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晨，開工前十分鐘，事務部員工把轉正報告貼到通知牆，右下角蓋着院長和醫院的公章。
淩城中醫院每年只有一個轉正名額，大家都相當關注，紛紛圍着通知牆。
鄭子仙剛提交轉正材料，見同事對轉正結果這麽在意，又重新打氣精神，變成花枝招展的孔雀。
她整整領結和發卡，如同即将領取影後獎杯的女演員。輕咳兩聲，示意自己存在。
圍在公告欄前面的同事們注意到她，互相使了個眼色，給鄭子仙讓出一條路。
大家目光格外複雜，但鄭子仙來不及多想，大步走向轉正公式。
轉正文件很正式，前面洋洋灑灑寫着「基于表現優異」「同事認可」等等誇獎文字。
鄭子仙懶得細看，直接跳到最後，找自己名字。
她翻來覆去掃視四次，沒找到「鄭子仙」三個字。
第五遍，她終于在「本年度獲得轉正資格的助理醫師」幾個字後面，看到蕭姝的名字。
蕭、姝。
為什麽是蕭姝？
她費盡心思上下打點，找遍關系，花了那麽多錢，才拿到全院50%的票。
為什麽轉正名額給蕭姝了？
“鄭醫師，你也別難過。”圍觀群衆安慰她。
“對啊，蕭醫師确實很優秀，實至名歸。”
“你才入院第一年，以後還有機會。”
“什麽機會？”鄭子仙眼睛瞬間泛紅，狠狠咬着牙，難以維持平常的驕傲，“你們懂什麽啊？”
“哎呀，咋還哭上了？”
“別哭別哭，蕭醫師筆試分高，這結果很正常啊。”
周圍人多多少少聽過風聲，知道鄭子仙為此次轉正，背地裏付出巨大的金錢和精力。
此刻，雖然心裏有點幸災樂禍，明面上卻安慰她。
她們越安慰，鄭子仙越覺得難過。
“昨天院內投票，明明是我票數高！”鄭子仙吸吸鼻子，目光怨毒，“我必須去問個清楚！”
她心裏憋着氣，立刻沖到事務部。
距離上班還有幾分鐘，事務部工作人員剛開電腦，打着哈欠去茶水間沖咖啡。
鄭子仙見電腦前沒人，一屁股坐過去，翻找昨天投票記錄。
她握緊鼠标，胡亂點開文件夾。
找到自己名字，立刻點進去，結果是自己的報名表。
“還以為是投票記錄呢。”鄭子仙嘟囔着，準備點小紅叉。
手指動了動，直接翻到下一頁，蕭姝的報名表。
報名表上有照片，鄭子仙看到那張臉就生氣，恨不得吐兩口唾沫。
她眯起眼睛冷笑一聲，視線随意掃過整張表格，突然怔住——
蕭姝踩點進醫院，收到許多恭喜，她才知道醫院把轉正名額留給自己。
蕭姝緩緩打出一排問號。
“媛媛。”蕭姝連忙找到孟媛媛，“什麽情況？你把證據交給院長了嗎？”
“沒有！”孟媛媛搖搖頭，“我只是按你說的，找跟鄭子仙關系好的護士，收集他們受賄的證據。幾個護士年紀小，我稍微恐吓兩句，他們特別害怕，估計她們跟院長坦白了吧？”
蕭姝有點迷惑，“院長還沒來呢，怎麽坦白？”
而且，就算收禮物的護士跟院長坦白，也不可能立刻更改結果。
蕭姝本來打算，收集鄭子仙通過送禮引導護士們投票的證據，向醫院申請重新投票。
結果她還沒行動，領導直接把名額分給她。
“為什麽啊？”蕭姝問。
“嗨，管它呢。”孟媛媛擺擺手，沖着蕭姝傻笑，“總之，你現在是副主治了，請吃飯哦。”
蕭姝淡淡應聲，依舊在考慮其中原因。
她認為自己擔得起這個轉正名額，當之無愧。
但昨天投票，明明鄭子仙比較多，院方卻為自己打破原則。
蕭姝隐隐覺得不安。
轉正手續還沒提交，蕭姝今天依舊從事助理醫師的工作，跟周決同組。
“蕭醫師，恭喜！”周決發自內心為她慶祝。
“謝謝。”蕭姝心裏有事，便想跟他打聽，“師兄，昨天我們離開會議室……”
話沒說完，性急的病人風風火火跑進來，“醫生，我最近兩天腦袋特別疼，你快瞧瞧我是什麽毛病？”
周決立刻進入工作狀态，“好，您先坐，告訴我具體什麽症狀。”
蕭姝把話咽回去，也投入工作，計劃等中午再找他詢問。
結果還沒到中午，流言在醫院內傳開。
蕭姝性格佛系，對各種流言蜚語并不敏感。可短短幾個小時內，有十幾位同事無端圍在她身邊，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蕭姝。
期間休息時，遇到孟媛媛。她沒有像往常那般打招呼，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蕭姝還有工作在身，來不及細究。
午休，送走最後一位客人，蕭姝剛準備離開診療室，外面兩位同事說笑聲傳入耳中。
“聽說蕭醫師家裏很有錢，真的假的？”
“不對，應該是她老公特別有錢。”
“天吶，她好像才二十三歲，都有老公了。”
“人家還沒畢業就結婚了，看不出來吧？”
“我還聽說啊，蕭姝票數比鄭子仙低一大截，能轉正完全是她老公在背後施壓。”椋萁
“嗯，我本來也不相信。但有人問過昨晚開會的醫師，蕭姝的票确實少，而且她老公真厲害。”那人壓低聲，神神秘秘說，“你肯定想不到，她老公是江行知。”
“卧槽！”聽到這個名字，另一位同事不淡定，“源科老總江行知嗎？”
“對，就是他！”
“666！牛逼壞了！蕭姝既然是江行知的老婆，為啥來醫院上班，當豪門貴婦多爽啊。”
“人家體驗生活呗，難怪蕭醫師平常對咱們愛答不理，集體活動壓根不參加，原來人家把上班當消遣。”
兩個人聲音漸行漸遠，蕭姝還定定站在診療室內。
眼睫低垂，投下一片陰影。
難怪——
蕭姝靜默，良久。
直到周決接待完病人，洗幹淨手，一步步走到她身後。
“蕭醫師，你怎麽還在這裏？該去吃飯了。”
蕭姝緩過神，往旁邊挪挪，輕聲叫，“師兄。”
“嗯。”周決應聲。
“你……知道嗎？”蕭姝下意識說出這四個字，又覺得自己很荒謬。
沒頭沒尾，問什麽呢？
周決卻能get到她的點，笑着回答，“知道啊。”
蕭姝擡眼望他，眼中帶着明顯的驚訝。
她跟周決認識好幾年，日常只聊專業方面的事，周決怎麽會知道？
周決：“你結婚的時候，給師父送喜糖，師父給我分了兩顆，那時候我就知道你結婚了。”
“抱歉，沒有給你送。”蕭姝當時只想低調，知道這樁婚事的人越少越好。
“沒關系。”周決理解她，又說，“最近……你也知道，我經常跟許嫣然見面。她性格直率，經常跟我提起你先生。”
——經常惦記着讓你倆離婚，每天念叨二十四次。
周決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但蕭姝能猜到。
她很少分享自己私事，但現在實在太苦惱，突然想聽聽師兄的意見。
“你覺得，我該怎麽辦啊？”蕭姝聲音很低，近乎嘆息。
周決沒想到她會問自己。
相識多年，他第一次見到如此脆弱的蕭姝。
“我以為自己不會後悔，但是……”蕭姝捂住自己的臉，緩緩蹲下去，仿佛失去所有氣力。
昨天以前，全醫院都認為，自己憑實力拿到轉正名額。
可現在，知道自己是江行知的妻子以後，她付出的所有努力，取得所有成就，都變成——
靠老公。
兢兢業業認真工作，淪為輕飄飄的「體驗生活」。
呵。
蕭姝隐忍多年，積壓心底的情緒，此刻終于失控。
結婚以後，「江太太」這個身份，束縛她全部生活，現在還要侵染自己為之努力的工作。
她突然害怕，從今以後，「蕭姝」會完全淪為江行知的附屬品。
蕭姝輕聲呢喃，“我不想啊，我不想那樣。”
她那麽努力，只想要盡力發一絲絲光，哪怕只能照亮寥寥一點黑暗。
這難道是奢望嗎？
“唉，你……”理智告訴周決，不應該幹涉蕭姝的私事。
她老公那麽厲害，周決只是個普通的小醫生，怎麽的惹得起？
可人是感性動物。
沖動往往會壓制理性。
周決伸手過去，像兄長般，輕輕揉揉小師妹的頭發。
“蕭姝，你才23歲。”周決對她說，“未來那麽長，你要為自己活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