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地位對等的對話才叫談判, 在絕對實力面前, 弱者只有任人宰割這一結局。
看着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霸氣的少年, 以及那個咒力虛浮的花型詛咒, 作為一族內佼佼者的神官顯然将自己視為了擁有決定權的一方,他将産屋敷的友好視作不知實情的愚善, 緊鎖着眉頭,一邊無奈地向産屋敷闡述“邪神”這一存在是多麽虛僞狡猾,一邊掏出了随身攜帶的式神紙人,并當機立斷傳信給了屋外的護衛。
“雖然她好像救了你, 但你可不要被她的僞裝騙了啊煌哉。”
“邪神之所以被稱為邪神,便是因為他們實現願望方式過于邪祟,代價也驚人的可怕。”
“這種慘劇我見識得太多了……眼下只有将她控制住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是否要接納這位邪神”這一問題的開端其實是一場武鬥。
小小的紙人閃耀着靈氣的輝光,在風中化為猛虎、白龍兩大強力的存在,一前一後以雷霆之力,沖向了烏紫色的花繭。而三位黑衣影衛也從無人注目的角落偷偷出現,意圖制服在場的紅發少年。
在場的只有桐壽郎, 還憂心忡忡地立在主公與夫人之前, 警示着可能到來的襲擊,并沒有直接對緣一出手的意思。他看着眼前的緣一和花繭, 金紅色的眼眸裏甚至出現了些擔憂的情緒。
而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內的銀發詛咒, 更是用行動,對眼前的襲擊表現出了十足的蔑視。
他偷偷從花繭上揪了一朵咒花,在手裏把玩個不停,懷着看熱鬧的心思, 直接把表現的機會留給了緣一。真人期待地等待着戰鬥結局,無論緣一還是神官,兩者間哪個沒了,他看起來都會覺得十分高興。
然而戰鬥,或者說這單方面的碾壓,僅持續了幾分鐘。
若說之前緣一對于鬼,只是因為沒辦法阻止再生,才稍微耗費了點時間,那麽如今對上脆弱的人、以及完全稱不上頂級的式神的話,僅憑手上這把注有咒力的鐵刀,便可以盡數斬落。
那個名為緣一的劍士立于花繭之前,以肉身化為一座銅牆鐵壁,令神官無法靠近一步。
明明是從少年死角襲來的攻擊,卻被他輕易地躲開了。他像是憑空中多出了幾雙眼睛,或者有了預言的能力,輕易看透了忍者那磨練多年培育出的默契聯擊,不僅如此,那超乎尋常的身體素質,又讓他在一息間做出了反擊的動作。
沒有機會反抗,甚至沒能順暢捕捉到他的動作,忍者便失去了意識。
而威猛的式神,也在他揮手間一分為二,化為了飄落的紙屑。
如說繭裏的為可怖的神明,那他便為神明忠誠的祝者。少年面色沉靜,甚至在擊中忍者時會露出一絲悲憫的情緒,結合那舞蹈般優雅連貫的動作,少年将兵刃相交的血腥戰鬥化為了一場獻給神明的神樂舞。
就像桐壽郎介紹的,這是一位不忍傷害弱者的慈悲之人,對待神官的護衛們使用的僅僅是刀背而已,僅憑這番不帶殺氣的劍技,就做到了這種地步,讓所有出手的人都在一瞬被擊中了要害,被揍得人仰馬翻,暈倒在地,失去了戰鬥能力。
他用行動很清楚地向神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請停下吧……”
“我們無意造成争執。”
“如果不歡迎我們的話,我會帶着她自行離開。”
但不甘心的神官,還是将希望寄托在了靜止不動的桐壽郎身上。他看出了緣一刀刃上的咒力,擅自将這非人般的戰力推到了作為邪神眷屬,擁有特別咒術這一理由上。
“這一定是咒術!用日輪刀斬的話應該更有效果!”
“咒術”這兩個字一出來就引起了挂機的真人的注意裏,他一把捏住了手裏的咒花,朝神官發出了忿忿不平的抱怨。
“哈?咒術!說咒術你看不到我這麽大一個特級詛咒麽?跟他說什麽咒術?!”
他強歸他變态,那該死的,難纏的身體能力和呼吸法,什麽時候成了咒術的恩賜?
這種說法顯而易見戳中了作為詛咒,還被人血虐的真人的痛處,徹徹底底點燃了他心中怒火,讓瞬身來到神官身後的他,笑眯眯地将烏紫色的花朵直接抵在了他的臉上。
“既然你看不出來,難怪要封印她……”
“喂,人類,你真的要試着破壞那個繭麽?”
“你看看這朵小花,用你的腦子想一想,這東西失控會發生什麽呢?”
被少年捏在手裏,是蜜通過菟絲從産屋敷煌哉身上吸取的詛咒,那些積攢多年的,屬于亡者的怨恨不甘,在空氣化為了妖致的咒花。在接近人類皮膚時,無害的花朵下又突然滋生出許多細小的觸須,不斷地蠕動着,渴求鑽進神官的血肉,汲取新鮮的養分。
他就像是弱小的無助的嬰孩那般,被實力強勁的大詛咒,狠狠按住了身體,只能感覺到那朵惡毒的花兒離自己越來越近。
因為咒花的靠近,神官周圍的靈氣屏障就像是被酸液腐蝕一般,迅速的逝去了,連他白淨的臉上也出現了與産屋敷類似潰爛的傷口。
這只是那枚碩大花繭上的小小一朵而已,僅僅是輕輕碰了他一下,就讓神官感到了仿佛被人剝開臉部皮肉的痛楚,一瞬間甚至失去了言語的力量。
煌哉這麽多年,就是受這種東西折磨的麽?
“此事是我禮數不周……所有原因在我,請您放過煌哉吧。”
“你們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們的。”
這種恐怖的體驗,成為了壓垮神官意志的最後一根稻草,決定權已經不在他手上了,這已經不是他能處理的領域了……
而對于妹夫的關心,終于讓他暫時壓下了,作為神職人員對于“詛咒”的心理潔癖,變成了一個“好說話”的人。
如果真要按實力把談判,轉變為一場戰鬥的話,那麽決定權其實是在詛咒這邊的。在與詛咒不斷切磋的歲月裏,少年早已有了與大多數人“好好談話”的實力,成功地讓惜材的産屋敷生出了挽留的意願——
“所以,我們還是好好說話吧。”
“我該如何支付,給神明的報酬呢?”
“我是否有榮幸,聽聞這位神明與您的故事呢?”
……
不善言談的少年,以平鋪直抒的方式。講述了那個由十六年歲月編織而成的故事。
但這畢竟是從緣一的角度的描述的故事,在說到自己那可愛的妹妹時,不免會帶一點個人感□□彩,給人設裏加了一點天真,一點善良,然後很多很多溫柔體貼、隐忍克制、總站在別人角度思考,過度奉獻以至于差點郁郁而終。
關鍵他這個人又有點木讷,性格又認真,所以就算個人傾向嚴重,聽起來又很真,特別特別真。
那厚厚的濾鏡,讓一向對詛咒心存憎惡的神官,都克制不住地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作為神官,他本來就是個關心平民,祈求世間和平的好人。
于是這會兒,他非常文雅地對邪惡的術士表示一系列了問候,接着就義正言辭地向緣一承諾,神社一定會謹遵少女亡母的教誨,輔助神明走在“助人為樂”的正路上。
連産屋敷都跟着痛斥了一下這位為惡人間的術士,表示鬼殺隊會留意他的行蹤,以防這位惡徒利用神明造成大規模傷害。
但偏偏煉獄桐壽郎他不一樣,他一直都很不一樣。
這個爽朗的青年環顧了下四周,發現該說的都被前面兩個人說了。他就不甘寂寞地從別的新角度做閱讀理解,一定也要跟着說點什麽。
要說神官聽的是“神明就算被壞人設計污染,也在世人指引下一心向善的宗教故事”,那煉獄聽得就是一個“奇奇怪怪但又很浪漫,讓人微妙向往的愛情故事”,他聽得興致勃勃,并對故事的幾個關鍵點,及時給出了反饋。
“我也想和蜜小姐那樣的女性在一起!真可惜啊!我沒有妹妹!”
鬼兄。
“不僅如此,我也沒有離家出走,英雄救美後幾天就和義妹成為戀人的美妙契機呢!哈哈!真是羨慕!”
趁虛而入的幼女控。
桐壽郎明明說的一臉清爽,每一句都帶着真心的贊嘆,說的情真意切,但偏偏就能讓人聯想到奇怪的關鍵詞。好像他說着說着,作為”妹妹的英雄”、“五好樸素青年”、“絕世劍客”的緣一,就逐漸不是那個味道了……
氣氛微妙的冷了下來,只有真人歇斯底裏的笑聲還持續不斷。
煉獄桐壽郎,一位多金爽朗劍技高超的貴公子。
因為別人經常和他說話,說着說着就要與他切磋,于是越變越強。
目前是鬼殺隊裏年輕一代中最能打的人。
……
雖然交流的結尾有些奇怪,但到底結果是好的,讓緣一在凝視着從繭中複蘇的蜜時,看着她那雙因為不知曉實際情況,而顯得怯生生的眼眸,能撫摸着她的長發,好好說上句——
“已經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
“真的嘛?這裏面沒有什麽霸王條款吧?”
但是蜜還是有點害怕的,她翻來覆去地研究着手裏那分神社出品,适用于神明的靈契,驚訝地發現上頭的內容緊緊圍繞“待遇優厚”、“平等尊重”、“互相理解”幾個中心主旨,實在找不出能坑到她的地方。
甜蜜的詛咒在艱苦樸素的歲月裏一步一個腳印,等到幸福降臨時反而顯得瑟縮而憂慮起來了。
這也不能怪她,她好像就是在十歲生日那夜,在愉快的祈願後正式開始了倒黴。
她在不谙世事的花朵時代,被術士連根拔起,在懵懂無知的幼女時期,又被這個實力強大的老狐貍堵門,仿佛瑟瑟發抖的孩子剛學會走路,就對上了粗暴健壯的大人,于是挨打沒有商量餘地。
讨厭,可怕,自私,狡猾。
一切與彼世有關的人物,對于她都成了可怖的威脅。
讓她在堅持艱苦鍛煉的時候,有時候都會洩氣地悄悄問自己——
我真的有變厲害麽?
我在成長的同時,那個人是不是也變得更加可怕了呢?
因為不想讓自己的消極影響到同樣不斷磨砺自身的緣一,所以蜜一直将這個想法,小心地隐藏在心底。
她一直隐藏的很好,只在今天,突然就流露出了點可憐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是她在為母親的病痛感到無濟于事,或者看到術士劃開自己咒術時露出的表情,這讓緣一微微垂下了眼眸。
因為她待在家裏會覺得很難過,所以他才會帶她離開。
現在明明已經離開了那裏,已經長大了,但她好像有時還是那個哭泣的孩子……
這樣的想法讓少年忍不住伸出手,将不安的她直接摟進了自己的懷裏,他用那雙赭紅色的眼眸,很專注地與她對視。
“我答應你了。”
“我會保護你的,我會做到的。”
“你也成長了,神官認可了你的咒花和醫術。”
“我們都做到了。”
他一字一句地說着,說得很慎重,并用手指細細地摩挲着,她因為不安而有些發涼的掌心。
少年的淡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他手上的溫度又很暖和,這份溫度好像也通過接觸,傳達到了她的心裏,讓她一下就踏實了起來。
正像母親所講的,因為一直在努力做着好事,經過三年的蟄伏,她的運氣好像終于好了起來,能慢慢從術士的陰影中找回自己的生活了。
少女安靜地坐在那裏,聽着緣一講述在她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慢慢地接受了“緣一、真人已經是大佬,而自己其實也很能打”這個事實。
然後她在聽到緣一又被人迫害,說成“幼女控”的時候,忍不住掩着嘴唇笑了出聲。
“你是因為沒辦法,你就是喜歡我,我怎麽樣你都喜歡。”
“我是幼女,你為了我,自然就是幼女控咯。”
她在真人說這種詞的時候會不滿地追着他打,說什麽“不許欺負緣一”,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卻又會因為一些惡趣味,默認了這種關系。
那種總是被溺愛而變得嬌縱的神情,在她的臉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可她偏偏又占盡了會被人喜歡的理由,那帶着笑意的斜睨,都因此變得秋水漣漣,顯得風情萬種。
他跟這樣的一個女孩相處了三年,學習了不少新詞彙,也習慣了她的一套行為模式,屬于戀人之間猜謎似地對話說得有來有往。
“嗯?你也在欺負我麽?”
少年沖她微微歪了歪頭,那種叫人瞧不出是疑惑還是無奈的表情,看起來真是無辜極了,甚至說性感得要命。
他這個人長了一張清秀的面孔,說話又文質彬彬的,非常有禮貌,所以蜜有時候也不曉得他到底有沒有懂“欺負”的意思,但他這麽問着,纖長的手指卻插進了她的發間,不緊不慢地梳理她落在肩上的一縷長發。
少女的心髒随着他手指的動作,開始跳得飛快,她覺得自己有點發軟,但口頭又不想讓步。
“那你也可以欺負回來啊。”
她這樣的逞強在她還是個幼女的時候非常管用,這時候一般少年揉揉她的頭發,也就算了。可現在等到她長為少女,到了成年的時候,老實說就有點危險了,有了說不出來的意味。
“是麽,這樣啊……你長大了啊。”
“我要欺負你了。”
他只是吻她的嘴唇而已,也沒做別的什麽事情了。
因為察覺到了她身體在發軟,就體貼地用手掌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因為察覺到她正用牙齒輕咬着自己的嘴唇,就低哼着發出輕笑。因為能察覺到她的每一次顫抖,便能很容易地吻向深處。
交換彼此的吐息,用舌尖在口腔壁內搜刮甜蜜。
這是個讓人提不起任何反抗意思的親吻,非常溫柔的,卻讓她因為羞澀和愉悅,蜷起了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