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就是這樣。”蘇澤最後說。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曙光。

三年前和藍傲文分道揚镳後,這是他頭一次把和藍傲文相遇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別人,夏亞是個很好的聽衆,一直安安靜靜未曾打斷他。

他省去了藍傲文男扮女裝的部分。後來他才知道藍傲文是黑道出身,扮女裝是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那個死去的刀疤眉是護他逃出來的保镖,帶藍尚武來救他們的是一直锲而不舍地尋找着藍傲文的餘伯。他一直懷疑藍傲文要躲的人就是樓戰。只是藍傲文對此從不多說一句。

他看向身邊不發一語的黑發少年,對夏亞來說,只需要知道他如何救助藍傲文,以及藍傲文絕非忘恩負義之人就足夠了。

天亮時骷髅軍團的車隊再次啓程,他們又被帶上那間貨車車廂。蘇澤能夠感覺出骷髅軍團正馬不停蹄地在追趕藍傲文的車隊,似乎是對手上的王牌頗有信心。那刀疤男頭目也許和藍傲文還有過第二次沖突,否則實在不足以解釋他對藍傲文的執着,總不可能真是被美色所惑。

他告訴夏亞和藍傲文的事是為了讓夏亞安心,但并不表示他真的想要等着藍傲文來救他。往貨車外瞄了一眼,除了三輛運載食物和彈藥的貨車,三輛越野,其中一輛是敞篷吉普,骷髅車隊幾乎就是一只重機車車隊,車隊左右前後都是機車開道護航,十二架重機引擎齊聲咆哮已經是對耳朵的摧殘,偏偏這些機車還都放着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搖滾,戴蛤蟆墨鏡穿朋克夾克的嬉皮士們時而舉着旗子時而舞着鎖鏈,像一群嗑藥磕翻了的瘾君子。

“夏亞,”蘇澤望着車廂外,冷不丁開口道,“你不是一直想學開機車嗎?我是你,這兩天看下來,什麽都會了。”

少年露出疑惑的眼神,黑衣的狙擊手朝他轉過臉來,眼神深邃,于是他沒有多問,轉向外面的機車手,認真觀摩起來。

看守他們的三個強盜正在貨廂那頭玩着撲克,絲毫沒有理會兩人。

“前面那輛貨車鎖得嚴嚴實實,裝的是什麽?”蘇澤又問。

夏亞回憶了一下:“是彈藥。”昨天晚上他看見強盜們從那輛車上提了一箱彈夾出來分發。

蘇澤好似不經意般點點頭:“彈藥車是第二輛貨車,我第一次遇到骷髅軍團時他們也是這樣的陣容,看起來他們的傳統一直保持得不錯。”

夏亞再次看向身邊人,陽光照着蘇澤灰白幹裂的嘴唇,像一尊蒼白英俊的大理石像,他緊抿着唇,射向車廂外的眼光深沉而銳利。

入夜後,骷髅軍團掃蕩了一家大型超市,不過所得物資并不多,倒是爆了不少喪屍。為了節約子彈這些亡命暴徒竟然開着重機車沖進超市裏碾喪屍玩。

大車小車停在偌大的露天停車場上,夜幕深重,蘇澤和夏亞背靠着燈柱席地而坐,看着一群暴徒點了火把,将超市裏的啤酒碼成堆,正在那兒興致勃勃地玩保齡球。他們用易拉罐作球,狠力滾過去,裝滿啤酒的瓶子嘩啦啦爆了一地。蘇澤虛起眼打量着眼前熱鬧的一幕,耳邊充斥着各種嚣張的大笑和不堪入耳的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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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他們的兩個人抽着煙,注意力已經被那邊玩鬧的同伴勾過去,好久沒有往他們這邊看上一眼。不一會兒有人打出全倒的成績,兩個看守更是激動得站起來,面朝保齡球場,完全忽視了他們。

夏亞還在打量不遠處停泊的機車群,忽然感到身後一動,他扭頭看去,只見年輕的狙擊手偏頭靠在肩上,略長的額發垂下來遮住他輕阖的眼睛,他以為蘇澤睡了,正有些詫異,卻見對方的嘴唇輕輕翕動,細如蚊吶的聲音傳來:“我們睡覺。”

夏亞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也跟着靠着燈柱假寐過去。

又是一陣稀裏嘩啦啤酒瓶爆裂的聲音,鼓掌聲,口哨聲,隔着眼皮,蘇澤仍能清楚地感到站在自己身前的兩道影子動了動。

“……手腳都綁着呢,跑不了。”

“都看了兩天了,真他娘的憋屈,走,過去玩玩!”

而後一茬煙頭從身邊落下,蘇澤眼睛虛開一條縫,果然那兩人經不住誘惑走遠了。

夏亞不知蘇澤的計劃,心裏正有些緊張,就感到身後突然一松,桎梏着他們的繩索輕飄飄地松脫了。

少年看着自己自由的雙手,驚訝地回頭看向正除掉兩人身上纏繞的繩子的蘇澤。

蘇澤回頭問他:“會開機車了嗎?”

黑發少年沉沉地點頭。

一名機車手哼着小曲走向偏僻處的一根燈柱,酒喝得有點多,這一泡尿很是撒了一會兒,男人低頭正要拉上褲鏈,适時一輛車子亮着車燈經過身後,男人低着頭赫然看見地上兩道可疑的影子。

他猛轉過頭,但已經太遲,耳邊“呼哧”一聲,厚重的獵裝靴裹着風聲重重磕在下巴上,那力道直接将男人掀翻在地。

蘇澤側身落地,落地時鞋尖先着地而後才放下鞋跟,除了一層灰塵悄無聲息揚起在褲腳上,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男人已徹底失去意識,蘇澤上前蹲下,從男人的夾克下迅速翻出車鑰匙和手槍,打開手槍保險,這時身後忽然射來一束手電光,伴着一道警惕的高喊:

“誰在那兒?!”

這喊聲吸引了四周人的注意,強盜們似乎這才意識到人質不見了。蘇澤沒有看向光線一道道襲來的方向,徑直将車鑰匙抛給夏亞:“去找車!”

夏亞将兜帽攏在頭上,抓着車鑰匙很快消失在前方貨車的陰影中,但是追兵也已經迅速從各方包抄過來,槍聲自身後響起,蘇澤就勢卧倒在地,而後翻身就着俯卧的姿勢擡手就射,一馬當先追來的強盜中槍倒地,戰術手電“啪嗒”滾落,他身後跟着的追兵們突然就如同瞎了一般,立刻有人上前撿起掉落的手電,但再次往前方照去時,前方已經空無一人。

蘇澤踩着輪胎輕輕一躍,抓住貨車車廂的邊緣攀了上去,他伏在車廂頂,目視着停泊機車的地方,骷髅軍團的人已經發現了夏亞,有人舉起步槍,蘇澤更快地扣動了扳機,将人擊斃在地,少年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掩護自己,回頭瞧了一眼,只見到另兩名強盜前仆後繼中槍倒地的場面,少年也不再耽擱,跨上機車。蘇澤目視哈雷機車亮起車燈,咆哮着往他所在的方向沖來,攏着兜帽的少年壓低身子,俨然在槍林彈雨中穿梭。

骷髅軍團并非烏合之衆,經過先前的亂局,此刻的包圍圈已經形成,夏亞要回來接他,等于是羊入虎口。

現在的局面很清楚,要不一個人走,要不誰也別想走。而如果夏亞被捉回來,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于是他從車頂站起來,朝天開了兩槍。

強盜們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夏亞也驚詫地擡起頭,看向赫然現身武庫車車頂的蘇澤。

黑衣的狙擊手高高地立在那裏,等待無數手電光車燈光照在他身上,讓所有人都看見了他,而後緩緩地舉起手槍,做出了投降的動作。

夏亞愣住了,雖然離得這麽遠無法看清對方的表情,但那道暴露在無數燈光和槍口下的堅定身影卻又清清楚楚地傳遞着一個信息——他希望他立刻就走。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夏亞迅速掉轉了車頭。

哈雷機車逃出重圍,轉眼就再也追不上了。

“蘇澤!你他媽真是好樣的啊!”

氣急敗壞的刀疤男從手下手中抓過手槍,瞄準了車廂上已經投降毫不設防的黑衣青年:“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話音剛落子彈就“撲簌”沒入蘇澤的大腿。

刀疤男帶着猙獰的神色看着黑衣的狙擊手不支地單膝在車頂跪下:“我現在是不敢殺你,但是我有的是辦法折磨你!”說罷轉向手下,“去把他給我帶下來!”

強盜們七手八腳爬上車頂,将受傷的狙擊手帶到頭目面前,按跪在地上。

黑衣的青年始終沒有真的跪下去,一直是單膝支撐在地上。

“啧啧啧,瞧瞧,你簡直英俊得像個騎士,”刀疤男将格洛克的槍口沿着蘇澤的胸口一點點往下滑,挑逗般滑過黑襯衫下緊致的腹肌,“這具身體裏沒有一點野心,沒有一絲欲望,沒有一個邪念,從上到下不折不扣的正義化身……”槍口最後落到大腿的槍眼上,頓了頓,而後狠狠一戳。

血從槍眼中汩汩地冒出來,連四周觀看的強盜們也都看得倒吸寒氣,而蘇澤依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冰冷壓抑的目光落在被血浸透的右腿上,就好像那條腿不是自己的。如果不是額頭臉頰迅速滲出的冷汗,甚至讓人懷疑這個人究竟有沒有痛覺。

“他們都說你是一個忍者一樣的戰士,中槍也不會吭一聲,看來不假,”刀疤男陰測測地笑道,“那麽中兩槍呢?”

說着擡槍照着蘇澤左肩就是一槍。

這一槍來得太近太防不慎防,一時間血沫噴薄,饒是冷靜克制如蘇澤,也禁不住逸出一聲悶哼,擡手猛地捂在受傷的肩頭。

“看來你的身體還是知道痛苦的嘛,”刀疤男滿足地看着鮮血迅速浸濕黑襯衫的衣袖,不一會兒就如蜿蜒的小蛇沿着青年蒼白的小臂流淌了滿手,再滴滴答答濺落在地,“多麽令人憐惜的一幕,不曉得藍傲文看見你現在這副模樣,會有什麽感想?”刀疤男捏住蘇澤的下巴,顯然很享受冷汗充盈在手指間冰冷的觸感,“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的表情了。”

“我和藍傲文已經沒有交情了。”蘇澤道,低沉的嗓音掩住了吐息間的不平穩。

刀疤男哼了一聲:“少唬我,那記事本我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交情他藍傲文憑什麽又是送抗體又是送物資給你?”

“因為我救過他。”蘇澤道,痛楚讓他的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他只是還我人情。你貿然去找他,”他擡起頭,冰冷的目光直視着刀疤男,“我們都得死。”

刀疤男被那仿佛不容置疑的眼神定住了片刻,表情陰沉下來:“蘇澤,你跟我說這些,就不怕老子現在崩了你?”

蘇澤冷淡地收回視線,不再作答,知道對方動搖了,只要這群人還在搖擺不定,他就多了一分機會逃出去,這比帶着他們去找藍傲文劃算多了。

“頭兒,我們還要不要追藍傲文?”果然立刻就有人問道。

刀疤男瞥了蘇澤一眼,對手下道:“計劃不變,繼續前進。”

說是繼續前進,但第二天骷髅軍團的行進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先前還一路放着朋克樂吆喝喧天的騎手們這段時間也都明顯HIGH不起來了。蘇澤乏力地靠在貨廂上,他昨晚徒手将體內的兩顆彈頭取了出來,這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下午的時候天空中開始陰雲密布,處處透着不祥。車隊在抵達一處岔路口時又停歇了一小會兒,一輛到前面探路的重機車十分鐘後返回來,向刀疤頭目彙報:“藍傲文他們的車隊走的是丹佛橋的方向。”

刀疤頭目從越野車副駕駛的窗口探出頭來:“确定?”

機車上兩個人對望一眼彼此點點頭,其中一個道:“不會錯!前面裏程碑那兒特顯眼一個’傲‘字,特麽生怕人看不見似的!”另一人見頭目沒說話,抄着大舌頭問道,“頭——頭兒,咱——咱們真——真跟過去啊?”

刀疤男沉吟半晌:“把蘇澤帶過來。”

五分鐘後,腳步虛浮的狙擊手被人帶到越野車前。刀疤男審視着冷汗涔涔的黑衣青年:“告訴我實話,你和藍傲文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們三年前就拆夥了。”蘇澤的語氣平淡不驚。

刀疤男來回審視着神情漠然的黑衣青年,忽然眉頭一皺,像是發現了可疑之處:“不對……”

蘇澤忍着渾身的劇痛,頭也不擡:“有什麽不對?”

“如果你們真的沒有關系,你為什麽這麽急着阻止我去找藍傲文?”刀疤男懷疑地虛起眼。

“我沒有急着阻止你,昨天也好現在也罷,是你問我我才答你。”蘇澤平靜地道,說着望了一眼通往丹佛橋方向的大道,“既然你不相信我的話,現在也确定了他的位置,那就去吧。”

刀疤男皺眉看了半晌,吩咐手下将人帶了下去。

蘇澤回到車廂,忐忑地等待着,看着車隊在短暫的停歇後繼續沿路追蹤藍傲文的步伐而去,失望地閉上眼。那刀疤頭目也不曉得哪來的雄心硬要賭這一把。不過看得出這一路車隊更是走得戰戰兢兢,看守他的兩個人先前偶爾還說幾句話,現在全都悶不吭聲。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車廂角落,豎起襯衫衣領,只不過是初秋的冷風,已經讓他覺得血液都要被凍住了一般。不多時,對面兩個看守不約而同朝路邊望去,蘇澤循着兩人的目光回頭,只見公路旁豎立的裏程碑上,巨大的藍色“傲”字赫然在目。

從裏程碑前駛過,一向喧嚣的骷髅軍團竟死寂得像一只送葬的隊伍,直到有人往那塊裏程碑上狠狠投去一只易拉罐,車隊裏才聽見幾聲久違的口哨聲。

隊伍行進了一段又奇怪地停下來,蘇澤只覺得這一天漫長得讓人難耐,實在無力去關心刀疤男又想幹什麽。幾分鐘後,卻被刀疤男踢醒。他睜開眼,擡頭瞅着笑得一臉猥瑣的男人。

“蘇澤,你不是跟老子說和藍傲文沒關系嗎?”

這話裏都是耀武揚威的味道,蘇澤皺眉,回頭往車外望去,只見路邊很顯眼地停着一輛哈雷摩托,那正是昨晚夏亞騎走的那輛。

“從摩托上找到的。”刀疤男将一塊白布扔到他腳邊。

蘇澤按捺住強烈的不安,拿起來,展開,胸口當即一悶。那上面寫着——留他性命,我在梅嶺等你。

藍傲文的筆跡。蘇澤怔怔地看着藍傲文的留言,啞口無言。

刀疤男彎下腰,笑容再度猖狂起來:“看樣子老子不單是拿了一張好牌,而且是絕對的王牌啊……”

刀疤頭目大笑着跳下車,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讓骷髅軍團頹唐的氣勢又高漲起來,整個白天都偃旗息鼓的車隊這會兒喇叭聲此起彼伏。

這之後車隊加快了行進速度,蘇澤則被從敞篷大貨車帶到第一輛貨車,封閉式的車廂裏飲用水和各種罐裝食品堆得毫無章法,又逼仄又悶熱,連随行看守他的兩個人也多少次受不了,打開車門透氣。

轉移到封閉車廂後蘇澤昏睡了許久,此刻後車門一開,一股涼風才把他吹醒。外面淅淅瀝瀝雨聲一片,他往車外一看,後面貨車的車燈照着細密的白色雨線,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又到晚上了麽?

車隊上了丹佛橋,過了橋再有個五公裏就是以前的旅游景點的梅嶺了。丹佛橋是一座駕在山間的雙層吊索橋,車道下面是火車軌道,除了車燈照得到的地方,橋兩側全是深淵一般的黑。仔細聽的話,能聽到雨聲以外的水聲,橋離水面不知有多深。

整只車隊陸陸續續上了橋,這時前方突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貨車頓時震了震,連橋面都好似晃了晃,緊急剎車下,蘇澤和車裏的兩人都猝不及防向前摔倒,然後就又聽到“轟”第二聲爆炸聲,這次是來自車隊後方。

整個車隊頓時陷入癱瘓,包括機車在內,全驚慌失措地停在橋上。蘇澤扶着貨箱撐起身子,看守他的兩個人其中一人跳下車去查看情況,蘇澤跟着朝車門湊過去,只看到車隊尾部濃煙滾滾,刺鼻的火藥味被冷風裹挾進來。車隊停滞了,想來前方約莫也是同樣的光景。

不一會兒前方便有人重重地摔門下車,粗噶的嗓音在寂靜的山谷裏回旋:

“我操你娘的王八蛋!藍傲文你他媽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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