講解,因為在那場戰争中,我曾經碎裂過一次,是您的父親用他的力量修複了我,我才得以守護這座城市十四年。”

“我的父親?”賽加皺起眉頭。

“是的,您的父親,是非常強大的一名騎士,他用他的全部力量修複了我的靈核,我才得以幸存。”

“他……是因此犧牲的嗎?”

銀發騎士的聲音裏帶上了一些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引起了羅伊爾的注意,他忍不住将目光從光影那裏移到賽加身上,有些擔心對方會失控。

賽加……應該很想知道他父親是什麽樣的人吧?

雖然荊棘城一役時他應該已經能記得一些事情了,但顯然他對父親沒有什麽印象……這是為什麽呢?

“是的。”光影的聲音并沒有波動,似乎它只記錄下了事情經過,而不具有儲存感情的功能。

“那麽荊棘城是被什麽人入侵的?”賽加冷靜了一下,繼續問道。

羅伊爾身邊的艾莉露表情也嚴肅起來,這同樣是她需要知道的事情。

光影再次沉默了一下,似乎并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但它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這個名稱是否正确,但當時的城主大人确實是這樣稱呼它們……”

“快說。”賽加催促道。

“他稱呼它們為……魔族。”

“魔族?你指的是魔獸還是……”

“不,它們和魔獸不一樣。”光影說,“只有高階魔獸才會有一些智慧,但魔族是全都擁有智慧的,它們……或者說他們,雖然種族不同天賦也不一樣,但是擁有智慧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強大。”

“他們從哪裏來?”羅伊爾問。

“這也正是荊棘城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光影飄到窗邊,似乎在透過窗戶看外面的景色,“從前的荊棘城是一片綠洲,礦産豐饒,但是十六年前地脈忽然出現了異常。”

“起初只是發生在城郊,有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地面會忽然塌陷,從下面爬出一些從來沒有見過的怪人,不少途經荊棘城想進來補給的冒險者都遇上了這些人,并且将他們殺死帶到了城裏。

“城主和凱瑟琳夫人研究了幾天,也沒能确定那些怪人究竟是什麽種族,而且沒過多久,地脈異常就轉移到城裏了。”

光影稱呼賽加的母親為“夫人”,說明凱瑟琳大魔法師确實是當時的城主夫人……羅伊爾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魔研所從來沒有相關記錄呢?當時的城主,也應該是很了不起的人才是,但他同樣沒有在相關記錄裏出現過。

荊棘城的秘密被草草掩蓋,并且十幾年來都不被允許探索,就是因為這次地脈波動和魔族入侵?

“……難道轉移到城裏之後,爬出來的怪人變得更強了?”賽加也設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提出了他的猜想。

“是的,而且是越來越強,僅僅幾天以後就已經達到了單體實力只略遜于六級騎士的程度,給留在城內的冒險者們帶來了非常大的傷害,因為當時的荊棘城以商業為主,是平原內最大的補給區,所以有許多受傷的冒險者在這裏休養,他們中有很多都遇襲犧牲了。”

“越來越強,代表着級別越來越高。”艾莉露沉吟道,“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魔族也分為從高到低的若幹個等級,起初只是一些死了也沒關系的低級魔族,他們作為斥候而來,摸清情況以後,更高級的魔族也就開始來到地面。”

“也許就是這樣,小姐。您的推論和凱瑟琳夫人當時的推論一模一樣。”光影朝她颔首。

“那他們為什麽要從地底下爬出來?他們原先就生活在地下嗎?”羅德森倒是對這點很感興趣。

“當時能夠捕獲的魔族多數并不懼光,但似乎也對黑暗不是特別渴求,否則他們也不會執着地上到地面……”光影說,“當時夫人提出了一個可能,但是沒能來得及求證。”

“什麽可能?”

“那些魔族,也許本來并不存在于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空間,而是因為某些原因——這個原因也造成了這個空間的地脈波動——而被強制移動到了荊棘城的地下。”

從房間裏出來後,賽加一個人離開了城主府。羅伊爾在後面遠遠看着,最後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小心地跟在賽加身後,原本以為對方不會發現,結果走到距離城主府兩個街區的一個荒廢的花園時,前面的騎士回過了頭。

“羅伊,怎麽了?”

年輕的法師只能不自在地摸着鼻子從街角走了出來。“……我怕你有事,就跟來看看……”他說。

騎士笑了笑,在花園的鐵栅欄前站定,朝他招招手:“過來這裏,我們聊聊。”

羅伊爾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他覺得賽加的情緒也許會不太好,畢竟今天一下子知道了這麽多事,誰都不可能立刻全部接受。又正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賽加一個人走出來,會出什麽事也說不定。

既然是同伴,這個時候陪陪對方也沒什麽錯吧?

他站在騎士身邊,然後氣憤地發現對方足足比他高了一個頭。

“其實我今天之前都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騎士低低地笑了一聲,“生下來以後我就被母親托給別人照顧,直到她從荊棘城逃出來才把我接到身邊,一起搬到魔法山脊住下的。”

羅伊爾驚訝地擡頭看他。

“她……從來都沒有提起過一點關于你父親的事情嗎?”

賽加搖頭:“也許是為了保守荊棘城的秘密吧,反正沒幾年她就去世了。”

“你自己一個人活下來一定很辛苦。”羅伊爾抿了抿嘴唇,想到終年覆蓋魔法山脊的冰雪,莫名覺得有點心疼。

騎士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還好,不過如果沒有那段日子,說不定我也不會選擇成為騎士吧。進了聖殿騎士團後,除了每天的練習還能看着母親的筆記偷偷練習魔法,雖然比不上像你這樣在魔研所有導師指導,不過已經很滿足了。”

“為什麽你會想要當騎士?”出于對騎士本能的不屑,羅伊爾皺了皺眉,“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麽你明明有這麽高的天賦卻不選擇學習魔法,而是去當一個騎士?騎士這種只會用肌肉思考的……”

“其實騎士也有一個法師沒有的優點,”賽加打斷了他,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頰,“你看,如果我和你一樣是個法師,還能夠像之前那樣保護你嗎?”

羅伊爾怔了怔,反應過來後忍不住有點臉紅,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一點,低聲辯解道:“我沒那麽脆弱。”

“真正的危險到來之前,你是不會察覺自己有多脆弱的。”賽加仍然看着他,碧綠的眼睛就像一潭幽深的湖水,“況且,能夠保護自己重視的人,我覺得很開心。”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執着于保護我?”羅伊爾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小聲道,“如果僅僅是同伴,那麽根本不需要用騎士誓言來……”

“不止是同伴。”

“……啊?”羅伊爾愣愣地扭頭。

“可能在你看來,我們只是偶爾遇到,然後不幸地一起被迫逃到這裏來,因此才成為同伴。但在我的心裏,你和別人不一樣。”

羅伊爾想說你和別人也不一樣,艾莉露和羅德森雖然很好,但是在我心裏你和他們當然不一樣,但騎士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在冰霜森林裏救下你的時候我曾經有些疑惑,為什麽我會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法師呢?明明聖殿騎士團和魔研所還有法師塔的關系都這麽差……後來我才想清楚,不僅僅是同情心作祟,”他眼裏帶笑地看了氣鼓鼓的法師一眼,“更重要的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是我想要保護的那個人。”

“別提冰霜森林那次了!那簡直是我活到現在最丢人的一次!”

羅伊爾十分忿忿不平,要不是騎士團的混蛋們疏忽職守,森林裏怎麽會有那麽多魔獸?!數量多到他魔力耗盡以後居然還要被一個騎士救……雖然因此認識了賽加,但不得不說,那才是他倒黴的源頭。

可是換個角度想想,如果沒有賽加,他碰見薩爾蒂絲以後還能不能活着到達魔法山脊都難說,更別提報告後的逃跑了——他一個人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畫好并催動一個傳送陣。

賽加并不在意他的搶白,相反他似乎很高興羅伊爾能想起那時候的事:“還記得我那時很喜歡逗你,你氣鼓鼓的樣子很可愛。”他看了一眼法師現在的表情,笑着說:“就像現在這樣。”

羅伊爾連忙換了個滿不在乎的表情,轉身就要走。

“既然你都有心情說這些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點困。”

賽加沒有阻止他,只是笑着看他離開,自己在花園邊又站了一陣子才回到城主府。

這一天他确實想明白了不少事,其中就包括他喜歡羅伊爾。

城主府奇跡般地保持着清潔,仿佛它還和十四年前一樣每天有人打掃——事實上這裏已經十四年沒有一個人進來過,但是它就是這樣幹幹淨淨的,連被褥都散發着陽光的暖意。

艾莉露和羅德森已經各自挑了一個房間去睡了,睡前艾莉露還特意過來問過先一步回來的羅伊爾:“賽加應該不會介意我們住他家的房間吧?”

賽加現在是城主,城主府自然是他家。

“為什麽要問我?”羅伊爾一臉驚訝,“我又不是他的誰。”

“……好吧,那我們就先不客氣了。”艾莉露嘴角抽了抽,轉身出去了。

羅伊爾挑了個最順眼的房間,從空間戒指裏拿了換洗衣服,對城主府居然有熱水供應驚嘆一陣後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自從從格雷鎮的小旅館離開以後,他就沒能再好好洗個澡,這讓從小養尊處優的他感到非常難以忍受。

啊,不知道弗拉西斯住在哪裏……荊棘城其他地方應該沒有這麽好的居住條件吧?

年輕的法師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邀請自己的兄長到城主府住的可能性,然後才想起城主府不是他的個人財産。

“我怎麽這麽自然地就把這裏當作可以随便住的地方了……”他悶悶地在浴盆裏抱膝坐起來,下巴抵在膝蓋上,對自己的狀态感到了不安。

熱水澡能讓人放松心情,但洗久了也會讓人變得昏昏沉沉。羅伊爾一時貪心洗太久,結果擦着頭發從浴室裏出來時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為什麽他會看到卸下了一身铠甲,只穿着襯衫和長褲的賽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地圖?

對方顯然也很驚訝:“羅伊,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下一句話讓羅伊爾忍不住跑到門口去把門牌看了一次:“這裏可是……城主的房間啊。”

“……我沒看到門牌,抱歉。”羅伊爾木着臉從床邊抱起自己的髒衣服,“用了一下浴室而已,我這就去另找一個房間。”

“這層樓只有三個房間。”賽加在他身後說。

“那樓下總該還有吧?”

“……剛才我回來時路過騎士團的駐地,看他們環境太惡劣了,就把他們都邀請到了這裏來。樓下所有的房間都住滿了,連大廳都睡了人。”

……

羅伊爾默默地回頭看他,後者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我特地為弗拉西斯大魔法師安排了其他樓層最好的房間。”

“好吧,那我去和弗拉西斯住。”羅伊爾找到了歸宿般松了口氣,繼續擡腳走向門口。

“不過那個房間只有單人床,而這裏,”騎士拍了拍他身邊柔軟的大床,“有舒服的雙人床。”

“為什麽不和我住呢,羅伊?”他用那把犯罪一樣的嗓音這樣說道。

羅伊爾最後還是沒能抵抗成功,屈服在了騎士溫柔的聲音和仿佛能溺死人的目光裏,答應了住在這個“有着整個城主府僅有的一張、也是最舒服的一張雙人床”的房間裏。

他目送騎士抱着幹淨的襯衫長褲走進浴室,深刻地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錯事。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因為沒過多久賽加就洗好出來了,而且沒有穿上衣。

“不小心掉在水裏了,反正睡覺也沒有穿的必要。”他這樣解釋道,然後滿意地看着羅伊爾紅着臉扭過了頭。

“好了,再不睡就要天亮了。”騎士随意地擦幹濕漉漉的銀發,然後上了床躺下,拉拉法師的衣服,“睡吧。”

羅伊爾僵硬着身體躺在他身邊,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有這麽不自在過。對方的體溫比他高一點,透過被子輕易地傳到了他身上,而且羅伊爾總覺得賽加身上有種奇特的氣息,這讓他根本無法入睡。

他別別扭扭地翻了個身,正對上騎士碧綠的眼睛。

“……你怎麽沒睡?”

“沒什麽,這就睡了。”對方順着他的話閉上了眼,勾了勾嘴角,“晚安。”

羅伊爾盯着他的睫毛,努力把腦袋放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終于困得受不了了才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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