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皇太後是乾元帝的生母, 身份尊貴,但是先皇在世時,她只是後宮中諸多妃子中最尋常普通的一位。皇太後并不是選秀進入宮中, 身後也沒有強大的母族支撐。
先皇在位的第六年,西南爆發了瘟疫。當初的西南局勢複雜,那裏除了住着安陵的百姓還分布着許多的異族和小國。
原本多方實力均衡在西南一直和諧共處,然而一場瘟疫, 使得整個安陵都陷入了混亂,其餘小國和部族趁虛而入,對安陵發了難。
骁勇善戰的先皇當即禦駕親征,率軍禦敵。
西南的戰亂持續了三年才徹底平息。三年後, 先皇率軍凱旋, 同時還帶回了一位秀美的年輕女子。次日, 先皇便下令封那位女子為妃。那人便是皇太後,曾經的麗妃。
關于麗妃的來歷,宮中無人得知, 只知她是先皇從西南帶回來的。
當時的後宮,各位妃嫔間的勾心鬥角得厲害,但麗妃自從入了後宮之後就十分低調,基本都在自己的宮裏待着, 繡繡花念念佛,從來不卷進後宮紛争之中。其他妃子在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她似乎沒什麽威脅,也就沒太注意。
麗妃剛進宮時,被先皇好好寵幸了一段時日, 但後來随着朝堂政務越來越多, 以及全天下的美人層出不窮地送入後宮, 短短半年時間,麗妃就被冷落了。
被先皇冷落後,麗妃在後宮的存在感就愈發的低,平日就待在自己的宮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連其他妃子,都差點遺忘了她的存在。也就是後來,生下先皇的第五個孩子時,才重得先皇的重視。但僅僅過了兩年,十皇子,也就是後來的肅王就出生了。十皇子一出生就攫取了先皇所有的疼愛,于是才能比起幾位兄長略顯平庸的乾元帝便漸漸地失去了關注了,連帶着母妃麗妃一同再度被冷落。
然而,誰都沒有預料到,最後會在動魄驚心的皇儲之争的勝出的,竟然是這對最不受重視,也最不被看好的母子。
其實,當時乾元帝登基時,朝中和民間也都有懷疑的聲音。當時的後宮與前朝的聯系十分緊密,幾位得寵的妃子都是各位大臣的女兒,然而各大家族最終卻輸給了一位毫無勢力的普通女子,自然任誰都會懷疑。
麗妃做上太後之後,也曾有人悄悄調查她的來歷,但查來查去查不出來的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西南女子,家中甚至無人當官,只在當地做點小買賣。
拓跋泓和賀澤玺對于這位基本不露面的太後的印象也僅限于家裏做生意的民間小女子,然而明珩卻告訴了他們一個大為震驚的事實。
拓跋泓掏了掏耳朵,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太後不是身世清白的民間女子嗎,怎麽成西南部族的公主了?”
賀澤玺也看着明珩,雖然他久居官場,但這個說法也是第一次聽說。
“關于太後的來歷,宮中應該是無人知曉的。我也是偶然才發現的。”明珩說到這裏頓了頓,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意識到他們是在屋裏,門外還有烏蒙看着,不可能隔牆有耳,這才放心了一些,湊到二人面前,壓低聲音小聲講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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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也知道我自小不受寵嘛,母妃病逝得太早導致我在宮裏沒有依靠。所幸,皇奶奶挺疼我的,小時候經常把我叫去她的宮裏聊天。所以,小時候我經常往皇奶奶那兒跑。皇奶奶平時除了吃齋念佛還很喜歡念書,她的宮裏有一間空屋子,是專門用來放她收集來的書的,各種各樣的書,甚至還有用異域文字記載的地方志。平時她都不允許別人進那間屋子,不過她看我喜歡讀書,而且我那時候年紀也不大,也就五六歲,所以就特別允許我進去看。那天,皇奶奶回屋午睡了,我一個人留在屋裏看書,在角落裏看到一本西南的地方志,就随手拿起來翻看了一下,結果書拿倒了,從裏面掉出來一封信。信封上什麽都沒寫,但是信封已經發黃了,看着有些年頭了。”
“信?”拓跋泓忍不住插話問,“什麽信?你有沒有拆開?”
明珩點點頭:“我猜想那封信可能是皇奶奶的,一開始還有些猶豫要不要拆。直到我在信封背後看到一個圖案。”明珩邊說邊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将那個圖案畫了下來。
兄弟倆都湊過去看。只見那個圖案有些詭異,看形狀似乎是一只蜘蛛,但這個蜘蛛長得又和普通的蜘蛛不太一樣。
拓跋泓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名堂,扭頭問他哥:“你認識嗎?”
賀澤玺看着桌上的圖案點了點頭,淡聲道:“這是西南蔔鬼族的族徽。”
“蔔鬼族?從來沒聽說過啊。”拓跋泓皺着眉頭。
賀澤玺解釋道:“蔔鬼族是一個很小的部族,族人不過千餘,許久之前就絕跡了。我也是在一個雜記上看到過一點,聽說是被人滅族了,但也有人說他們是為了躲避仇敵自己僞造出了一個滅族,其實是隐姓埋名裝成了普通人。”
拓跋泓好奇問:“那個蔔鬼族有什麽驚天的本事嗎?居然需要隐姓埋名。”
“本事倒也不算驚天,不過是有過人之處。”賀澤玺道,“蔔鬼族的人天生懂毒辨毒,而且百毒不侵,上到古稀老叟下到黃口小兒,所有人都是用毒高手,并且極其擅長制毒養蠱之術。曾經,他們就是靠着自己的毒蟲蠱蟲,以一敵百,毒殺了數萬入侵者。也正是因為有毒蟲在手的蔔鬼族無可匹敵,所以其他部族才千方百計想要将他們趕盡殺絕。”
明珩也在一旁點頭,關于蔔鬼族,他和澤玺了解的差不多。
賀澤玺跟弟弟解釋完了蔔鬼族便看回了明珩,問他:“那封信上寫了什麽?”
明珩便接下去講:“唔,那封信是用蔔鬼族的文字寫的。我當時根本看不懂,但出于好奇,我就把內容偷偷抄了下來。不過,我那時候還小呢,抄完就把紙塞進了盒子裏,轉天就忘到了腦後。就這麽過了十幾年,直到三年前,官則曾到過西南,在那裏為我淘來一本古書。那本書記錄了西南有史以來的大大小小的部族,裏面恰巧有蔔鬼族。蔔鬼族那一篇是用漢字和蔔鬼族的文字一起撰寫的,我當時就覺得蔔鬼族的文字很熟悉,就好像在哪看到過一樣,後來才想起來是皇奶奶的書信裏。于是我就找出了那張謄抄的紙,一個字一個字的比照,結果沒想到竟然被我譯了出來。”
拓跋泓和賀澤玺齊聲問:“信上寫了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一封家書。信應該是皇奶奶的爹寫給她的,通篇就是關心她在皇宮過得好不好,叮囑她低調謹慎,千萬不要卷進後宮争鬥什麽的。不過在最後再三囑咐皇奶奶千萬別暴露自己的身世,告訴她,世上已沒有蔔鬼族,你也不再是什麽蔔鬼族的公主,只是個平凡女子,并且還不允許她再動用自己的本事。”明珩頓了頓,“當時我還在奇怪是什麽本事,現在想來,應該是告誡她不允許在皇宮裏制毒養蠱吧。”
拓跋泓摩挲着下巴道:“原來太後低調的性子是遺傳的啊。這蔔鬼族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啊。”
賀澤玺告訴他:“蔔鬼族雖說制毒厲害,但不并是惡毒殘忍之徒。事實上,蔔鬼族的人生性溫和,甚至有些軟弱,逆來順受,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
拓跋泓啧了一聲,嫌棄道:“白瞎了這身好本事。”
明珩無奈一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拓跋泓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跟着明珩走了,對他笑了笑,心情很好地問:“關于太後的來歷你跟其他人說過嗎?”
明珩搖頭:“沒有,當時得知皇奶奶竟然是某部族的公主我也很意外,但轉念一想,不過是一個出身,就算拆穿了又有什麽意義。所以當晚我就把那張紙燒了,也把這件事埋在了心裏,對誰都沒提起。”
在明珩的印象裏,皇奶奶是個很溫柔慈愛的長者,即便自己出身不好,她也做到了一視同仁,是為數不多讓他喜歡的明家人。
然而如今,那個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的溫柔善良的形象卻在明珩心裏一點一點地崩塌。
賀澤玺告訴他當初差點讓自己最敬愛的皇叔命喪黃泉的毒藥是早已失傳的西南蔔鬼族人才會煉制的,偏偏太後就是蔔鬼族的公主。這讓他無法不懷疑。
在今天之前,他依然很尊敬太後,但是現在……
拓跋泓對于明珩的情緒變化一直就很敏感,見他神色低落了下去便拍拍他的手背,接過了他後面沒說的話。
“目前看來,當初多位皇子被毒害一事跟太後是脫不了幹系了,只是……這次的幕後黑手還會是她嗎?她上一次做這事十有八九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登上帝位,如今他的孩子已經如願稱帝,她也已經是太後,這江山都已經他們母子倆的了,她沒道理再毒害自己的親孫子吧。把子孫都毒死了,不是把江山往外送嗎。”
賀澤玺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神色愈發凝重,同時又欲言又止。
明珩也快速調整好了自己的心緒,神色比起賀澤玺還要嚴肅幾分,沉默了良久,突然低低出聲:“皇奶奶是蔔鬼族人,天生具備辨毒制毒的能力。那你們說,父皇……是否具備這種能力?”
此話一出,屋子裏沉寂了一瞬。拓跋泓和賀澤玺都轉眼看他。
明珩提了提嘴角,苦笑道:“你們不也想到了嗎?”
拓跋泓和賀澤玺确實想到了,但一個身為人“兒媳”,一個身為人臣子,都不好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既然已經開了口,後面的話也就沒那麽艱難了。明珩喝了口茶繼續道:“只是我不敢相信。虎毒不食子,況且太子和二皇子是父皇最疼愛的兩個孩子。”
至于這個毒到底是不是乾元帝的手筆,他們誰都不敢妄下定論。不過此次的談話,已然讓他們知悉了不少重要且令人震驚的信息。
三人談完事正準備離去,小扇子卻找了來,說是陛下要見明珩。明珩也不敢耽擱,告別了拓跋泓和賀澤玺就帶着小扇子匆匆離開了花淮樓。
明珩走後,拓跋泓和賀澤玺又多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拓跋泓來的時候還有明珩陪伴,回去就只剩他一個人了,賀澤玺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行動,索性陪他回了景和園,準備在景和園住一晚再回國公府。
明珩用最快的速度悄悄回到了皇宮,前腳剛踏入重華宮,後腳元喜公公派來的小太監第二次上門了。
明珩換了身衣服就準備帶着莫珈去見乾元帝,結果小太監伸手臂往莫珈身前一攔,一臉為難地對明珩說:“殿下,陛下有令,只能你一人前去。”
明珩一愣,與莫珈對視了一眼。雖然覺得這個命令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囑咐了莫珈留在重華宮裏就跟着小太監離開了。只不過離開前,他隐晦地跟莫珈傳遞了一個眼神,莫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珩和小太監離開後不久,莫珈也悄悄離開了重華宮,不過他并沒有跟着明珩,而是往宮門口的方向走去。
乾元帝龍體抱恙,這些日子都待在寝宮裏,明珩也直接被帶去了寝殿。剛走近寝殿就聽到了幾聲咳嗽,是乾元帝的聲音。元喜跟明珩行了個禮就推門讓明珩進去了。
明珩獨自走進寝殿。乾元帝的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
“是明珩來了嗎?”
明珩快步走到龍床前,雙膝跪地先行禮問安:“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乾元帝低低咳嗽了兩聲,聲音有些虛弱。
“謝父皇。”明珩起身,走近了幾步。就見乾元帝的臉色十分的憔悴,比他離開前消瘦了不少。
而在他觀察乾元帝的時候,乾元帝也在打量他。
乾元帝将他上下看了一遍,點點頭評價了一句:“氣色不錯,看來在掖揉沒受委屈。”
明珩微微一笑,配合道:“兒臣在掖揉過得挺好的。”
乾元帝點點頭:“那就好。對了,拓跋泓怎麽沒來?”
“拓跋泓他前些日子染了風寒,路途奔波勞累,就留在掖揉養病了。”
乾元帝靠在一個大迎枕上,神色平靜地問:“拓跋泓待你如何?”
“挺好的。”明珩又笑了一下,這一次的笑容真誠了許多,“拓跋泓待我很好。”
“是嗎?”明珩低着頭回想與拓跋泓的點滴往事,因此沒注意到乾元帝臉上微涼的笑意。
明珩還記着如今的特殊情況,沒有多談拓跋泓的事,收斂了表情,低聲道:“太子哥哥和二皇兄英年早逝,令人痛心,但還望父皇保重龍體。”
乾元帝輕輕點了點頭,一眼不發。
明珩一直在觀察父皇的反應,發現他在提起兩位兄長時,眼中的痛色并不似做僞,但除開悲痛他似乎還看到了一抹憤怒。
明珩也無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靜默了片刻,他又試探着問:“父皇,兩位皇兄究竟是中了何種毒?又是何人所為?”
乾元帝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明珩心一驚,急忙低下頭:“兒臣離京久矣,也不敢妄作猜測。”
乾元帝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也沒有在意,又把話題轉移回了明珩的身上。
“算起來,你在掖揉也待了快半年了,對掖揉印象如何?"
明珩總覺得父皇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于是回答得愈發謹慎:“掖揉跟安陵的生活習慣有很大的差別,兒臣剛過去也不适應,不過,後來相處下來,也就漸漸習慣了,深入了解之後發現兒臣之前對掖揉還是有挺大誤解的,凡事還是要眼見為實。”
“那對于拓跋泓呢?”乾元帝又問,“對他的誤解有有多大呢?這世上還沒人見過拓跋泓的真面目,那麽你呢?你作為他的枕邊人,可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明珩心頭一顫,一瞬間竟覺得乾元帝是知道了什麽。他擡頭看了眼乾元帝,卻發現他也正盯着自己,目光深沉如水,莫名有些壓抑。
明珩慌忙低下頭,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雖然不知道乾元帝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麽,但選擇維護拓跋泓,于是撒了個謊:“拓跋泓是個謹慎的人,即便是對于枕邊人也不可能放下防備心。”
景和園裏,正被哥哥攙扶着在院子裏散步的拓跋泓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作者有話說:
拓跋泓:有人說我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