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不結婚呢?”是楚闊先提出的這個問題,天實在太冷了,一說話就冒白氣,但是他們兩個還是走在路上,誰也沒有說要打車回去。誰也沒有主動去握住另外一個人的手。有時候這種默契也讓人覺得可怕。
“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不想問。”許缙延這樣回答他。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你問呢?”楚闊反問道。
“不知道就是感覺。”
“你倒是比我還了解自己麽。”楚闊笑着道。
“那是當然,你在我這裏住過很久。”許缙延指了指自己心髒的位置如此說。
楚闊很聰明,他沒有問他:“那麽現在還住在裏面嗎?”他沒有問,仿佛他也不需要知道答案。答案真的很重要嗎?年輕的時候他認為是的,他後悔,他離開前沒有問他一句,可後來他想,愛不愛也不重要了,很多事情本來就會變得,現在很愛,也會變得不愛。得到一句不切實際的“我愛你”,然後小心珍藏後半生,再告訴自己他不曾抛棄你,他永遠愛你,仿佛也挺可笑的。
再說了,如今見他的妻子和女兒再想起那句話更是尴尬,他很慶幸,他從未問出口。
“陳一橫說我是太挑剔了,你覺得呢?”楚闊問許缙延道。
許缙延不答他,楚闊說:“以前有個人對我很好,我覺得是因為他太對我太好以至于我對誰也不滿意。”
許缙延聽了,就笑了,他說:“或許是你把那個人想的太好了吧。”
楚闊聽了,便答:“我願意那麽想。”
許缙延聽了默不作聲,過了許久,他才問他:“你要我走嗎?”
楚闊對他說:“我家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許缙延聽了也笑了,他轉身離去,就聽見楚闊喊他:“許缙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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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你還是別回來吧,外面安全點,對你好。”
“恩。”
“你女兒很漂亮。”
“恩。”
“你妻子也很漂亮。”
“恩。”
“你很有眼光。”
“恩。”
楚闊還是想說些什麽,可是說再多還是要說分手,最終他還是先揮手先轉身走進了家門。就像當年,他先開口叫他早點出國一樣,其實先說的人不一定就不是情深義重的那位,先走的那位也不是薄情寡義的那位。
就像《一禪小和尚》裏面有一段說分手的話。
徒弟問師傅:“不在合适?那是誰錯了?”
師傅答:“沒有對錯啊,離開就是離開,分手就是分手,錯對沒有意義。不再合适的兩人,與其耗盡對方的養分,不如坦然聚散,各自相安。”
他和許缙延希望對方的是什麽呢?不過是各自相安吧。如果分開是對對方好,這便是最好的結局吧。
有些人失去一件東西要千方百計的搶回來,可他是人不是東西,有些人失去一件東西會去那戶人家偷偷看那件東西,他不是還窺觊那件物品,只是希望新主人能妥善保管好他。
愛到底以何種方式存在呢?是占有是搶奪是深不見底的欲/望,還是放棄是期許是滿心熱烈的盼着你開心?他以何種形式存在人間,我們并不知道,也許他都存在過,也許什麽也沒有存在,一切只是人類的臆想。
世人又如何看待愛呢?是與他白頭偕老,生兒育女,同葬墓穴,還是年少時候的驚鴻一瞥呢?
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只是那個人心裏知道,我們都不得而知。
2、
楚闊聽從了許缙延的話,後半生都在尋找自我,他拿錢開了一家水果店,生意不錯,後來他又開了家甜品店,專門做不同品種的生梨甜品,蠻多網紅去拍照,生意不錯。
再後來,因為他無兒無女,很多親戚都來攀親戚。
他覺得很可笑,他想:後來很多人說愛我,我都很想冷笑一聲讓他們回去看看他對我的好,很想對他們說你們這樣子也配說愛我,可我到底沒有對他們說出口,因我怕他們瞧見了問我,既然他對你那麽好,為什麽你們沒有在一起?
那個親戚的十二歲女兒也來找過她玩兒,雖然她母親存的是別的心思,但這個小女孩倒是挺有意思的,那個小女孩問楚闊:“你愛過人嗎?”
楚闊問她:“你想問什麽?”
小女孩說:“我同桌那個打籃球的男孩子打球回來總是甩我一身臭汗,但是有人說他喜歡我,喜歡一個人會這樣嗎?我不懂。我開始挺喜歡他的,因為他長得帥,可是後來我不喜歡他了,我喜歡那個對我好的男生。我開始恨他,因為他制造出這些東西,讓另外那個男生覺得我對他也有意思似得,怎麽有人這樣可恨呢?”女孩又說:“都說人和人之間不要比較,可是能不比嗎?他對我那樣好呀,他對我那樣無賴啊。”
楚闊回答女孩道:“若是一段感情有恨是很好的,若是有愛也不錯,就怕只剩下回憶叫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你這意思說叫我和他說清楚嗎?”
楚闊點點頭,他想:大人總覺得孩子是愚蠢的,其實他們什麽都知道。他們極為敏感。
小女孩點頭說:“我知道了,因為你幫了我,我也要和你說一件事,這事讓我難受了很久,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同你說。”
“什麽事?”
“我媽總叫我來和你說話,是因為想你死後,叫我來繼承你的遺産,你要當心她。”
楚闊聽了便笑了,果然孩子什麽都是曉得的。
3、
那天他在店裏,那個姓王的警官又來了,這十五年裏只要他有空就會去店裏找他。
王浦升職了成了局長,一方面得益于他的關系,一方面他确實很有偵查的天賦,比如到現在還緊咬着楚闊不放。
他問楚闊:“聽說前幾天你同學聚會了?”
“你想問什麽?”
“聽見別人說看見了許缙延回來了。”
“恩。”
“他現在人呢?有空約出來見見。”
“他走了。”
“那麽快就走,多年好友才見面怎麽那麽快就走啊。”
楚闊說:“他女兒要回去讀書。”
“哎,他也結婚了,也正常,那麽多年了麽。”王浦又問:“他娶了葉晴嗎?”
楚闊搖頭,王浦道:“居然沒有,我以為他會娶葉晴,這個案子我想了十五年,我一直想他喜歡葉晴所以幫葉晴殺了他父親,可是……”
“可是葉晴為什麽幫你殺了你父親呢?我想不通。”
楚闊說:“他們沒有殺任何人。”
“現在這個案子只留下你一個有關聯的人在國內了。”王浦道:“案子過去了十五年,我知道沒在有機會找到屍體,不過還是很想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我知道突破口肯定是在你身上。”
“我和你說了好幾遍了,王局長,他們沒有殺人,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我父親和葉晴父親消失沒有關聯,這是巧合。”
“這種謊言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那你認為許缙延為什麽要殺了葉晴的父親?按照你說的因為他愛葉晴,那葉晴呢?為什麽殺我父親?任何事情都要符合邏輯。”
“也許葉晴喜歡你,她想幫你。”
“好一場八點檔,看來王局長想象力很豐富麽。”
“但我總隐約覺得這個關系有點不對,而且我實在想象不出,許缙延這樣一個有錢人家少爺幹嘛要卷進這樣的是非中?他和葉晴的見面次數根本沒有和你的多,什麽導致他非要這樣做?”
“我不知道,我說過好幾次了,他們沒有殺人。”
王浦笑着道:“只要你活着,有生之年你總會透露出來,也許有朝一日你醉後在路上就會說出整個案情的內容。”
王浦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楚闊,你好自為之。”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話是王浦告誡楚闊的,楚闊承認他是罪人,對,他不曾殺人,但是他是遂犯,他包庇了兇手,他承認這一切,不過他覺得把這句話送給他父親和葉晴的父親也很合适,送給全天下的壞人也很合适。
如果他死後他會下地獄,他希望在地獄看見他們。
4、
那天,他從咖啡店裏出來,他盤下了以前那家打工的咖啡店做甜品店,屋外下起雨來。
咖啡店裏又響起那首《少女的祈禱》:“不懂禱告都敢禱告/誰願眷顧這種信徒/太愛他怎麽想到這麽恐怖/寧願答案望不到/然而天父并未體恤好人/到我睜開眼/無明燈指引/我愛主/為何任我身邊愛人/離棄了我/下了車/你怎可答允。”
門前的雨好像鋼針一般,他站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停。
他下意識的瞥了瞥門前的角落,哪裏空空如也,沒有一把傘再等待他。
但他并不覺得失望,而且獨自走進那雨水之中,很快白霧遮蓋了他孤獨的身影。
孤獨的人依舊會孤獨,快樂的人也依舊會快樂,世界不會因為這雨而改變什麽。
5、
飛機上。
許缙延坐在那兒,他那所謂的女兒跑過來喊他:“叔叔,你為什麽要我和這個阿姨騙人呢?”
許缙延不說是為了楚闊安心,轉而說:“因為在這裏,如果你那麽大年紀不結婚會被當成怪物。”
“那我喜歡這個地方。”
“為什麽?”許缙延不懂這個孩子的腦回路。
孩子答:“我已經交過好幾個男朋友了,這樣他們不會當我是怪物了吧。”
許缙延道:“你這個年齡在這裏教那麽多男朋友,人家也把你當怪物。”
女孩滿臉疑惑的說:“那這個地方太多怪物了吧?”
許缙延聽了只是笑。
6、
飛機慢慢起飛,許缙延望着低下這片土地,想起十五年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很擔心瞧見現場的楚闊,可是他一直躲避他。
那天打完球,他實在忍受不了把他拉到操場的一個角落,他們兩人站着,誰也不說話。
“如果你因為看見了那件事,所以害怕我,躲避我,我可以理解,但葉晴說你很久沒去找過她,陳一橫也說你最近有些怪怪的,如果你有什麽想發洩出來的……”。
許缙延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楚闊吻了他,他輕咬着他的下嘴唇,兩片嘴唇就好像兩片玫瑰花的花瓣交疊在一起,很快,雨水打濕了花瓣,從四周浸入花蕊,一股涼意從心中向四周蔓延開來,他覺得自己被燃燒起來,他這樣主動的吻他,許缙延盯着他,他也望着他,只是很快他就被那灼熱的目光燙傷得滿面羞紅,他閉着雙眼,少年沒有擁抱他,只是那樣站着,他希望再多給他一些,伸手攀附對方的肩膀,卻被一把推開。
他是錯愕的,許缙延望着他滿是霧氣的雙眼,道:“我做那些,不是為了讓你這樣做。我是因為,因為愛……”他是那樣害怕他是因為看見了那個場景,所以這樣回報他。他那樣做絕不是為了威脅他,也不是為了要求他的回報。他只是希望他能從一個惡魔手底下逃脫,他希望他得到自由。
“我願意。我願意這樣做。我心甘情願。”他注視着少年的目光,那樣的堅定的說他願意,他願意什麽?他也不知道,或許他已然不能再為對方奉獻什麽。如果他知道他會為他這樣做,他絕不讓他靠近自己的半步。他以為少年需要他的吻?可是他推開了他,他需要他的吻嗎?也許他需要,可是比起吻來,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他的生命,他終于說出了口:“警察一直來找我,問你的事情,我想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出去吧。”
少年聽了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他道:“恩。”
愛是什麽呢?愛可以那樣短暫的存在與瞬間,也可以那樣綿長由一個吻回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