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雷哲被帶到一間幽暗的房間裏,門在背後合上,房裏卻并不止他一人,書桌上點着一只蠟燭,暗淡的燭光微微搖曳着,刀疤男坐在書桌後,一臉洋洋得意的表情瞧着他。

雷哲看見書桌上倒扣着兩只紙杯,蹙眉道:“什麽意思?”

“有沒有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刀疤男靠在椅背上,挺着大腹便便的啤酒肚,“樓戰大人很快就會來接你了,在那之前我們能敘舊的時間也不多了。”

“你叫他大人?”雷哲臉上挂上諷刺的笑。看來外界猜測得不假,骷髅軍團現今果然在為樓戰賣命。

“狂,你的嘴皮子功夫也耍不了多久了,”刀疤男傾身向前,咧嘴笑道,“不過老實說,你剛才在大廳的表現倒是有那麽一點讓我想起刃。”

雷哲不耐地皺眉:“你帶我來到底想說什麽?”

刀疤男攤手示意書桌上兩只倒扣的紙杯:“還記得四年前那個該死的學校吧?”

雷哲自然記得,那個時候正值奧比斯波病毒全球爆發一年,是喪屍最為肆虐的時期,他們為了躲避喪屍潮暫時在一座廢棄的中學裏避難,不巧的是骷髅軍團的人也在這裏。雖然極度厭惡這只強盜團夥,但他們那時被四面八方的喪屍圍困,只好與強盜們共處一室,那時的許多學校都兼有避難所的功能,有備用的電力和食物淡水等資源,他們和骷髅軍團幾次發生摩擦,最後雙方都意識到眼下這種情狀要想活命只有合作一途。他們本來的打算是等喪屍潮過去後再突圍出去,可待到物資都耗盡,學校周圍依然是四面楚歌。

再不逃出去所有人都得餓死在學校裏,一行人不得不制定作戰計劃,但這個計劃有很關鍵的一環需要由一人作為誘餌将某區的喪屍引開,雙方自然都希望對方去冒這個險,局面僵持不下時,刃提出抓阄決定。

刀疤男靠在書桌後悠悠地回憶着:“那個時候我們都在文體教室裏,備用電源被切斷了,教室裏一片漆黑,那時也只有一只蠟燭,和現在很像吧。刃提議用圍棋子抓阄,那個時候我同意了。”說着自嘲地冷笑一聲,“我竟然還覺得這真他媽是個好主意。”

是的,雷哲也回憶起來,那個時候他都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然後一直靠在門邊的刃出聲道:“我們抓阄吧。”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身黑色短風衣,陰郁冷漠的年輕男子身上,刃擡起手,修長的指間夾着一黑一白兩枚棋子,衆人沉默以待,刃提了一旁的一只紙箱将棋子扔進其中,又抱臂退到一旁:“抽到黑棋的一方負責擔當誘餌,有意見嗎?”

現場靜默了片刻,刀疤男忽然笑道:“這點子不錯,但按規矩,我們得先抽。”

雷哲看向一旁的刃,刃漠然地點點頭:“可以。”

那時他并不知道刃的打算,但刀疤男胸有成竹的樣子讓他覺得很不妙,而刃只是靜靜地靠在門邊,在微弱的燭光中沉沉地盯着那只紙箱,不發一言。

“傻瓜才會以為這是純靠運氣的游戲!”刀疤男的聲音拉回了雷哲的思緒,“我那時早知道刃不好對付,就想他為什麽要提出這個建議,如果這真的是純靠運氣獲勝的游戲,提出來對你們有什麽好處?”說到這裏沖書桌後的雷哲嘿嘿一笑,“刃絕不會提出對你們不利的建議,所以我斷定他從一開始就打算作弊,而這種抓阄的賭博游戲要想作弊,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先抽!先抽的一方才能掌握先機!”

Advertisement

雷哲沉浸在刃還活着時的回憶中,漫不經心道:“那時是你們先抽的。”

“是我們先抽的,因為我車隊裏有個家夥曾經練過幾年街頭魔術,只要由他去抽簽,我們就穩贏了,”刀疤男的聲音聽起來卻并不興奮,“……至少當時我是這麽認為的。”

“然後你們就在我們眼皮底下作弊了。”雷哲說。

“換了是刃他也會的,”刀疤男說,“對會魔術的人來說要想在這種場合作弊簡直太容易了,魔術師只要另外準備好一枚黑棋一枚白棋,就能保證自己抽到白棋。”

雷哲注視着搖曳的燭光,微弱的火光仿佛又将他帶到當時的文體教室裏,說是文體教室,但其實算得上是半間堆放文體用品的倉庫,有美術部的用品,音樂部的樂器,象棋圍棋自然也不止一副。在擠着那麽多人,且光線昏暗的教室裏,多的是機會搞到另外兩枚棋子。

那只空紙箱的開口有些大,他們就用膠布重新密封好箱子,再在紙箱正面開了一個僅容一只手臂探下的口子。現在想來,魔術師應該就是在這時趁人不注意從擺放圍棋的架子上偷藏了兩枚棋子。

這之後便按說好的,由骷髅軍團先抽。魔術師将手伸進紙箱,握拳拿出那枚棋子時,他們這邊的麥子也準備好伸手進紙箱裏抽簽。刀疤男不會允許刃去抽,他不信任刃。可是麥子手才剛剛懸在紙箱的開口上方,刀疤男卻先喊了停。

“我那時立刻就喊了停,”刀疤男靠在書桌靠椅上,眯着眼回憶道,“雖然抽簽的不是刃,但我還是不放心。現在只要我們亮出白棋,你們抽或者不抽都是輸。可我萬萬沒有想到……”

雷哲隔着火光看着刀疤男,刀疤男此刻臉上的神情就和當時在文體教室裏一般無二,寫滿了驚異。

魔術師的手法是在伸手進紙箱時将先前刃放好的兩枚棋子全部取出,再将袖中的黑棋放進紙箱,這樣他只要趁人不備扔掉手中的那兩枚棋子,只留下事先準備好的一顆白棋就贏定了。

那時魔術師率先張開手心想要鎖定勝局,他的手心上的确是一枚白棋,可是手上卻染滿了黑色的痕跡,連白色的棋子上都沾染着烏黑,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和手中的棋子,大惑不解。

刃從門邊起身,他一直遠遠地觀望,這才走過來,右手抓住魔術師的手腕提起來,同時張開自己的左手,衆人才見他先前夾住黑白棋子的手指指縫間也有同樣的黑色墨跡。

“為了防止作弊,我放進紙箱裏的其實是一枚白棋和一枚用顏料染黑的’黑棋‘。”

紙盒裏的黑棋竟然是用白棋染黑的,這轉折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魔術師聞言頭上冷汗直下,骷髅軍團的衆人也都驚駭地睜大眼。

麥子在一旁樂壞了,沖面色煞白的魔術師得瑟道:“啧啧,瞧你手上的墨汁,這棋子上也是,看來你抽到的是黑棋啊,唉,害各位白高興一場真是辛苦了!”

“怎麽見得這就是黑棋?也有可能這些墨跡是在抓阄時染上的!”刀疤男不甘地大聲道,“紙箱裏未必就是白棋!”

他話音未落,铮亮的武士刀已将桌上的紙箱一切兩半——紙盒裏只剩一枚白棋。

刀疤男頓時瞠目結舌,狂怒地看向魔術師,魔術師緊張得連連搖頭。

“我那時一直想不通為什麽,以為是魔術師背叛了我,最後我讓那家夥去做了誘餌,卻沒想到那家夥那時才真的背叛了我,不但幫你們把我的人都困在舊校區裏,還助你們盜走了我們的車輛和物資。”刀疤男說着,搓揉着眉骨上的刀疤,狠狠道,“這一刀就是在那時被這叛徒留下的,這筆賬我可一直都記得。”

說到這個雷哲倒是想起來,那個時候的刀疤男眉毛上雖然有一道縫隙,但的确沒有刀疤。

“很久以後,一位大人物告訴了我其中的玄妙,我才發覺自己是如何徹頭徹尾地被刃玩弄……”刀疤男的手在書桌上不自覺地緊握成拳,燭火更脆弱地搖晃起來。

“是樓戰嗎?”雷哲睨着刀疤男,幹澀低啞的嗓音裏毫不掩藏恨意。

“刃那時是怎麽玩弄我們的,你應該都知道吧……”刀疤男斜眼看向他。

雷哲沒有答複,他當然知道。刃使用了兩種不同的棋子。原本應該放置黑棋的棋盒裏其實早換成了白棋。當然魔術師也不蠢,不可能連看也不看,只因兩只棋盒并排放置着就理所當然地以為白棋棋盒的旁放必定是一盒黑棋,但玄妙之處在于,刃調換的白棋卻是另一種質地的白棋。這種白棋乍看與之前的白棋一般無二,但其表面卻是啞光的,色澤更暗,刃将這種白棋換進了原本放黑棋的盒子裏,在光線暗淡,且兩只棋盒并排放置的情況下,一眼看去的确像是一盒白棋與一盒黑棋,但這還不是刃所做的全部準備。

刀疤男自顧自地講出了刃所設的陷阱,最後不無拜服地道:“他最高明的一點,是将前一種白棋放了一些在後一種白棋的棋盒裏。”

圍棋不像象棋,棋子衆多不勝枚數,也因此下完棋後,棋子未必是規規矩矩地黑歸黑白歸白,打開棋盒後看見黑子的盒中摻雜了些許白子或是反之,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而刃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當在一盒深色的棋子中看見幾顆淺色棋子時,會造成觀者心理上“黑子夾雜着白子”的錯覺。

他回想起樓戰在昏暗的燭光下為他演示刃的計謀時的場景,當燈光亮起時,他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兩盒白棋,那種幡然醒悟的震驚感至今記憶猶新。

魔術師并沒有背叛他,在光線昏暗且無法仔細分辨的情況下他只是想個普通人一樣跳進了刃早已設好的陷阱,更何況誰也沒有想到文體教室裏會有兩種規格的棋子,更沒有人想到刃那麽早就料到魔術師将會怎樣作弊。

“刃才是最可怕的魔術師。他不但算準了我們作弊的方式,甚至那之後魔術師的背叛,也全在他的計劃之中。”刀疤男口吻涼薄地道,“真可惜他沒有選擇站在大人物的陣營裏,這樣一來,樓戰大人就不可能允許這麽可怕的對手活着。”

“你到底想說什麽?”雷哲隐忍道,如果是要用樓戰的名字來惡心他,那麽得承認湊效了。

“刃死了,我的賬只好計在你頭上。”刀疤男獰笑起來,推了推面前兩只倒扣的紙杯,“來吧,我們也來玩個幸運游戲。這裏面也有一枚白棋一枚黑棋,不過放心好了,它們都是貨真價實的白棋和黑棋,如果你能選中白棋,我就放你的小夥伴們一條生路,但如果你選中了黑棋……他們都得死。”

雷哲盯着兩只看不出端倪的紙杯,心髒急跳起來。

刀疤男一臉享受的笑:“聽說因為你一個人的魯莽,讓好好一個狂軍團全軍覆沒,現在或許就是你贖罪的時候,能不能拯救你的同伴,就看你怎麽選了。”

雷哲聽着刀疤男不懷好意的聲音,呼吸不覺急促起來,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無論如何也想要挽救其它人,不能再讓任何人因為自己的愚蠢去送死。可二選一非此即彼的游戲,有勝利的捷徑嗎?

……想不出來,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必勝的法子,他不是刃!

刀疤男看了看一旁的座鐘:“你還有二十秒。”

嘀嗒嘀嗒的鐘擺聲折磨着雷哲的神經。

“來吧,狂!看看神會不會眷顧你!”

左邊?!右邊?!

“還有十五秒……”

“十秒……”

“五秒……”

雷哲猛地撲到寫字臺前,擡起綁住的手掀開左邊的紙杯,然後驀地愣住了——

紙杯下什麽也沒有。

他不信邪地又揮手掀翻另一只紙杯,紙杯骨碌碌滾落到地板上,書桌上照樣空空如也。

刀疤男狂笑着撐起來,一把揪住雷哲的頭發,将雷哲的頭猛壓在書桌上:“我真是愛死你這個絕望的表情了!!”

雷哲羞憤地瞠紅了眼:“你是騙我的……”

“沒有什麽幸運游戲,”刀疤男湊到他耳邊,舌頭猥瑣地舔過雷哲的耳廓,“這是那位大人物教我的——永遠不要和你的對手玩游戲,只要殺掉他們就好了。”

蘇澤被單獨關在一間卧房裏,入夜後房間裏一片漆黑,他屈膝坐在地板上,頭靠着床沿,只小眠了一會兒,就被窗外刺眼的光芒晃醒。

窗外,幾發燃燒的信號彈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銀弧,緩緩墜落。短暫的白光照亮蘇澤警惕的眼睛,骷髅軍團在聯系誰,稍微一想便不難猜出。

信號彈的光隕落後,房間又歸于一片黑暗,隔了一會兒,書架隔壁忽然有開門聲和腳步聲傳來,蘇澤豎起耳朵聆聽了一會兒,才發現這間房和隔壁房之間竟只隔着一個書架。書架上堆滿了書,但從架子的縫隙間可以看見手電的燈光,有人被押進了隔壁房,他依稀分辨出被粗暴地推進房裏的人的輪廓,是雷哲。

看守離開後,房間裏沉靜下來,雷哲疲憊地歪倒在地板上,想到刃,想到樓戰,想到那些因為自己的過錯死去和即将死去的同伴,心中痛苦懊惱,千頭萬緒。

“雷哲?”書架那頭忽然傳來低聲的詢問聲,“你還好嗎?”

他張開眼一個激靈坐起來,困惑地看向書架的方向:“……蘇澤?!”

“嗯。你還好嗎?”

雖然看不見,卻不難想象黑衣的狙擊手在黑暗中沉靜的眼眸,仿佛有着讓人心安的力量,這讓他的心境平和了許多:“我們現在該怎麽辦?他們會殺了其它人……”

“雷哲……”

“那家夥就是想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雷哲,你冷靜一下,”蘇澤沉聲打斷書架對面恨不能砸牆的雷哲,“其它人不會有事。我們現在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他們手上有人質,如果人質死了,你和我都沒有道理再這樣坐以待斃,所以起碼在我們死以前,他們還不敢大開殺戒。”

雷哲聞言仿佛才大松一口氣,靠在床邊點點頭:“沒錯,你說得對,那家夥只是在吓我而已……”

“他們剛剛發射了信號彈,我想是在聯系樓戰。”蘇澤道,“這樣一來說明他們會兵分兩路,我想他們會帶我去找藍傲文,而你應該會留在這裏,等待樓戰的人。”

雷哲捋清了形勢,也找回了喪失的理智:“樓戰無非是想活捉我,但他趕過來也需要時間,骷髅軍團的人馬分成兩路,我們這邊就有了行動的時機,”又低聲問,“你有什麽打算?”

“他們只會帶我一個人去找藍傲文,我沒有後顧之憂,随時可以想辦法脫身,不必擔心。”

雷哲看不見蘇澤的表情,但那聲“不必擔心”說得波瀾不驚,卻又堅定得好似有千鈞重,将他心裏最後一絲忐忑也平複下去,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他不禁笑起來:“你們挺像的……”

“誰?”

雷哲笑笑沒有答腔,有的人好像天生聲音裏就有一種魔力,明明是極冷的聲線,卻又偏偏怪異地透着溫柔。“不管怎樣你是只身一人,”他對書架那邊道,“如果沒有把握,就耐心等藍傲文來救你,千萬不要冒險。”

這次換蘇澤沉默了,他不可能帶骷髅軍團的人去見藍傲文,成為藍傲文的掣肘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形,如果為此他必須冒險,他沒有別的選擇。

“夜深了,睡吧。”他閉上眼,不知是在對雷哲說,還是對自己。

半睡半醒間,仿佛又回到和藍傲文還在一個車隊時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有藍尚武,有肖陌,有沈安儒,還有餘伯……在将近一年的時間裏,這只隊伍沒有丢下過一個人,他一度以為他們是不可分的,哪怕他并不真心喜歡餘伯,哪怕藍傲文和肖陌那樣不對盤,但是與喜歡不喜歡無關,與好感抑或憎惡都無關,是那只隊伍的氣質,是那種浴血沖殺後,你回過頭,看到身後依舊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的宿命感,讓他堅信他們會一直這樣走到時間的盡頭。

如果說這種念頭曾經動搖過,如果說這只隊伍裏果真有不安的因子,那便是藍傲文。

哪怕他們不如樓戰強大,哪怕他們甚至都鬥不過骷髅軍團,但是他們在一起,而且可以一直在一起,這就夠了,然而當他懷着這樣認真的念頭眺望未來時,卻總會想起藍傲文,然後未來就再也看不清了。

藍傲文注定會和他們走不一樣的道路,第一次有這樣強烈的預感,是在那次他們去營救藍尚武的搭檔,結果卻被困在市立籃球館裏的時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