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孩的本體是極樂的花朵,按分類正是擅長窺探人心,汲取情緒的那類咒靈,就算成了人胎,比起用人生閱歷或者日常交往小要點,來判斷那些表裏不一,奇奇怪怪的信徒,繼國蜜更擅長的是從心。

用本能去體會對方話語中潛藏的深意,然後作出反應。

可眼前這個叫阿系的男人沒有味道……

跟他對視的時候,兩人間仿佛隔了層無形屏障的感覺,讓她變成了只被人剪了胡子的小貓,左左右右搖晃腦袋怎麽動都不是個滋味。

明明之前還能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若無似有的憎惡,好奇,喜悅之類的情緒來着……

現在活人直接變成了個木頭人,感覺實在可怕。

再加上沒有願望,沒有波動的人明顯不在“神明”的服務範圍內,蜜對這種情況只能本能地感到乏味,她不過瞧了阿系幾眼,就意興闌珊地轉回了腦袋,貓在了可靠的兄長身邊。

早上沒睡成回籠覺的她,不過站了一會兒就累了倦了,抱着鋤頭,小腦袋瓜直往岩勝肩膀上歪,慢悠悠地打哈切。

長期練劍的小少爺身板結實,站姿筆挺,很輕松就能撐住自己歪歪扭扭的妹妹,他皺了皺眉頭,嘟哝着“你昨晚沒睡好麽?”,為了防止妹妹手松誤傷到自己,用一只手從蜜的懷裏抽走了鋤頭,空出來的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雖然說她像母親,又是個女孩兒,所以未來個頭發展空間有限,但好在這會兒大家還是小朋友,女孩發育的早一些,以至于蜜現在歪着腦袋,就能把臉貼近岩勝的頸窩,舒舒服服地靠在那裏。

還是岩勝好,年輕的男孩暖的像個小火爐,勃勃生氣随着偏高的體溫蒸騰而上,帶着點很淡的汗味,像是沉穩的木檀,像是月下的松柏,兼備清冷的苦味與滾燙的辛辣,溫熱的氣息包裹着她的鼻子。

“我昨晚做噩夢了沒睡好嘛……”

“哥哥你好好聞哦,你有什麽熏香麽?”

她一說話,就有一股熱氣往岩勝的脖子上掃,讓他差點手軟沒抓住鋤頭,小少爺紅着臉吸了幾口氣,才穩住避免了被砸到腳趾的命運。

“胡鬧!我一個男人用熏香幹什麽?”

“你別到處亂聞啊。”

女孩甚至為了離他近點,還主動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仔細地嗅了嗅他的頸窩。然後在岩勝真的要擺出兄長的威嚴的前一秒,她察言觀色,驀然遠離,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嘴唇,乖乖站好,朝他露出無辜的小眼神。

“這樣啊,可能是做手工時,沾上了木頭的香味吧。”

“我還只有過花香的香包,沒有過木頭的……”

蜜在用袖子遮住嘴唇的時候,仔細地聞了聞自己的指尖,事實證明那味道的确就是岩勝的。

她的鼻子還是很靈活的,沒有出問題,有問題的單純只是阿系這個人而已。

她好得很!

“下次給你買就是了……”

她倒是很好,岩勝不覺得自己好,他伸手抹了一把仍殘留着些柔軟觸感的脖頸,看着掌心上來自脖頸的汗珠,上一秒臉蛋通紅,下一秒神情複雜,忍不住悄悄地問向了自己的貼身侍從阿系。

“我是不是容易汗多?”

是不是其實蜜在暗示我,我有汗臭味,必須用香包才能壓得住啊?

他剛剛練完劍的确會存在衣服濕透了的情況,但是他有好好立刻再換衣服的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呢,至少我是沒有聞到什麽味道的。”

“為了方便少爺的鍛煉,小人選的衣服是均是用透氣性好,便于活動的那種。”

阿系笑眯眯地安撫了岩勝敏感的自尊心,表示年輕的他并不存在什麽體味問題。

他對男孩複雜的心情并不感興趣,只是默默從女孩的舉止中推斷出想要的情報——

她是通過氣味來判斷事物吸引力的,比起神明,咒靈在這方面表現得更像是妖怪那類,會喃喃着“好香啊,好香啊”撕碎獵物的存在。

強行用咒術阻斷她的感知,則會讓她覺得無趣,這點真是讓人可惜……

以及讓她接觸到植物,似乎會催發她原本咒靈的力量,然後吸引過來一些有趣的夥伴,就像現在這樣——

在瞄見緣一手中那捧殷紅的植物後,蜜的眼神明顯出現了變化,無論是顏色還是味道,她一直很喜歡這種産量很低的莓果。帶着驚喜的表情,女孩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從緣一手中接過挂滿“寶石”的小灌木。

“這個看起好漂亮……”

然而她驚嘆的話語還沒有說完,便聽見那叢灌木中爆出了一陣令人熟悉的哭泣聲。

【大人,是大人!】

【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奇特的聲音直接在她的腦子裏響了起來,接着“蛇莓”那深綠色的纖細藤蔓,也癡纏地卷住了蜜的指尖。

這種突發情況照實讓蜜的呼吸停了那麽一瞬間,得虧她從心速度比腦子思考速度快,她只是頓了頓,便垂眼望向了緣一帶着泥土污漬的手指,說出了剛才準備說的話。

“哥哥你的手……”

“是直接找石頭挖出來的麽?會不會受傷啊?”

“我還好。”

“這株蛇莓紮根很淺,所以很容易就挖出來了。”

而望着蜜手裏的蛇莓,緣一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疑惑的表情。

在将這株植物遞交給妹妹的那一刻,它的枝葉上散發出了和蜜體內相似的霧氣,但是僅有一瞬。在蜜向他提問的時候,霧氣便消逝了,快得像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

只有天知道繼國蜜內心受到了多大的震撼,她只是從阿系那裏學了點“只要用心對待植物,植物也會回饋你。”“作為優秀的農民,把作物當孩子,能聽懂植物的要求,知道它們的需求,是土壤太硬?還是水不夠?”之類的歪理。

然後她的确是對自己的小涼薯們傾盡心血。

但……

原來用心真的能聽懂植物說話嘛??

原來不是用拟人的手法,是真的說話嘛??

震撼之中,她甚至主動看向了這些人裏頭唯一種過東西的阿系。

如果你真如自诩那般,對各種植物相當了解。

那你一定也能聽到這東西說話的聲音吧?

她僵硬轉頭的樣子,讓男人直接小聲的笑了一聲。

“怎麽了小姐,是土裏有蟲子麽?”

阿系面露關切,語氣誠懇,用那種正常不過的神色回應女孩——

在場的衆人中,只有她聽到了哭聲。

本來那個太陽之子,應該是能察覺到那個植物上的妖氣的,但是就在那一瞬,好像是被妹妹自帶的幻術硬生生壓了下去吧,所以才毫無察覺。

男人在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都說萬物有靈,但是植物的話語,好像只有同為草木的精怪才能聽清。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呢?

你們準備怎麽做呢?

男人只是攏着手,笑眯眯的看着。

……

在繼國蜜忙着翻土,将昨夜裏發出來的涼薯苗挨個種好的時候,她腦子裏那個聲音,正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您不記得我了麽?您是森林裏尊貴的大人,響應我們願望的月之花】

【您當時很喜歡我紅色的果實,覺得很漂亮,所以特別允許我長在您的身邊】

【後來您被術士帶走了,森林也陷入了混亂……】

【但我一直沒忘記您,您那美麗的身姿和甜蜜的味道一直刻在我的靈魂上!】

……

通過整理它那颠三倒四的敘述,蜜大概拼湊出了一個奇幻的故事,內容和信徒中傳的版本差不多,說的都是遙遠的密林中,誕生了一朵散發着甜蜜香氣的花朵,讓周圍發生了不少奇異現象,然後被村民獻給了領主大人。

只不過人們認為她是神賜的孩子。

而蛇莓咬定她本身就是神明。

蛇莓身上傳來的氣息,跟母親給蜜的感覺十分相似,如果按照它那番“您是從我們的願望中産生”的理論來講,它也的确算得上蜜曾今的監護人,言語中殷殷真情不見虛假。

再加上它那種關于“您是不是能感到月亮的眷顧?”,“您一向仁慈寬厚,是不是又在完成別人的願望了?”,“那些該死的人類,是不是總是對您露出癡态,就是那種……您還是孩子,這段我們跳過吧。”,“唉,不說性格沒變……就算從花朵變成人類,您的美貌也沒有半分減損,菅原道真家的梅花精都沒您好看!”的爆炸發言,每一句說得真是好有道理啊……

讓繼國蜜不由自主地就聽了下去。

她原來只是個樂于助人,喜歡實現別人願望的小姑娘,只是沒想如今業務範圍還推廣到了植物身上,她面不改色地舉起了手中的清水,輕輕澆在了蛇莓因幹渴而有些翻卷的葉片上,語氣溫和地問它——

事情的經過,我大概知道了。

那你遠道而來找我,是為了做什麽?你有什麽願望呢?

女孩和善的态度讓蛇莓愣了一會兒,它像是想到了什麽難過的事情,微微顫抖起來,聲音中也摻雜了些啜泣。

【我沒什麽願望,能看到您還有自己的意識,我就滿足了……】

【太好了,我還以為您被術士抓走後完全消散了……】

【我當時太弱小了,我明明全力阻止了,但還是不敵那個術士……】

那個穿着袈裟的男人,舉着錫杖似的神器,只是随手一揮就讓它失去了意識。

【如果真要我說點什麽的話,這次大人您千萬要小心人類。】

最開始只是祈求富饒,願望滿足之後,喜樂安康只讓他們幸福了一會兒,接下來他們渴望的越來越多,他們開始的确表現的很恭敬,但是後來呢……

這是連血親都不能告訴的秘密。

【不可以說啊大人!】

【不可以說,他們會把您賣掉的!】

【您也不想離開母親的吧?】

讓蜜難得的感到了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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