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五十岚凪第一次見到那位大夫是在一個陰雨蒙蒙的午後。他在任務結束後收到了主令, 前往醫館所在的府邸, 舉辦隊內幾位劍客的小型會議。
而五十岚在恰是隊內最嚴格守紀的那個人, 他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的時候, 就一個人先行一步上了山。
山裏的天氣總是反複無常,明明上午時還晴空萬裏, 中午卻無端端聚了陰雲,于此時突然飄了小雨。
為了能讓受傷的劍士們安心養病,醫館所在的山裏總是很靜的,在下雨的時候這種幽靜更是體現到了極致, 四周傳來的只有小小的雨滴,沖刷樹葉發出的沙沙細響。
幹燥的土壤被雨水所沾濕,變得濕潤變得粘稠,與那些無名的花朵交纏在一起,泛起了甜甜的腥味。
五十岚從入山起就看到了那些漂亮的花朵,那些零零散散暗紫花朵如今糾纏在一起,組成了一道華美而幽暗花瀑, 自那座半山處的觀賞亭上垂了下來。
那種魔性而晦暗的景象令步伐匆匆的五十岚, 都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
他本是擡頭仰望,思考還有多久才能到達頂處的別觀, 如今首先入眼的是這樣繁茂的花朵, 視線自然自從高處往下,再看見的便是被這花淌過的一截白皙的小腿。
晶瑩剔透的雨水順着花朵滴落,在她的腿上彙成一條蜿蜒細小的溪流,如同透明的花藤, 依戀地将她的赤足纏繞,留下冰涼的吻,最後黯淡地自那嬌嫩的足尖滴露。
腳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女子,她正懶散地側躺在深赭色的木椅上,翻看着一本老舊的書籍。
女子身披着一件暗色的綢緞外披,衣着打扮看起來像是藏在深閨中的貴女,行為卻如同頑劣的孩子,任背後那密集的花簾為自己擋風遮雨,還要不甘寂寞地用腳趾與雨水嬉戲。
似乎是注意到了來人的視線,埋首書籍的女子慢慢擡起了頭。
在那場昏暗潮濕的雨中,在那幽暗的花牆下,只有她的面頰和赤足白淨而純潔。
那是個看起來稚嫩而天真的少女,她有着一雙濕潤又深情的眼眸,在短暫地瞥了五十岚一眼後,就移開了視線,轉而去看亭外的天,像是這場潮濕而含糊的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呀,雨停了,人也來了。”
“我們是不是要上去開會了,緣一?”
五十岚這才順着少女的視線,注意到了依靠着柱子發呆的紅發少年,這兩人在那個午後,被主公介紹給了他們這些鬼殺隊隊員。
一位是新加入鬼殺隊的劍客,一位是醫館新來的大夫。
……
五十岚凪好像每次遇到這位大夫的時候,都在下雨。
那是一周後的一個雨夜,他好不容易追蹤到了那位鬼王的足跡,卻在中途被一位血鬼術強大的鬼攔了下來,在那場戰鬥力以玉石俱焚的氣勢最終取得了勝利。
他數不清自己究竟斷了幾根骨頭,也不曉得是哪塊斷骨紮進了肉裏,他最後的記憶是吐着血沫,靠着包裏幾管醫館最新研制的藥劑,硬生生挺了下來,就這麽昏昏地睡了過去。
再次清醒的時候,後勤人員正背着自己,飛快地奔跑在前往醫館的山路上,那個漆黑而潮濕的,漫漫雨夜的盡頭,是持燈而立的少女。
“好了好了,你安全了。”
“真是辛苦了,先小睡一會吧。”
她輕輕将柔嫩的手掌覆于他的眼上,她涼的像一塊玉石,卻奇妙地撫平了五十岚因為傷口發炎,而産生的燥熱與痛苦。
和上次的相遇一樣,這仍是無比短暫的一面,她是醫館特別的大夫,便只會在新藥,或者進行緊急治療的時候才會出現在醫館裏。
平日裏更多時間,她更喜歡待在主公為她劃出的私人小院裏,做些自己感興趣的事。
下一次碰面,是五十岚恢複意識沒幾天。
這個男人嚴于律己,同樣苛于他人。他剛拆了繃帶,壓着脾氣做了幾次複健,就想重回戰場,彌補上次的失誤,緊緊抓住有關那個男人的線索,因此對試圖阻止他的醫者不假辭色。
“讓我出去!我必須盡快找到那個男人才行!”
“不然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殺害!”
“把我的刀還給我!”
那些年輕的醫者皺緊了眉頭,勸着“您的身體還很僵硬,還需要再做調整”,但又着實拿武力值過高的他沒辦法,就差一個跑的快的小姑娘喊着“蜜大人!蜜大人”沖進了她的小院。
那位大夫有着起死回生的醫術,也有着應付各種固執患者的手段。這會兒她午睡剛醒,打着哈切,就被年輕的女孩,拉着手過來處理醫館裏的棘手人員。
“唔,讓我瞧瞧……”
“我的病人哪裏不舒服了?”
少女顯然剛剛蘇醒,她白皙的臉龐上還分着酣夢的粉意,蜜色的眼眸裏也蒙着層水汽。
她像是雨,濕潤而缱绻。
又像是亭子上攀附的那些花朵,嬌豔的弱不經風,讓人想要小心地将其珍藏。
就是這樣一個的弱女子,還履行着大夫的本分,在聽清楚醫者的抱怨後,堅定地擋在了五十岚身前。
“這樣啊,身體還很僵硬,但是想快點好起來是麽?”
她說話的聲音與語氣,都太像是雨了,滴滴答答的,暧昧又模糊,就這麽直接淌進了人的心裏。
而她對待他的态度,就像是在面對撒嬌的孩子,帶了點縱容與無奈的意味,莫名地讓五十岚感到了煩躁以及苦悶。
他不覺得她跟之前那些醫者有什麽本質區別,劍士皺緊了眉頭,用上了和鬼戰鬥的步伐,想要錯身離去,卻在邁步越過女子的那一瞬,卻被這位大夫抓住了手腕。
這種親密的接觸讓五十岚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再次望向大夫時,眼裏除了煩躁,還多了幾分不可思議的驚訝。
就算是受了重傷剛剛恢複,就算是刻意收了幾分力氣,作為鬼殺隊劍士的他,應該也不會這麽輕易地被一個女人抓住手腕才對……
而大夫只是垂着眼眸安靜地看着他。
“呀,我抓到你了。”
“看吧,因為還沒恢複完全,所以躲不開吧?”
“但沒關系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她還帶着之前那種沒睡醒的感覺,柔軟又慵懶地對他笑,那本該嬌軟無力的手臂,好像變成了甜蜜又致命的藤蔓,抽走了他的力氣,鎖住了他的掙紮。
“只不過接下來可能會有點疼,忍一忍,好不好?”
“馬上就結束了。”
作為大夫的她,顯然很清楚如何放倒一個病人。
她用一只手拉高五十岚的雙臂,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最後擡腳踢向五十岚脆弱的膝蓋窩,于是那位高大威猛的劍士就因為身體失衡,猝不及防被女子一腳踩倒了地上。
他本來應該奮力掙紮的,因為羞惱而發怒的,但是身上傳來的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
那只腳離開了他的膝蓋,沿着他大腿的起伏緩緩向上,最後穩穩踩在了他的腰上,慢慢碾在了,他因為卧床而變得僵硬的肌肉上。
五十岚莫名就想到了那天的雨,想到了被雨水打濕的花朵,以及那被花朵親吻的足尖。
酥麻,疼痛,以及心中無法言說的煩悶,令漲紅了臉龐的五十岚無意識地發出了聲音。
煉獄桐壽郎就是在那個時候,興沖沖地一把推開了醫館的大門,喊着——
“五十岚!我來看你了!你好了點了麽!”
直接沖了進來。
那是鬼殺隊最能讓人安心交出後背的可靠夥伴,桐壽郎。
也是鬼殺隊出糗時最不想遇到的男人,桐壽郎。
他随時保持着敏銳的洞察力,還有沒事寫寫日記的好習慣。
現在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畫面,用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告訴五十岚——
【我看到了】
【我記住了】
【你完了】
在桐壽郎想說點什麽的時候,作為旁觀者最大的溫柔,就是直接走人,不要參與進他“迫害”他人的過程。
“衣服髒了記得換哦。”
“你留了不少汗,唔,去浴室再梳洗一下就可以出院了,真是太好了呢。”
于是在順利完成了自己的治療任務後,大夫便毫不留戀地從五十岚的身上走了下來,飛快地離開了現場。
緊随着煉獄後一只腳進來的是繼國緣一,那位一向神情淡漠的劍士,在看到被蜜踩着趴在地上的五十岚時,眼神十分之複雜。
緣一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看到蜜那副波瀾不驚,公事公辦的模樣之後,又将話語咽了回去,變成了一聲輕微的嘆氣。
……
蜜在第一次見到五十岚凪的時候,隔着那層霧蒙蒙的水汽,看到的其實是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種不拘言笑的表情,那種并不贊同她的行為,卻依舊會覺得她美好的眼神,都蜜無端端的想起了自己的兄長——
繼國岩勝。
他的感情在大多時候十分的內斂。
也會像這樣,在那個陰雨蒙蒙的家裏,淋着雨,踩在泥濘的地上,卻昂着頭,挺直了背,望着遙遠的地方,一個人安靜地走着……
她那時候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所以看了一眼就很快地移開了視線。
她在閑下來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岩勝。
好在後面的工作安排的很忙,連軸轉得生活能讓她的腦子短暫的空白一陣,她在鬼殺隊正式入駐前,先要先回村落好好告別。
她含淚說着“有人給了她解決身體問題的靈草,為了報恩得前去任職。”,然後在離開前,把必備的醫療知識以魔鬼訓練的方式,傳授給了自己的兩個學徒,成功讓他們的态度從“老師愛我別走”變成了“求求您了,我學不進去了,您快走吧” 。
學生累,老師也苦。
蜜在回到鬼殺隊後,足足睡了整個白天,直到晚上才勉強恢複了過來,清醒後便再次遇到了這個男人,他像被打濕的流浪狗一樣,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奄奄一息的可憐。
然後好起來又板着臉要繼續上戰場。
這可真是連勉強自己的樣子,都有點像那個人啊,不過只可惜她的兄長并不是那種剛愎自用,還有些暴躁的男人,所以她很快就将五十岚這個人抛到了腦後。
五十岚怎麽樣已與她無關,但是岩勝的消息經由花禦之手,每每如約而至。
因為有真人當作咒力老師,所以只要蜜想要做,就能像讓醫館所處的山上開花那樣,也在繼國府內種上幾朵自己的咒花。
她成功通過咒花看到了現在的岩勝,他成為了繼國家的家主,成為了骁勇善戰的武士。他明明在沒有犧牲任何人的情況,毫無阻攔地得到了小時候曾期許的一切,卻仍然會一個人在幼時的庭院裏發呆。
他只是坐在庭院裏,一個人安靜地看着月亮,看着花瓣一片又一片的凋落。
比起白日裏和屬下在一起,不拘言笑的可靠姿态,一個人的時候,岩勝的表情有所放松,會安靜地垂着眼睛發一會兒呆,只不過是那樣的平穩的畫面,卻莫名讓人感覺到了難過……
為什麽呢?
是錢還不夠多麽?是地位還不夠高麽?
這讓蜜感到困擾,甚至下意識用上了自己幼年的一套思維方式。她現在是個富婆了,有了足夠的地位和經濟實力,有專門的人為她采購草藥和書籍,有經驗豐富的醫者為她實現新藥的研究思路。
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會讓人感到無力和煎熬的負擔了吧……
如果是現在的我,把擁有的這些分享給你,你是否能再次感到幸福呢?
她在閑下來的時候,腦子裏時常會出現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如今有關他的信息,甚至到了鬼殺隊手裏,緣一這次跟着桐壽郎來醫館找她,正是為了告訴她。
“繼國府周圍最近出現了鬼的蹤跡。”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你小心 一吻便颠倒衆生
一吻便救一個人
給你拯救的體溫
總會再捐給某人
突然開始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