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許盡忱離開後留下了一大堆報告。

兩天兩夜做不完的那種。

這還真是要耗盡她的價值。

李維多盯着那厚厚一疊,半晌,決定去茶水間醒醒腦子。只是沒進去一會兒,茶水間的門又被推開,一個長發及腰的漂亮女人走進來。

她神情恍惚,眼下青影很重,眼角魚尾紋被粉底液覆蓋。幽魂似地從她身邊經過,眼看頭就要撞上櫃角,李維多一把拉住她,護住她額頭:

“劉梃清總?”

VC項目組長劉梃清擡起頭,烏黑地眼珠望着她,輕輕顫抖,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李維多甚至覺得,她下一刻就會在這裏碎裂開來。

“我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

她打開水龍頭洗手,忽然用手捂住臉,崩潰一般,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何雙平沒死,沒死,他跳樓後五分鐘我還看見他了……他怎麽可能死在五分鐘之前呢?”

“……”

李維多盯着劉梃清的眼睛,好一會兒沒說話。

半晌,她泡了一杯溫茶,遞過去,輕聲說:

“這件事,您和警方說了嗎?”

“沒……”

劉梃清接過,喝了一口,顫抖身軀逐漸鎮定,再看向她,忽然醒悟自己和錯的人說了錯話。

面前這個人,并不是什麽無足輕重的小職員。

她是許盡忱的特助。

甚至,她是許盡忱本人。

“小李,這件事,大概是我看錯了。”

劉梃清慢慢冷靜下來,又變回她的上司,冷冽目光落在她身上:

“案子警方會查,如果真有什麽問題,專業人員也會鑒定,但是這件事,我們牽涉越少越好,許總也不希望橫生枝節,明白了嗎?”

“……明白。”

李維多看着她轉身離開的背影,眼眸漆黑。

許久,她忽然慢慢地,笑了一下。

……

李維多辦公室磨砂玻璃牆外,就坐着張純。大概是在門外偷聽到她和許盡忱說到辭職,方才大大方方走進來,問她以後能不能代替她去給許盡忱送材料。

——她真是喜歡這樣的人。

目的明确,果敢決斷。

虛榮,但從不遮掩自己的虛榮,努力,也從不掩飾自己的努力。

反正她想抱許盡忱的大腿,李維多索性把上傳下達的任務都交給她,又按慣例把這個月各小組的績效指數做成動态表格。剛做十分鐘,門又被推開,張純踩着新一季miumiu的黑色釘子高跟鞋,抱着幾乎一個頭高的文件,艱難地從門縫裏擠進來。

“許總說,以後再敢讓別人幫你送文件,就是這個下場。”

她幸災樂禍地把文件鋪在她桌上,笑得直抖:

“這一疊,都是近期的行政賬目和合同草案,許總說明天淩晨四點前,要你把所有金額都核對完,你要審不完他來陪你審完。”

李維多:“……”

張純:“維多姐,且活且珍惜。”

李維多:“……”

張純其實還比她大幾歲,她畢竟少讀了四年大學,整個公司沒有年紀比她更小的人。但勝在資歷老,就連首席分析師賈沈,剛進公司時也要恭恭敬敬喊她一聲“維多姐”……但後來這個幺蛾子翻天了,這是後話。

張純交完報告,剛走出辦公室,那副笑容立刻如潮水一般,從她臉上垮塌下去。

剛才許盡忱從她辦公室離開時,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看見了。

李維多是不一樣的,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一直知道這一點。

她靜靜看着那扇關上的門,好一會兒,才低下頭,重新看向手中無窮無盡的報表、估值、分析報告。

……

某種程度上,LCC各個部門的劃分非常含糊,甚至,你很難說清許盡忱的主營業務是什麽。

他是追逐風口的人,基本上,什麽掙錢他就做什麽。以至于她的工作範圍雜到可怕。李維多從早上九點十五分開始高強度工作,核對最後幾份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半。

手機叮咚一下,又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上面只淡淡地寫了一句:

“中餐補貼已扣。”

李維多:“……”

沒隔兩秒,短信又接連來了兩條:

“晚餐補貼即将扣。”

李維多:“……”

她一看挂鐘,離她和陳利亞約定的時間只剩一分鐘。她居然完全忘了,按合同,她還肩負着陪同某殿堂級考古學家吃三餐的艱巨任務。

可還有一分鐘呢,她的新雇主這麽急不可耐地就要對她進行資本主義剝.削了?

她放下手機,一分鐘很快過去。就在秒針“嘀嗒”轉向“12”的同一時刻,手機分秒不差地又振動了一下。

招商銀行:您尾號為3326的號卡被扣款1100元整,餘額為0.72。happy:)

李維多:“……”

不,這麽準時并不是她認識的招商銀行。

今天許盡忱像瘋了一樣給派事做。她整整九個小時沒有動過位置,中飯和晚飯都沒吃。

她把手機扔到沙發上。她沉回工作海洋,就不再理會別的,別人需要計算機一個個輸入數字,她全程心算,手指敲擊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缭亂。

直到門鎖轉動“咔噠”一聲傳來。

她的動作戛然而止。

張純轉着椅子,手裏抱着一束繡球,在門縫邊露出妩媚的半張臉:

“我剛才敲門你沒聽見,維多姐,剛才花店的人來了,有人給你送了一束繡球花和……竹子?”

她低頭看了一眼,困惑道:

“這繡球還沒全開呢,還夾着一張卡片,寫着,咦?35,43,12,41……後面還有一長串數字,這是什麽意思?”

“可能是有人惡作劇吧。”

李維多沒理會,又開始打字。黑色美瞳映着一行一行飛快閃過的數據,在海量數據中無法自拔,像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你工作做完了?花扔在沙發上就好。”

“好哦,這裏有一份文件要你簽字。”

李維多瞥了一眼,不是什麽重要的文件。她習慣性伸手拿起桌上黑色碳素鋼筆,剛想寫,又頓住,換了一只黑色水筆,一板一眼簽上自己的名字。

“哦,對了。”

張純歪了歪頭,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

“維多姐,許總那邊說十分鐘後開會,叫你把茶葉帶上去泡茶。”

李維多頭也不擡:

“不去。”

“……哦。”

沒隔兩秒,張純來敲敲門:

“我說你在工作,可許總讓你把工作帶上去做。”

李維多盯着電腦,手速快到飛起:

“說我病了。”

又隔了幾分鐘,張純像打地鼠一樣又冒出一個頭來:

“許總問你病給誰看,還說只要沒病死,就請你拖着病體上去。”

“……”

“維多姐你就去看看吧,我看許總就快砸杯子了。去年他可一個電話都沒給我打過,今天一下午他來來回回就給我打了二十多個電話。他惦記的不是工作,是侬好伐?還莫名其妙下來巡樓了好幾次,每次都特地從你門口經過,結果你頭都沒擡一下……”

這語氣就有點意思了。

李維多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随後拿起一邊座機,打通秦宋柯的電話,又按了公放鍵。

兩秒鐘沒到,秦宋柯輕快的聲音已經傳來:

“怎麽,一下午不見,終于意識到我怕是有點帥?”

“……”

李維多沒理他的間歇性自戀,把剛才對張純的話重複了一遍。

“包在我身上。”

秦宋柯立刻說:

“就他扔給你那堆東西,那是兩天兩夜的節奏,阿拉革命情誼在這兒呢,我讓誰猝死也不能讓你猝死啊,我就說那個保險黃老板又來找你聊業務了,一時騰不開手,直接讓徐元氣上去替你,泡茶又不是泡妞,誰泡不是泡。”

他說着語氣又低落下去:

“許總也太莫名其妙了,我又沒做錯什麽事,為什麽要把我調離33樓啊。”

徐元氣,就是那個微信小號已經有自殺傾向的海龜徐生。

可惜他平時表現的實在太元氣滿滿了,連自殺都是元氣滿滿的自殺。

李維多挂了電話,又看向張純:

“聽見了?”

“……”

“我知道你早上聽見了我和許總的對話,知道我即将離開。可如果你現在就是許總的特助,許總要你推掉一個會議,這麽簡單的事,你也要三遍走進他的辦公室,讓他手把手教你怎麽做?”

“我不是……”

“我喜歡你,張純。”

李維多看了一眼手表。

她打完最後一個字,按下郵箱“send”時,牆上分針正一分不差地越過七點。

“急功近利不是貶義,是美德,但急到露出破綻,就是愚蠢。同樣,想越級抱老板大腿,這不是功利,是高明,但為了一次不确定溢價扔掉已經長期持有的股票,就是愚蠢。”

若目标不能一擊必中,就應該繼續隐忍。

尤其是LCC還有個制度,從LCC辭職的人,如果職級到一定程度,可以推薦自己的繼任者。

“我很喜歡你,但你太急了,張純。人一急,就會只記得做事,忘記做人。”

李維多抱起沙發上的花,按滅房間燈,就要離開。

“……維多姐。”

張純站在黑暗裏:

“你喜歡我?”

“嗯。”

“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為什麽不?”

“就算你已經知道我勢利、虛榮、捧高踩低?”

“就算我一直知道你勢利、虛榮、捧高踩低。”

落日鋪滿長廊,她站在落日與陰影之間,腳步不停。

一點笑意像蜻蜓點水,掠過她嘲諷的唇畔:

“世界上最可怕的恐怖小說,叫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張純,縱觀歷史長河,善良的都被屠盡,只有虛榮,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作者有話要說:喘口氣,女主不是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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