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時間跳轉到我在喬治醫生獨立的辦公室裏幹癟地坐下,像是失水已久的海綿塊,變硬,褪色。
「贊安諾。」
他對我說,用一種看快要溺死在水裏卻始終不肯把手伸出水面落魄者的眼神盯着我的臉。他一邊問我有沒有遵循過醫囑一邊用圓珠筆沙沙地在薄紙上劃拉個不停。
不巧我認識的醫生剛好不在地球。我說。
窗外的枯樹葉子快要掉光了,也許是有人把醫院裏排出去的化學試劑倒進了裝桶水的鐵桶裏混着清水潑向護林池。
沙子粒劃玻璃窗吱啦啦,吱啦啦。
「贊安諾是一種比較危險的抗焦慮精神藥物。」他停筆擡頭又看了我一眼,我動動桌子底下的腿。
「擅自做主決定用量和維持食用會造成不可避免的後果。」他說,「就像大麻和海洛因榨幹你,它們總會讓人上瘾慢慢依賴。」
短暫的沙塵暴吧,我想。天色比平常都昏暗,我則頂着左半邊腫了的臉去看醫生。
「嗜睡,狂躁,協調能力下降,甚至暴力行為。」
說着他就把手勾到我脖子上将我一把扯了過去,他擺正我的腦袋,又左右把它轉了轉告訴我我的臉上有贊安諾非常濃烈的味道。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力,他說我就是這樣跨進我的二十歲年紀的。
「磕藥,打架,虛度人生。加德納先生,你如果不肯聽我的,就別來向我咨詢。」
喬,拜托。至少我還曾是過警察,我哥看見我磕藥會搞死我的,我寧可吃安眠藥吃出跟坐在馬桶蓋上打飛機一樣的感覺也不會去磕藥的。我說,你給我找個有能耐的心理醫生吧,然後我立馬就滾蛋。
他胸前閃亮的吊牌晃悠着反射白熾燈泡的光,消毒水浸泡着我的靈魂,而我的身體則在承着福爾馬林的大罐子裏。
「聽着,你再不停下過量連續食用贊安諾的自殺行為就可以拿着這張單子縮進你的廁所等死了。」
他嗞啦一扯啪地把紙拍在我胸脯上,我伸手接住它然後道聲謝了。
我幻想過一千種自己的死法,但喬對我說的這種我從未想過。
恐慌,懼怕,我明白我膽怯這樣沉默的死去。
被人忘記。
我像一個來自別人胸膛裏的心髒,移植器官受到周圍組織排斥,我需要有人充當我的翻譯,當我對別人說嗚嚕噗咕唧嚕的時候,當我流着口水變成個癡呆的時候。
總得有東西緩解壓力,即使不是這個贊安諾,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打破這樣暗沉氣氛的是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人,也許你記得拿過我耳機的那個女孩,也許你記得那個留了我手機號碼卻始終沒和我通話過一次的女孩,現在她就在屋子裏。
我們都表現的很詫異。
她對超級英雄跑來看醫生的不解超過上一回在圖書館遇到我那次,同樣她也讓我感到有趣——來自這家醫院,喬治的同事。
離開房間的時候我晃着手裏的薄紙說:她的美是意大利型的。
「臉怎麽了?」傑拉德問我。
我想了想又擡頭看了看頭頂上的吊燈說:參加了一場選美比賽。
他噗嗤一聲。
「憑借我弟的姿色不應該因為太醜被打出來啊。」
我哥把衣服塞進攤在地上的黑色手提箱裏,久經沙場的後背上布滿醜陋的疤痕——那一個接一個的金屬拉鏈。
我沒上去幫忙,就站他旁邊看着他用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态度跟我說話。
他來這裏拿自己的香煙,我不明白為什麽他不把它們放在自己家裏去。
「我要去出差,大概兩個星期吧。」他把神秘香煙放在用作更換的幾件加厚衣服上面,終于擡眼看了看我。
得了吧我的親哥,跟女朋友去哪?我說。
「出差,警局裏的事,和女朋友有什麽關系。」他把夾克往下摁了摁将裏面的空氣擠出去好放進更多東西,讓聲音聽起來很真實,「爸最近身體好轉多了,剩下就麻煩你和老妹了。」
哦。
我看他慢悠悠地站起來拍拍手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之後叉腰沖我溫和地笑。
異教徒亵渎神聖的靈殿,我則亵渎我爹的房子。
傑拉德出門之後我繞到這間房子裏的大廳裏,幾年前我親手用我酒鬼老爹的拐杖砸了他幾乎所有的榮譽。別以為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爽快又得意,兒子毀老子的東西,噢,真是太棒了?事實上我只是在想我要的肯定要為此成為發洩的理由。
我用手心碰那些冰冷的相框來思考傑拉德那話的真實性到底有幾成,框子裏面有些是我爸年輕時候紙質差勁的照片,被弄壞的那部分都早就替換了下去。
這面牆就是把我們聯合在一起的合一,未分割的意識可以被感知成自由,創造,善良,喜悅的能量。
一切能量。
最後的決定是從凱爾身上榨取剩餘存在價值,在我這兒,他一直都要比喬丹好對付,雖然我同樣不确定他是否也會去拒絕我。
「我們什麽時候動手?」煉克坐在我的沙發上,幾秒鐘之前他把我的某件夾克從屁股底下拽出來丢到一邊去,而索克斯則努力把自己塞進餐桌旁邊的椅子上。
我把脆皮火雞肉端上桌子,聽這幾個紅星閃閃的紅燈魔用濃重的鼻音說出自己的建議。
外加一個權戒者哈爾喬丹。
別想着能從綠燈軍團裏偷到半點好處了,我說,為什麽他們來,他們的确是在找一種東西,但顯然和約翰沒關系。
「這回他們出現在地球上,」煉克擺弄我的遙控器,「襲擊了斯裏蘭卡。」
我說:你怎麽知道。
所有這種類型的胡蘿蔔都是經過專門繁殖的,我把它攔腰斬斷再切成小塊,幻想它一百種不同音色的尖叫。
「我就是知道。」于是我停下手裏的活斜了他一眼。
廚師和雜貨商為蛋價吵個不停。
自給自足的時光總是這麽充實又令人滿足,老爹那邊的活兒大部分都被我老妹包了,我只要負責看住這個權戒者。
而他正在逗弄我餐桌上的塑料假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