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聚居地的每一天基本都很平靜,如果不是有高高的圍牆和瞭望塔,有時會安逸得讓人生出還生活在末世前的錯覺。像撿到愛穿荷葉邊襯衫的美男這樣的事,算得上十分小概率的事件。
這天蘇澤從後山練槍回來,正要前往大門的瞭望臺換班,遠遠地瞧見什麽,停住了腳步。
正在對面揮舞手臂殷勤地打招呼的雷哲見着蘇澤皺着眉頭的樣子:“你也不用看到我就是這副表情啊……”不過走近了才發覺蘇澤并非在是看他,而是在看他的身後。
身後不遠處傳來陣陣汽車引擎聲,雷哲循聲望去,一只車隊風塵仆仆地停在聚居地大門外。
這顯然是一只外來的車隊,下車的人都是從沒見過的生面孔,帶着一身羁旅風塵,一個個眼神疲憊卻又透着小小的期待,這讓蘇澤想起以前的自己。這樣的畫面相信聚居地的每一個人都不會陌生,三年前大陸上還四處是像這樣遷徙的車隊,如今大部分人已厭倦了奔波,紛紛在大型的基地或是聚居地落腳,但是也有少部分人習慣了遷徙,對他們來說,遷徙反而比定居更自由,更安全。
這只車隊的來意無外是希望聚居地能提供一些物資,胖子和車隊的領頭人交談了幾句,便讓對方候在門外,自己跑去找潘察了。
“這車隊從哪裏來的?都是些什麽人?我們要放他們進來嗎?”雷哲在蘇澤身後連珠炮地問。
蘇澤側頭瞄一眼雷哲抓在他肩膀上的兩只手:“為什麽躲到我後面?”
站在蘇澤背後縮着幾分脖子的雷哲啞然了一拍,不過很快就又挺直背輕松道:“我是想試試你的近身搏擊術如何。”
蘇澤無奈地別過肩膀,卻發覺甩不開對方的手,他擡手啪地按在雷哲抓在他左肩的手背上,兩個人暗暗角力,看似不相上下,但蘇澤已隐隐感到雷哲占了上風,他睨着對方,眼中難掩錯愕,除了那個人,至今還沒有人能在力量上如此輕易壓制住他。雷哲狡黠地一笑,手掌在蘇澤肩頭發力一握一帶,那一下竟讓蘇澤止不住勢頭往前趔趄了一步。
雷哲松開手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看着按着肩膀疑惑地盯着他的蘇澤,好像方才那一下純屬意外。
适時潘察也跟着胖子趕到了,打開大門和對方交談了許久。這只車隊竟然是從庚林遠道而來的,潘察表示可以提供食物和淡水,只是藥品有限無法提供,作為交換,希望對方能盡可能地多地告訴他們庚林那邊的事,尤其是有關藍傲文的情報,因為庚林至淮港一帶皆是藍傲文的勢力範圍,津都離這兩座城市都不遠。簡而言之,津都目前就夾在樓戰和藍傲文勢力的中間,西南面是樓戰所在的赤城,東面則是庚林市,潘察自然對這兩人的動向十分關心。
“別的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車隊的領頭人道,“但是在庚林确實遇見了藍傲文的車隊,藍傲文在庚林有基地,但之前一直沒見有什麽動靜,我們過來時藍傲文的車隊好像在整裝待發,是規模很大的一只車隊,看起來他們好像是要往這邊來,但我也只是猜測……”
雷哲見蘇澤在聽到藍傲文的消息時雷打不動的冰山臉竟然松動了,眼裏各種情緒閃爍,不由好奇:“怎麽?你不會認識藍傲文吧?”
“不認識。”
蘇澤一口否認完掉頭就走,這麽斬釘截鐵,雷哲都懷疑先前看到的閃爍神情都是他的錯覺了。他锲而不舍跟在對方身後:“聽說藍傲文是一等一的狙擊高手,能在兩公裏外廢掉樓戰一只車隊,”說着撇撇嘴,“不過我覺得那是吹出來的,藍傲文那種性格怎麽可能像你一樣在蚊子堆裏一蹲就是一整天?”
Advertisement
蘇澤問:“你認識藍傲文?”
“不認識,但也算有幸見過他手下幾員大将,一看就能推測出藍傲文是怎麽樣的人,自大自負、狂妄不可一世,這種人怎麽可能成為狙擊手?”
蘇澤難得停住腳步,沉吟道:“他可能算不上一個好的狙擊手,但是是很強的戰士,一個很強的戰士,只要他想,就能在蚊子堆裏蹲上三天。”
雷哲越聽越不明白了:“你不是說不認識藍傲文?”
“我确實不認識,”蘇澤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雷哲在陽光下眯起眼,一路望着蘇澤的背影走遠,這個人的背影一直低調沉默如同影子,可是今天他卻覺得那背影意外地有了顏色。
。
蘇澤獨自站在瞭望臺上,在下方的大門處,補充完物資的車隊正一輛輛離開聚居地,他沉默地俯視着這些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心中猜想着他們為什麽會甘願長途跋涉離開庚林,是藍傲文的存在讓他們不安害怕,還是只是他想得太多。也許他們只是一只習慣了在大陸上遷徙的車隊,和許許多多其它車隊一樣,那些疲憊和不安都和藍傲文無關。
可是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藍傲文不出半月便會抵達津都,他應該是為樓戰來的,那個人是他仇恨的執念。但如果藍傲文真的來了,他就只能離開這個待了兩年多,快要成為他第二個家園的珊瑚鎮。
瞭望塔上燥熱的風吹過,他迎風閉上眼。他們不是一路人。
想要強行将那個人的影子從思緒中驅除,它卻更加固執地盤旋在腦海裏,甚至探出手臂擁抱他,那擁抱痛入骨髓,好似要把他揉碎。和它的主人一樣,倔強跋扈,張揚霸道。
雷哲說藍傲文不會是一個好的狙擊手,他太小看藍傲文了。
絕大部分時候藍傲文不是一個能靜得下來的人,但是只要有必要,他也能在零下的環境中在雪地裏等待上兩天兩夜。
他不清楚到現在這還算不算是藍傲文狙擊埋伏的最長記錄,不過他埋伏這麽長的時間并非為了殺樓戰,也不是為了虐喪屍,只是為了獵一頭熊。只因那個時候他們沒有食物了。
在穿越澤西湖時他們遭遇了罕見的喪屍潮,他和藍傲文兩人被困在冰封的山谷,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不關風的林中木屋裏,窗外風雪呼嘯,觸目所及全是冰冷的白色,但屋子裏卻異常的暖和,因為床邊的爐火旺得都快把屋子燒起來了,他應該是昏迷了很長時間,渾身虛脫無力,小腿骨折難于下床,而藍傲文不見蹤影。
他很少有醒來卻看不到藍傲文的情況。也不知道是怎麽辦到的,那個人總是有辦法醒得比他早,并出現在他一張開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用曾經流行的說法,真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他太習慣醒來就看見藍傲文,忽然就看不見了,這讓他有種不詳的預感。
為了應付喪屍潮他們已經彈盡糧絕,床邊有一把史密斯威森,但沒有子彈,除外就只有一把冷鋼軍刀,他用刀劈斷桌腳,撕掉衣服再用布條将木條綁在腿上固定好,強忍着劇痛下了床。推開木屋大門,外面俨然是兩個世界,刺骨的風吹得他渾身顫抖,藍傲文那家夥到底是燒了多少柴火才将木屋裏暖成那樣?
雪地上沒有腳印,他按着空癟的肚子,從饑餓感來看他應該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這讓他堅定了必須出去找藍傲文的念頭,哪怕還發着高燒,但是心裏的恐懼勝過了生理的痛苦。
他必須找到藍傲文,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變成喪屍了也必須由他親手殺死,這樣才不辜負他像個傻瓜一樣一次又一次豁出性命去救他。
疼痛、寒冷和饑餓加劇了心中的憤怒,他不明白為什麽那家夥總是愛行走在深淵邊緣,擁有那麽強烈的愛和占有欲,卻又不惜命得讓他害怕。
在山谷裏徒勞地找到快要天黑,兀鹫的出現總算帶來了轉機,跟随着兀鹫飛去的方向,終于見到雪地中一頭中彈身亡的灰熊。
他至今都無法忘記那一幕,藍傲文竟然冷得趴在熊身上,身上的沖鋒衣落滿白雪,他不知道他在這裏趴了有多久,以致頭發都已結冰,眉毛和睫毛也都被雪染白了,凍僵的手上繃帶和皮膚早已被冰貼在一起。他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态。
他猜想藍傲文可能是為了出來尋找食物,獨自一人就能獵殺這麽大一頭熊委實不可思議,他彎腰撿起藍傲文身後不遠處那把被埋進雪裏的M110狙擊步槍,裏面沒有子彈了,原來他們只剩下一發子彈,難怪藍傲文不幹則已,一幹就要幹一票大的。
可是蟄伏了兩天兩夜獵殺了一頭熊,最後卻沒有力氣弄回去,這也太好笑了吧。最後他用冷鋼刀從熊的胸脯上切下一大塊肉帶上,再多就帶不動了,剩下的一大只熊全留給了白撿了大便宜的兀鹫。可是即便是那塊藍傲文差點送了性命才得來的胸脯肉他們最後也沒能吃到口。在返回的途中遭遇一隊饑腸辘辘的狼群,他只好将熊肉奉上,架着昏迷的藍傲文拖着傷腿艱難地回到木屋,心想還好房子沒真的燒起來。
人在零下的環境中連續待上超過四十八小時是會很容易患低溫症的吧,他将藍傲文放在床上,看着他臉上的冰霜在爐火下一點點融化,竟然也操心不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只要找到他就好了,找到這家夥,他自己就能活過來,低溫症什麽的怎麽可能搞死藍傲文,就算死了,只要在他耳邊不厭其煩地說“我愛你”,他也能死而複生給你看。
我愛你。
我愛你。
所以不管是低溫症還是肺水腫,快點搞定它們醒過來。
熊肉一口都沒吃到,但那滿溢在胸口的感動已經将他的靈魂喂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