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信

從前的一切光鮮亮麗,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站在巅峰的人生贏家, 就連她自己也這樣認為過。如今再生一次,剝開虛僞華麗的外衣,內裏的醜惡不堪通通湧現了出來。

她忽然覺得惡心,她起身朝垃圾桶跑去, 扼住自己的脖子,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原來她與狼共枕了這麽多年。在每一個惬意放松的夜晚, 那抽屜背後的鐵絲随時蓄勢待發,等着在某一時刻要了她的性命。

“唔——”又是一陣反胃, 她扒住垃圾桶的沿口,幾乎将整個腦袋都埋進去。

肩膀上的發絲滑了下來, 但很快地, 又被人從後面撩了起來。

他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什麽也沒說, 但又像已經說了什麽。

吐完了, 他遞給她一瓶水,她漱了口, 将空瓶子扔在那一堆嘔吐物上面。

“保潔人員看到這一堆肯定會在背後罵我。”她自嘲一笑。

他手裏拿着幹淨的紙巾,不輕不重地擦了擦她嘴邊的水漬, 道:“你也太小瞧他們了, 這座城市失意的人或喜歡把自己灌醉的人那麽多, 他們早就司空見慣了。”

她扯了扯嘴角, 心裏想還擊他, 但嘴上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

心神俱累。

“走吧。”

重新坐上車, 他坐駕駛座,她坐副駕駛。

“你不是要回警局?”走了一段路,她發現這并不是往警局的方向。

“先送你回去。”

“我還好,你忙你的去吧。”

Advertisement

郭昂不答,車子一直朝着她家的方向駛去。

唐晏晏對他的固執有幾分了解,不再多話,仰頭躺在座椅上,側頭看着窗外的風景閃過。

回到家,她進浴室洗澡,他坐在床沿上一邊玩兒着手機一邊等她。

半個小時過去了,他收了手機起身朝浴室門口走去。

“篤篤篤——”他屈起手指敲門。

“唐晏晏。”

沒人應答,正當他準備強行進入的時候,門從裏面打開了。

“幹什麽?”她穿着單薄的睡衣走了出來,渾身帶着水汽,連眼睛都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

郭昂松了一口氣,怪她:“下次聽到別人喊你要回答,不知道這樣會出事嗎?”

“你在擔心什麽,怕我在裏面想不開嗎?”

唐晏晏瞥了她一眼,留着浴室的門大開,她退回洗漱臺前吹頭發。

“嗚嗚嗚——”吹風機的聲音響起,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退回床沿上坐好。

吹風機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走出來,繞過他往梳妝臺走去。

“怎麽不吹幹?”他起身問她。

唐晏晏坐在鏡面前,一邊梳着頭發一邊道:“你可真沉得住氣,就這樣什麽都不問嗎?”

他沉默片刻,連空氣流動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我問了。”

她一言不發地垂淚的時候,他問了,可她沒有回答。

在別墅的時候,她某些舉動實在是太過奇怪,藥箱的位置、對那根鐵絲過分的吃驚,更不提回來的路上她的眼淚和突然的嘔吐,如此種種,不得不讓他心生疑惑。可就算這樣,他也絲毫沒有懷疑她是一個居心叵測的人。朝夕相處,他對她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他甚至有某種猜測,她和沈懿珠的關系并不是她所說的資助人和被資助人的關系,應該更親密無間……可親密到哪種地步,他沒有把握。

唐晏晏很佩服郭昂能沉得住氣,換做是她估計早就逼問起來了吧。

此刻從鏡子裏看去,他的面上有疑惑、深思、擔憂,卻唯獨沒有對她的猜疑防備。如果她曾經瞎眼無數次,那這一次,可以算作意外之喜了。

“我餓了,咱們點東西吃吧。”她起身,面上已經是一副輕松的神色。

郭昂快跟不上她的思路了,前一秒還陰沉沉的人,後一秒就烏雲散去,這算什麽?

“晏晏……”

“有什麽話咱們吃飽了再說。”唐晏晏武斷地遏止了他的話頭,晃了晃手機,“我已經點了晚餐,海鮮炒飯。”

郭昂抿緊了嘴唇,看向她的目光越發的不解。

一大碗海鮮炒飯,他吃了大半,她吃了小碗。

她倒了兩杯檸檬水,一杯放到他的手邊,一杯自己端起來慢騰騰的喝着。

“開始談話之前,我有一個要求。”唐晏晏的目光落在郭昂的身上。

郭昂早已被她磨得沒了耐心,他道:“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質疑。”

唐晏晏一怔,臉上難掩訝異。

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的人,要麽是不好啓齒要麽是說了怕別人難以接受,郭昂粗淺地判斷了一下,認為她應該是後者。

“你該是天生幹這一行的。”唐晏晏嘆氣,無奈又佩服。

“說吧,你和沈懿珠到底是什麽關系。”郭昂抱着肩膀看向她。

唐晏晏張了張嘴,即使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但要将如此荒謬的事情宣之于口,她還是有些艱難。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會對沈懿珠的卧室如此熟悉?”

郭昂點頭,何止是熟悉,人的第一反應往往是真實有效的,她毫不遲疑地朝着沙發旁的櫃子走去,就像是……那藥箱是她親自放進去似的。

“我想講一個故事,有些長,但願你有耐心聽我說完。”唐晏晏說着,見他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即使中途有疑惑的地方也不要打斷我,不管你信不信。”

郭昂的神色鄭重了起來,因為他從唐晏晏的眼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認真。

“事情要從三個月前說起……”

唐晏晏想,如果她連郭昂都看錯了,那興許就是命了。

故事很長,從她是如何在唐晏晏的身體醒來到如何與郭昂認識,再到如何懷疑自己的死因……邏輯嚴密條理清晰,如果是刻意編造的,那她一定是個天才,否則怎麽能做到前情後果如此嚴絲合縫呢?

玻璃壺裏的檸檬水見了底,故事也講完了。

“就是這樣,你可以選擇不信。”唐晏晏起身,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扔下了什麽重量的□□一樣,自顧自地收拾起桌上的殘局。

郭昂坐在凳子上,人沒有動,但腦海裏已經天翻地覆了。

裝神弄鬼,混淆視聽,這是郭昂的腦袋裏蹦出的第一反應。

唐晏晏拎起垃圾袋出門,給他思考懷疑的時間。

出了門,扔了垃圾,再轉身回來的時候,她被他堵在了牆角。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如果你也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的話,你應該做到如此。”他将她攔在門口,眼神裏全是翻滾的風雲。

唐晏晏靠着牆壁,冰冷的感覺從背部一直傳到了全身。

他不信她。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似失望似難過也似憤怒。

孫燮不信她,可以,因為他們沒有枕過同一個枕頭沒有分享過同一個衛生間。郭昂不信她,這無疑于在她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她抿緊了嘴唇,臉色變幻。

“你到底是誰?”他将她緊緊地壓在牆上,目光緊逼,兩人之間擠壓得一絲縫隙也沒有。

她已經對他沒有要求了。

她嘴角上揚,挑釁的回答他:“那麽,郭警官,你希望我是誰?”

郭昂與她呼吸相聞,在這不過幾厘米的距離中,他能清楚地看見她眼裏對他的失望。

“晏晏……”他手上的力氣松了幾分。

唐晏晏狠狠地推開他,大步朝着屋裏走去,她進了卧室,用力地摔上門。

郭昂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然後惱怒地揪了一把自己的短發,後悔莫名:“王八蛋……”

不管如何,他惹她傷心了,而且是在早已料到的情況下。

“晏晏,你開門讓我進來,咱們重新談過,好嗎?”郭昂敲門。

唐晏晏雖然只有二十六,但畢竟沈懿珠不是,她不會像小女生一樣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情了就趴在被窩裏暗自流淚,她只會插着耳機聽着歌,把外面的噪音徹底隔絕。

郭昂敲了半天的門不見反應,在屋子裏找了一圈,找到了工具盒,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螺絲刀下了門把鎖。

唐晏晏閉着眼睛靠在床上,耳朵裏塞着耳機,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

門鎖被下下來了,他将它仍在一邊,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唐晏晏雖然閉着眼塞着耳朵,但還是感覺到一股氣息朝自己逼近了,她突然睜眼,到把他面前的郭昂吓了一跳。

“晏晏。”

唐晏晏瞥了一眼空洞洞的門孔,扯了扯嘴角:“還不走?”

“晏晏,咱們好好說兩句。”他坐在床沿上,将她挂在耳朵上的耳機取了下來。

“說什麽,介紹好的心理醫生給我嗎?”唐晏晏怼人的功夫一流。

郭昂一噎,有些讪讪的,他是有點兒懷疑她精神失常,不料這麽快就被料中了。

“出去。”見他臉色變了,她知道是被自己說中了,愈發不想見他,手一伸,請他離開。

郭昂惹她在前,不敢強取,但也不想輕易離開,他不放心。

“我說,出去!”她加重了語氣,臉色也變冷了許多。

郭昂的臉色同樣垮了下來,陰沉得像是要滴水。

“你不走,我走!”她翻身起床,穿上拖鞋準備離開

郭昂一把将她攔下,用力将她摔在床鋪上:“鬧夠了沒有!”

唐晏晏怔了一瞬。

郭昂趁機壓着她不讓她動彈,面上同樣有些生氣:“借屍還魂這種事情你讓我怎麽相信?現在是法治社會科學社會,你就說一個故事就想打破我塑造三十幾年的世界觀,可能嗎?唐晏晏,我是喜歡你,但我不蠢!”

唐晏晏冷笑:“是啊,你不蠢,你聰明得很,那你走啊。”

“別陰陽怪氣的行嗎?換作是你,你能輕易相信這樣的事情?”郭昂反唇相譏。

唐晏晏閉緊了嘴唇,像是蚌殼一樣。冷靜下來一想,換作是以前的她,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說這種話,她估計會馬上打電話給精神病醫院吧。

誠如郭昂所說,他是喜歡她,但也沒有喜歡到任她胡言亂語、指鹿為馬都深信不疑的地步。

她沒有看錯郭昂,她只是被老天耍了一把。這樣詭異又離奇的事情,十個人會有十一個不相信吧,包括她自己。

時至今日,她仍然會覺得這是一場早晚會醒的夢。

見她鎮定了下來,他才稍稍地松了手上的力氣,虛虛地壓着她:“我知道你和沈懿珠的關系匪淺,你想調查真相的心我也能體會幾分,但不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可以嗎?”

唐晏晏口中苦澀,像是吞了黃連水一樣。這天地之知只有我知的滋味兒太難受了,未說出口的時候不覺得,今日卻品出了幾分澀然。

“起來吧。”她推了他一把。

他沒有起身,身體虛虛壓向她,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毫不顧及他們正在吵架的事實。

“通常來說,你說的我都信,但鬼神這些,你還是繞了我吧。”他語氣軟了幾分,目光也帶着幾分無奈。

什麽是世人皆醉我獨醒,唐晏晏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咱們一定會找出真相的,我發誓。”似乎是覺得他是因為破案心切才出此下策的,他向她保證并且緊緊地擁住她。

唐晏晏眼眶泛熱,又心酸又感動。一個張口胡來的“瘋子”,他竟然也抱得如癡如醉,這到底是什麽心态啊?

過了良久,等待外面的夜色又深沉了幾分之後,她才緩緩擡手回抱住他的腰。

不管如何,她到底沒愛錯人就是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