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面對不遠處的村莊,抱着蜜的緣一并沒有選擇繼續前行,他擡起頭警覺地仰望着眼前的樹木那濃密的樹冠,反而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哦?你很敏銳嘛?”

“是因為和詛咒關系親密,所以你也能感覺到我了嘛?”

男孩目光所及處傳來一聲輕笑,枝葉沙沙作響,藏匿在樹冠中的那道黑影,以非人的靈活姿态從高高的樹枝上一躍而下,像只矯健的山貓那般,拱起腰背以四肢着地的方式穩穩降落。

陌生的來客在懶散地伸了個懶腰後,直起身子沖蜜和緣一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

“你們好呀,我是從人對人的憎恨中誕生的詛咒,我叫真人。”

“花禦讓我在這裏等你們。”

比起花禦那種沒有毛發,眼眶長樹枝的姿态,名為人的詛咒看起來實在是讓人覺得親切了不少。

他像一個十三四歲的漂亮男孩,齊肩的銀色長發柔順柔軟,眼角略有下垂的桃花眼一黑一銀,只不過蒼白的臉上分別有兩道從額角到眼下,橫穿鼻梁交叉的縫合線,仔細看的話,男孩的脖頸,手腳上均有這種縫合痕跡,它們的存在為男孩俊秀的外表平添了幾分陰森的不詳。

除此之外,讓人由衷感到不适的還有真人臉上的笑容,那種面癱臉努力地扯動臉皮,完完整整露出八顆牙齒的真誠笑容,讓本來就有些緊張的氣氛變得尴尬了起來。

短暫的沉默讓真人收住了表情,他困擾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咕哝出一大串不滿的話語。

“不好意思啊,看來我模仿人類開心的笑容看起來不太成功,這個真的好難哦……”

“雖然作為人的詛咒,存在了很久,但我是最近才有明确的意識,所以好像不能很好地控制表情。”

“不過這也不能怪我,畢竟我還是個有很多東西要學的孩子嘛。”

真人帶着滿不在乎的态度,沖眼前的兩人攤了攤手,接着用好奇的目光盯住了緣一懷裏的蜜。

“所以作為夥伴間的互相幫助,你能讓我感受一下人類的感情嘛?”

“我聽花禦講了,你應該算是掌控愛的詛咒吧?”

“拜托拜托!”

“作為交換,我可以幫你處理身體上的花朵,不然這副姿态可不好進村子吧?”

“當然你也可以用幻術自己維持啦,但我覺得你的咒力可不是那麽穩定的樣子。”

雖然表情稍微有些怪異,但他的語氣卻天真又純粹,像個普通的孩子。

他嚷嚷着“我的咒術是‘無為轉變’,因為人類的身體是根據靈魂形态轉變的,所以改變靈魂就能改變外形哦!像剛剛那樣把一部分改造成貓,跳下來也不會受傷欸!”,擺着一副洋洋得意,我超厲害,我是專家,所以快答應我的姿态,連背後那條貓尾巴都愉快地晃了一晃,然後直接把自己的老底揭了個精光。

在緣一的視線中,這個男孩全身上下都被和蜜體內相似的黑霧包圍着,而且那黑霧不像是蜜那種稀薄且分散的狀态,真人的黑霧顯得更為凝練,仿佛粘稠的油膏,自成一體地循環着,他身上的威壓與森林裏見到的花禦不分上下。。

再加之男孩所言不是謊話,身上也不帶絲毫殺氣。

或許他真有幫助蜜的辦法吧。

緣一這麽想着,将選擇權交給了懷裏的蜜。

作為“人造咒胎”突然被解除了身上的暗示,老實說蜜現在的确也不能很好的掌控身上的咒力,對自己半人半花的狀态格外的困惑。

為什麽皮膚裏會鑽出藤蔓,為什麽眼眶裏是花朵還能看清東西?

她像是個拿到新玩具的小朋友,在沒有說明書的情況下,小小的腦袋裏全是問號。

但好在她還記得,怎麽用愛回應自己信徒的那套流程。

使用力量最差結果,就是将眼前這位強大的詛咒徹底轉換為自己的眷者。就像府中的那些人,雖然奇奇怪怪的,但至少不會傷害自己,他們以各種充滿個人風格的方式“服從她,眷戀她,保護她”,這橫豎是筆不虧的買賣。

甚至連“阿系”,那個男人接受了一定的“愛”,從而也有着充滿個人惡趣味的“示好”……

天哪,這麽一想,蜜覺得真是一點都不想使用這份力量了。

她在心裏默默祈禱,帶着點僥幸心理,想着應該不會有事吧,畢竟之前那個術士很輕易就拒絕了她的術法,如果他也是和花禦一樣的大詛咒,這點咒力應該不在話下……

女孩不安地用手指擰着自己袖子,思來想去,出于良心,她在用手指點上真人的額頭之前,特別慎重地叮囑他“貨一售出,概不退款”、“生死有命,富貴看臉”。

“你覺得差不多就行了,記得反抗哦。”

“你準備好了嗎?”

她皺着一張漂亮的臉蛋,向彎着腰将頭送到她跟前的真人做最後一遍确認。

“那句話怎麽說的,‘我可不是嬌花啊!’” 他用那雙妖異的異色眸注視着蜜,莽得無所畏懼。

結果就是這麽一個對感情一無所知的詛咒,在額頭被蜜輕觸的那一刻,臉上卻露出了呆愣的表情,身形也跟着一踉跄。

眼見着真人就要摔倒,蜜吓得直接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好在這位詛咒還維持剛剛貓的狀态,尾巴一掃就恢複了平衡。

“哇,是這種感覺嘛?”

“太有趣了,請你繼續吧。”

他像只蓄勢待發的獰貓,雙眸因為聚精會神甚至直接變成了豎瞳。真人用手虛虛圈住了蜜欲将離開的手掌,連尾巴都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纏上了蜜的腳腕。

真人的表情讓蜜想到了仆人的貓,那只小貓跟她玩的時候,也會先這麽看她一會兒,瞄好了位置就跟炮彈似地起跳,直直地砸進她的懷裏,然後從喉嚨中發出撒嬌的咕嚕聲。

但好在詛咒并沒有進一步的行為,他反抗不抵觸,也不撒嬌不發瘋,他就直勾勾地看着她。

“真是很不錯的體驗,我記住了。”

過了一會兒,真人終于滿意地直起了身子,他如願地從蜜那裏拿到了自己缺失的一部分,在露出微笑的時候都比之前多了幾分人的味道。

“接下來,我們想想怎麽處理你的問題吧。”

“這個很簡單啦,就跟捏泥人一樣,剛好有個人類就在旁邊,我照着他的樣子,把這些花朵抹掉就好了!”

“嗯……你叫緣一對吧?你站過來讓我看看。”

真人揮着手臂喚來緣一,他像個嚴謹的畫家在繪制靜物圖前先屏氣凝神,細心觀察。詛咒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甚至繞着緣一走了一圈,以便完善自己的構思。

詛咒的咒術理念十分完整,就是操作過程不是那麽溫柔,他将手掌覆上蜜被藤蔓裝點的臉頰,讓細小的花朵枯萎化為平整的皮膚,也讓蜜因為疼痛從眼中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

和詛咒不一樣,擁有人類身軀的咒胎是有痛覺的,那種粗暴地将花朵從直接從皮膚裏拔出的咒術,讓她疼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溫熱的淚水濡濕了真人的手掌,那種慘兮兮的啜泣并未打斷他的工作進度,他用一只手掌輕捏着蜜的臉頰,繼續操縱咒術,然後擡起被打濕的另一只手掌,困惑地看着上面的水漬。

“啊——抱歉抱歉,我練習得比較少,精度不太夠。”

“哎呀你靈魂出現碎片了,這是痛覺的碎片嗎?”

出于某種好奇,男孩甚至舔了舔了手裏的眼淚,那種苦澀的味道讓他不滿的皺起了眉頭,砸吧了一下嘴。

那位能讓人覺得甜蜜的詛咒,她的“碎片”并不是甜的啊……

是因為自己不成功的術法麽?

他這麽一走神,甚至在給蜜捏臉的時候,一不小心給她的額角也做了個和緣一臉上一樣的斑紋。

“我好疼啊……”

“能不能輕點啊?”

“還有我為什麽感覺,我長相有點變了?”

蜜忍住直接一腳踹上他屁股的沖動,為此不堪重負地提出了抗議。

這種情況讓玩世不恭的詛咒陷入了反思,他嘟哝着“兄妹長得像點不是很正常麽?”暗戳戳抹掉了斑紋,然後出于“同伴愛”,态度良好地接受了客戶反饋。

“因為精度不夠,所以你會覺得痛麽?”

“那我改進改進試試?”

真人将手放上去再試試的結果就是蜜徹底哭花了小臉,然後他被抱頭痛哭的蜜結結實實地踹了一腳屁股,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哇,你這個人不是很好相處欸!”

妹妹可憐的表情讓看不下去的緣一,主動站了出來。他先安撫了嘀咕着“我踹人屁股了,我是壞孩子”的蜜,回了一句“不是哦”,然後一臉認真地問真人。

“ 能不能拿我先試一下?”

“我身體比她強壯一些。”

正發愁要不要幹脆進村莊裏找幾個人做實驗的真人,上一秒還捂着屁股嘟哝“這明顯是壞孩子,你管管她啊!”,這一秒見有人願意當現成的素材自然是喜笑顏開,樂呵呵地準備将魔爪伸向一旁的緣一。

但是因為蜜主動拉住了真人的衣角,他只好回頭去看她。

“不用了,我還忍得住。”

“已經快結束了吧……”

就她自己在真人的“治療”中親身體驗而言,為了固定住她本身的咒力,男孩甚至反過來送了點咒力給她,只要一點點,就讓之前在戰鬥中主動纏住術士腳,于是差點消散掉的蛇莓直接醒了過來,那種充滿污穢與憎恨的力量絕對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就像是之前緣一保護過她那樣,她也得學着保護緣一才行。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以及“這次還沒好,我就猛踢你小腿”的覺悟。

可能是因為被真人暴虐的咒力影響,亦或是堕為咒靈之後情緒更加收放自如,她已經從微笑的鹹魚大小姐升級為了會踢人屁股的暴躁鹹魚大小姐。

她壓力真的太大了,不可以傷害人的話,踢作為同類的詛咒好像是沒問題的。

“……好吧。”

既然蜜這麽固執地要求了,真人也沒有拒絕她的道理。

……

“完美,你現在又是個漂亮的人類小姑娘了。”

“以這樣的姿态在人類世界生存是沒問題了。”

他皺着眉頭飛快地結束了最後的收尾,然後默默站在了離蜜一步遠的地方。三大詛咒的實力擺在那裏,讓她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控制不住開花的外表了。

“那麽,花禦拜托給我的下一件事,你們要混進村莊可能還需要一個引薦人來着。”

“比如……那邊好像有個遇見野豬的人類。”

作為一位大詛咒,他能很清楚地察覺到附近人類的氣息,這會兒他閉着眼睛想了想,伸手指向了森林的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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