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沒有煙也沒有酒了,仿佛被全世界抛棄了。李維多拔了一根何壬羨養的香草,放在嘴裏慢慢的咬:
“說真的,二狗,如果你真想投資,不如去朝鮮投房地産。”
“……”
“搞裝修也行。”
“……”
“真的,朝鮮改革開放了,他們現在不缺房子,但缺裝修的人,因為他們沒有商業,一套房裝修後價格能反幾番,空手套白狼。你再對比一下十年前的深圳房價和現在的深圳房價,能想象朝鮮要是改革開放成功,房地産後面會有多大的杠杆嗎?”
“……”
不,搞裝修開挖掘機這些東西,并不是很适合他的氣質。
“真不教我怎麽炒股?”
“知道嗎?我認識的兩個超級厲害的MD。就今天上午,一個跳樓了。”
“另一個呢?”
“出家了。”
“……”
“還專門挑了一個已經上市的廟,我覺得他怕是打算和佛祖solo一下。”
“……”
金融界的生活,令人費解。
“可股市已經跌到了底,大家都說現在正是抄底的最佳時機。”
“大家都說?”
李維多笑了:
“前段時間,大家也都說區塊鏈、比特幣能一夜暴富,但你用眼睛看看,你身邊真正玩這兩個掙錢的,有幾個?”
鄭阿二沒有說話。
“玩比特幣能掙錢是真,可當連你這個圈外人都知道比特幣能掙錢的時候,它的錢早被掙光了,還有套利空間給你?阿二,金融一場資本和信息的戰役,可問題是,你一是個窮逼,二沒有信息。”
身邊的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轉身,長臂越過餐桌,拿起他電腦旁的ipad,調出一個文檔。
“那如果,我有呢?”
李維多強撐着睡意,随意瞥了一眼,然後被上面的信息驚出了冷汗。
“你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她奪過他手裏的iPad pro,一頁頁往下翻——這是一份收購合同。有家公司不知道腦子發什麽瘋,一夜間忽然抛售大筆債券,股票幾近崩潰。而另外一家叫彙融的投資公司,願意以每股128的價格,收購它180萬股。
合同看起來普普通通,并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但李維多只覺得越看越心驚——這分明就是她上午被訓時,許盡忱正在看的文件。
湯普森,難得的藝術概念上市公司,總部在紐約。這幾天k線已近底部,起起伏伏,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是一個有規模的藝術品概念公司。
藍色的電腦光線映入她的眼睛。
她拿起手機,發了一條信息。
很快對方回複過來,快得像一個晚上都沒睡似的。
但短信只有一個數字——0.48。
“這是個假消息。”
她把信息删掉,合上電腦:
“現在湯普森的價格是41美元,股價是32美元,如果協議成真,它至少會有33%的上漲。如果彙融購入1800萬股,不算持有期間獲得的現金股利和股票股利,再讓出去3個點的傭金和交易稅費,許盡忱也只有1471萬3324美元的收益,按今天6.8895的彙率,就是十億零一千三百六十七萬四千四百五十六點……”
鄭阿二:“……求求你千萬不要再精确到小數點後兩位了謝謝。”
李維多:“……九分八毛。”
鄭阿二:“……”
他認識她已久,但哪怕是多年過去,當他再次目睹她心算,也如第一次見到般震撼。
可很奇怪,他小時候見到她時,她數學明明差到一批——其實她現在數學也差到一批,她只擅長加減乘除和平方,你如果和她談微積分、線性代數、概率論什麽的,她能把你活生生氣死,再硬生生氣活。
所以她聰明是真的,考不上大學也是真的。
她就像二維生物,永遠理解不了幾根線條在平面上怎麽就組成了一個正方體,一個高中幾何就能把她逼死。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天亮之前的風有些涼,她縮在扶手椅裏,冷似的,從毯子裏伸出手來拿酒:
“許盡忱大半資金都押在何雙平的項目上,他控制不住何雙平的項目,何雙平一死,那些項目就廢了,所以要借做空這家公司回本——但按他資金規模,近期明面上不能有太大筆的交易,否則會引起證監會注意。”
而這是許盡忱手裏僅剩的資金。
何雙平的死,于他是一場地動山搖的海嘯,只是他盡力表現得舉重若輕,而已。
“他只在彙融持有了4.8%的股份,這根本不是一家正兒八經的投資公司,而是一家避稅公司。”
“避稅公司?”
“就是為了規避個人所得稅,以公司名義,把私人財産轉化為公司財産。”
“個人所得稅不是比企業所得稅低?”
“個獨稅率不一樣,注冊地不同稅率也不一樣,許盡忱在國內、香港和紐約注冊了不下二十家公司,就是為了方便轉移定價。”
她閉上眼睛,不再看他,身前還擁着被子,是小小的一團,思路卻清晰得可怕,就像已經有人在她腦海裏畫出了許盡忱的思路圖,她只是複述了出來:
“許盡忱是野獸打法,他會先用虛假利好消息推升股價,接着暗中開大批空單,然後高位出貨,大量放空,也順便把這家避稅公司甩開——所以你不僅不能買進,如果已經持有,還要全部賣出。”
鄭阿二看了她的背影。
“助理?”
良久,輕笑了一聲:
“你這樣的人,居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助理?許盡忱把你放在身邊,晚上睡覺不會做噩夢嗎?”
“他睡得很好,不勞你操心。”
“窮到酒都買不起,卻寧願做幾份兼職,也不碰股票。”
他擡起眼,再次拿走她手裏的酒瓶:
“李維多,你到底是什麽人?”
……
淩晨的風拂過空曠的工業區,晨光已經熹微。
“能拿到許盡忱的內幕消息,看來你也不是那麽的普通,我有沒有問你是什麽人?”
李維多背對着他,在夜色中睜開眼睛:
“保持沉默,阿二。聰明人讓我厭倦,甚至恐懼。你仍是多年前我認識的那個普普通通的小男孩,我也仍是那個高中辍學一事無成的兼職生李維多……我不幹涉你,你也不要幹涉我,不好嗎?”
……
同一時刻,山間。
月光從窗口淌入,遠處青山已經浮現出青灰剪影。桌上零零散散地鋪着十來個白色實驗碟,上面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和骨骼,一個男人正俯身,用手指仔細地感受骨骼的形狀。
他眉眼低垂,斂下目光,似乎閉着眼。
“25萬。”
房間另一頭,曹品狼狽地從一大堆儀器中探出頭來,一手拿着一塊石頭,一手拿着一份打印報告,平常用發膠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也亂糟糟的:
“我按您說的,用锆石裂變徑跡法檢測了石器層上的火山灰沉積,顯示這個遺址的時間是25萬年前……但25萬年前地球上就有人類或前智人或猿人能造出工具這種事,我想都不敢想。”
“這只是考古禁區的一個例子。人類文明遠比你想象得長久得多,現在人們還一直以為玉器是周、漢的東西,其實五十年代就發現了史前玉器,沒人敢認而已。”
因為史前沒有金屬器,沒有金屬,就不能琢玉。
院裏子桂花一叢一叢的香氣溢進窗棂,男人慢慢挑揀完桌上的石器,忽然說:
“今天晚上,也沒有人來偷古董?”
曹品:“……”
為什麽他覺得他的小主人,似乎很希望有人來偷他的古董?
這是什麽神仙毛病?
他已經被問了很多次,利亞少爺眼睛剛剛看不見的時候,也沒見他對自己這麽上心過,弄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再繼續回答:
“沒有,少爺。”
“上次的調查結果?”
“我盤問了當天的警衛,拍賣會當天共來了43位女性,其中12位是30歲以下,但因為山上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監控,無法辨別她們是誰去了後山,又是誰潛進了您的書房。”
男人臉上沒露出什麽神色,只是有點淡漠,似乎早知如此,因此不抱希望。
曹品猶豫了一下:
“但那天遲一點的時候,秋平衍來了,還僞裝成了茶館的收銀員。據她說,那天有個’超可愛萌噠噠軟綿綿還嘴唇起皮的小可憐’在茶館喝了1686.77塊錢茶。她結賬時停電了,沒辦法出賬拿增值稅□□,所以留了地址和姓名。”
那家茶館是他父親的惡趣味,開茶館的是位老漁夫,和秋平衍關系莫名其妙很好,據說是他父親的“soulmate”,幾年前還救過他的命。
所以他還不能把人直接趕出去。
陳利亞擡起眼眸:
“這個人是因為什麽引起她注意?”
曹品:“可能是因為她嘴唇起皮?”
陳利亞:“……”
曹品:“抱歉,我想起來了,是因為她數學很好,尤其十以內加減法,據秋平衍說,當時他們買了很多東西,價格都包含小數點,還分別打了幾種不同的折扣,但這個女孩幾乎幾秒鐘就計算出了結果。”
“她叫什麽?”
“李可可。”
“地址?”
“是一家公司的收發室,但那家公司并沒有一個叫李可可的人。”
曹品說:
“而且很有意思,我順手查了這家公司的財務報表和最近的消息,發現他們十天開了十二場發布會,估計是在用利好消息推升股價,就和當年的樂視一樣,靠發布會和PPT維持公司,資金鏈怕不是很穩。”
陳利亞:“樂視是什麽?”
曹品:“……”
抱歉,忘了他的少爺和人類世界有所脫節。
“就算是假名,那天她簽字的筆上,一定留了指紋。”
陳利亞直起身,把手裏古7000年歷史的蘇美爾人的骨骼舉起。清冷月光落在他眼裏,像散開的細碎光點:
“去查她。”
“……是。”
作者有話要說:我現實裏,是哪怕見男友,也會計算一下,愛情愉悅感+叫鴨子的平均成本-見他的時間成本是否大于0的人
所以,千萬別把微博裏的人當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