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7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江行知沒有接《離婚協議書》, 目光幽深，直直望着蕭姝。
他在等蕭姝把這份協議收回去，然後告訴自己， 這只是一個糟糕的玩笑。
可江行知很清楚， 蕭姝很少開玩笑，她眼中滿是認真。
冬夜溫度低， 身體慢慢變冷。江行知緩緩低頭，垂下視線。
「離婚」兩個大字刺痛他的眼睛。
“我不同意。”江行知每個字說得艱難， 冰冷至極。
“抱歉。”蕭姝聲音又輕又軟， 一如往常， “我應該提前跟你商量， 但是我等了整整兩天，你沒有回家， 所以我拜托你的律師起草協議。”
“財産分割部分，他們都仔細審核過了。你的房産、股份、賬戶資金，我都不會帶走。我父母居住的那套房子， 也會重新過戶到你的名下。”蕭姝語速很快，盡可能想跟他好聚好散， “江先生， 很抱歉，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你身邊的位置空出來， 會有更适合做江太太的人陪伴你。”
“我不同意。”江行知漠然重複， “沒有人比你更适合。”
蕭姝沉默幾秒。
眼睛微微泛紅。
“為什麽呢？”蕭姝輕聲反問， “因為我聽話， 還是因為我不吵鬧？”
“什麽？”江行知皺眉。
“我嫁給你一千多天，每天都很努力，維持「江太太」的端莊， 做你身邊溫順的花瓶。”蕭姝噙着淚，無奈又絕望，“可是，我不想自己的餘生，每天都做花瓶啊。”
江行知沒見過她哭，慌忙伸出手。
「啪嗒」
還未靠近，一顆淚水砸在他掌心。
濕潤，滾燙，仿佛有千萬斤重。
那是蕭姝積攢了三年的絕望。
江行知漸漸僵硬，剎那間，似乎弄明白一些事。
他想要蕭姝，所以把她綁在身邊。
從開始就錯了。
愛情不等于索取和占有。
可惜，他直到現在才明白。
“江行知。”蕭姝隔着淚眼看他，顫着聲祈求，“對不起。請你放過我，好嗎？”
又沉寂良久。
江行知聽到自己聲音，克制的回答「好」。
他接過《離婚協議書》，手指顫抖。
“不過，協議還需要再修改。”江行知竭力穩住自己聲線，跟蕭姝說，“明天周末，民政局休假。等下周一，我把改好的協議拿給你。”
蕭姝吸了下鼻子，低聲說好。
江行知大概對離婚條件不滿意，想索取賠償。
想想也是，他身為源科國際總裁，也算公衆人物。離婚消息傳出去，對他和公司肯定有影響。
蕭姝倒是無所謂，她本來就一無所有，沒什麽可失去的。
蕭姝：“我這兩天搬出去。”
“不用。”江行知阻止她，“我住公司。”
蕭姝剛要拒絕，江行知抛出完美的理由，說她搬出去以後，不方便及時聯系。
蕭姝想想也是。
他們夫妻直接溝通的次數很少，大多通過助理和家裏管事阿姨。
“好，那我搬完手續立刻搬。”蕭姝擦擦眼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謝謝江先生，我先走了。”
江先生。
剝離婚姻關系，原來他們之間如此生疏。
真諷刺。
蕭姝轉過身，一層層走下臺階。
人工降雪已經停止，留下一路蕭瑟。
城堡中央的大鐘敲響十二點，午夜十二點，傳說中灰姑娘魔法失效的時間。
「嗖——」
「嘭——」
拖着小尾巴的煙花升上天空，綻開絢爛的光芒。
蕭姝擡頭，近距離看到漂亮的花火。
粉紅色的心形圖案，中間圍住幾個字母，拼湊出自己的名字的縮寫。
XSMarryme
蕭姝停住腳步，看完這場求婚的煙花，下意識轉身看江行知。
他頹然的坐在那兒，左手捏着《離婚協議書》，右手拿着一個精致的緞面首飾盒。今晚的星辰和煙花，全都映不進他眼中。
仿佛與世界隔絕一般。
蕭姝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正如江行知不了解自己，她其實也沒好好了解過江行知。
他有多少喜好，偏好哪種口味，日常有什麽小習慣……
果然，自己不是合格的妻子。
蕭姝心裏有些愧疚。她強迫自己回頭，繼續往外走。
別想太多。
從此一別兩寬。
清晨，社畜的工作日拉開帷幕。
跟源科國際相隔兩條街的律師事務所，氣氛格外沉重。
衆位律師向平常那樣進入寫字樓，準備打卡上班。
結果，剛走出電梯，來到事務所那層，一股窒息的壓抑籠罩所有人。
他們頂頭上司——江行知先生，今天破天荒出現在事務所。
他端坐事務所大廳，面前擺着一份文件，正是大家昨天交給蕭姝的《離婚協議書》。
完了！
咱們飯碗保不住了！
全體律師想法在此刻共通，都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江行知昨晚一夜沒睡，此刻非但不困，意識還格外清醒。
甚至比以往還要清醒，想明白很多以前弄錯的事。
他自認為對蕭姝很好，實際上自己給予那些，蕭姝并不想要。
她需要人生的主動權，需要追逐夢想和熱愛。
所以，蕭姝選擇和自己離婚。
如果現在強行留住蕭姝，只會讓她更加痛苦絕望。
但，如果就這樣離婚，按照蕭姝的性格，兩個人未來會變成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江行知無法接受那樣的結局。
他必須想辦法，保留跟蕭姝的羁絆。
這一次，江行知把主動權全部交給蕭姝。
由她主宰，由她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這份協議。”江行知曲起手指，敲敲頗為厚重的《離婚協議書》，“是你們做的？”
“呃，對。”
江行知眸光黯淡，繼續追問，“所以，你們都知道蕭姝要跟我離婚，卻沒告訴我？”
衆位律師面面相觑，最終，視線集中在某位小律師身上。
小律師膝蓋一軟，差點跪下，顫巍巍說，“江、江總，我前兩天本來打算告訴你。但、但是吧……”
江行知看到他，想起前兩天，自己見過這位小律師。
難怪他當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我錯了！”小律師哭喪着臉道歉。
“哦。”江行知反應很淡，示意他過來，把《離婚協議書》遞過去，“你，重新做一份協議。”
“啊？”小律師懵逼，“江總，您對協議不滿意啊？要怎麽改？”
江行知聲音很穩，“協議條款全部保留，把我跟蕭姝的名字全部調換。”
律師們冒出許多小問號。
如果把江行知和蕭姝的名字調換，那豈不是——
我操！
豪門夫婦這麽刺激嗎？
周一，蕭姝基本搞定離婚的事情。
上午先去醫院銷假，順便提交轉正資料。
她本來不願意提交轉正資料，打算按照原本計劃，向醫院提起重新投票的要求。
結果，從院長到主任，還有周決，挨個給她打電話，催蕭姝快點辦手續。
人事：“咱們醫院每年只有一個轉正名額，你多磨蹭一天，醫院要承擔多大的損失啊。”
院長：“你轉正是我親自批的，誰有異議，讓她直接找我。”
主任：“蕭醫師啊，為師盼你轉正，盼得頭發都白了……”
蕭姝提醒道，“師父，您頭發幾年前就白了。”
“……”什麽破徒弟！
最後，周決讓她先把資料帶到醫院。如果不願意交，再進行重新投票。
蕭姝雖然性格固執，卻不想給周圍人添麻煩，便拿着轉正資料到醫院銷假。
她拒絕司機接送，搭乘地鐵上班，速度竟然不比開車慢。
進醫院之前，蕭姝有些猶豫，不願面對指指點點的同事。
逃避永遠無法解決問題。
蕭姝深谙此理，糾結幾秒，調整心态走進中醫院。
“蕭醫師，早啊。”迎面過來的小護士和她問好，和平常一樣。
旁邊醫師揮揮手，語氣自然，“呦，你終于來上班了。”
蕭姝回答，“沒，我來銷假，明天才上班。”
“快點吧，現在換季，醫院可太忙了。”
蕭姝跟她寒暄兩句，進入辦公室。
轉正以後，她擁有專門的醫師辦公室，不用跟其他助理醫師共用辦公室。
今天正好有時間，蕭姝打算提前把東西搬過去。
進門，才發現，自己那張桌子已經搬空了。孟媛媛坐在她原來位置上，懶洋洋喝奶茶。
瞧見蕭姝，她眼睛瞬間變亮。又覺得挺尴尬，表情有點奇怪。
“蕭醫師。”孟媛媛站起來，不好意思朝她笑，“我已經幫你把東西搬到新辦公室了。”
蕭姝摸不準她什麽意思，禮貌地說，“謝謝。”
“還有啊。你前幾天送我的手鏈，我上網搜同款，發現價錢特別貴。”孟媛媛把手鏈拿出來，在她眼前晃晃。
蕭姝抿唇，有些緊張，以為她要把自己認真挑選的禮物退回來。
結果，孟媛媛又把手鏈帶在自己手腕上。
“我真的很喜歡這條手鏈，就不還給你了。等我以後升職加薪，給你送好多好多禮物。”孟媛媛咧開嘴朝她笑，“所以呢，你要跟我保持朋友關系，到我升職加薪那天，否則你就虧了！”
蕭姝松了口氣，眼睛眯成月牙，“好啊。”
“哇，我第一次見你笑得這麽開心！”孟媛媛撲過去，挽住蕭姝胳膊，“你果然很想跟我做朋友，是吧是吧？”
蕭姝大大方方承認，“是。”
“嘿嘿嘿……”孟媛媛倍感幸福，嘴裏冒出傻笑。
之前的事，兩個人都沒有提，默契的翻篇。
女生之間鬧鬧脾氣，多正常。
孟媛媛拉住她，羅裏吧嗦講醫院這兩天發生的事。
蕭姝請假以後，鄭子仙迷之認為自己占上風，撒潑耍賴讓院長把名額給自己。
結果院長召開全院大會，着重解釋轉正名額的事。孟媛媛見縫插針，把鄭子仙送禮物引導投票的事抖出來。許多收過禮物的小護士慫，紛紛站出來認錯，表示本來打算投蕭醫師。
院長幹脆臨時組織重投，通過舉手投票的方式，在鄭子仙和蕭姝之間選擇。
結果，不在場的蕭姝，以超過90%的得票率，力壓鄭子仙。
氣得鄭子仙當初哭紅眼，在醫院大鬧一場，直接曠工好幾天。
“院長還幫你說話啦。”孟媛媛興奮地轉述，“院長說「我平常在醫院裏的時間不多，蕭醫師的情況我剛聽說。我想問問大家，她家境如何，老公是誰，跟她本人的醫術有關系嗎？」。”
“院長真這麽說啊？”蕭姝只是助理醫師，很少見院長，沒想到他如此偏袒自己。
“對啊，院長還說「在我眼裏，蕭姝本人是一位優秀的醫師」。”孟媛媛邊複述院長的話，便轉述自己的敬佩，“院長好酷！他現在是我新男神啦！”
蕭姝拍拍手，“恭喜，院長知道嗎？我幫你告訴他？”
“別別別，院長如果當真怎麽辦？”孟媛媛糾結的對手指，“院長雖好，可惜頭禿，我還是更喜歡我愛豆。”
蕭姝對她徹底無奈，“你真花心。”
孟媛媛陪她辦完轉正手續，臨近中午，一起去醫院食堂吃飯。
她倆到窗口，随便點兩份員工餐，端着餐盤回到餐桌旁。
蕭姝第一次在醫院食堂吃員工餐，覺得挺稀奇。她飯量挺小，每道菜都想嘗嘗，結果意料之中吃不完。
“沒關系，我可以幫你分擔。”孟媛媛拍拍胸脯，“咱倆天天一起吃飯，你應該清楚我的實力！幹啥啥不行，幹飯第一名！”
蕭姝有點猶豫，“合适嗎？”
她以前分給孟媛媛的，都是什麽壽司鮑魚，昂貴且精致。
突然間變成食堂飯菜，哪好意思。
“合适，當然合适，我不挑食。”孟媛媛把餐盤推過去，讓蕭姝把吃不完的分給自己。
蕭姝每樣菜撥給她一點，又說，“我以後沒辦法每天帶好吃的給你了。”
“沒關系啦，每天大魚大肉多膩啊！”孟媛媛知道她離婚的事，沒戳破，笑眯眯問，“平常多吃點粗茶淡飯，偶爾在外面吃一頓大餐，幸福感會加倍的！”
“唔。”蕭姝含着食物，點了下頭。
“所以，這周末，咱們一起去逛街吃火鍋吧！”孟媛媛期盼的看她，“行嗎？”
蕭姝慢條斯理喝兩口茶，才認真回答，“好啊。”
吃過午飯，蕭姝下午還有安排。
孟媛媛把她送到醫院外，突然腦子一抽，多嘴問了句，“ 你下午有啥事啊。”
蕭姝回答，“辦離婚手續啊。”
“呃……”孟媛媛語塞。
“我以為你知道呢。”
“我知道啊。”孟媛媛撓撓頭，努力安慰蕭姝，“那啥，你別難過。”
“我不難過。等我辦完手續，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了，咱們周末還要去吃火鍋呢。”
蕭姝對孟媛媛揮揮手，匆匆離開。
孟媛媛又覺得這個世界很荒謬。
蕭姝跟豪門老公離婚，損失那麽多錢，為啥還一副高興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