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藍傲文這一覺睡了很久,蘇澤帶着手機和匕首獨自離開,兩個人需要兩份食糧,更多的淡水,還能不能出去這個問題他已無暇去想,現在有另一個生命依靠着他,他救了她,就必須救活她,這份責任成為了一種動力。

卻沒想到自己這一去再回來,竟然不見了藍傲文的身影。

腿上還有傷,又沒有照明,人能到哪裏去?

他走近去,看到地上有斑斑血跡朝通道另一頭延伸,循着走過去,一個影子倏地從側面閃出來,拽住他手腕很有技巧地一帶,結結實實将他按倒在地。

蘇澤手裏的手機和東西“噼啪”摔了出去,沉重的呼吸吹在他面上,帶着一絲絲甜膩的血的氣息。他的手機掉在不遠處,照明燈的光好半天才勾勒出壓倒他的人的面目——藍傲文?!

他着實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女生這樣輕易就制住,想要推開對方又覺得不妥,怕拿捏不好力道傷到對方,于是一時間就這麽無言地對着藍傲文。卷曲的蜜色發絲落在他臉頰上,藍傲文的呼吸又近又重,就好像一層輕紗覆在他臉上,皮膚禁不住微微地發燙。

藍傲文看了他半晌,終于松開扼住他的手,翻身而起,似乎猶豫了片刻,又回頭朝他伸出手。

蘇澤被搞得一頭霧水。

藍傲文将他拉起後,自己拿起手機,拖着傷腿艱難地挪到一邊坐下,似乎是在屏幕上面寫什麽,蘇澤揉了揉被摔疼的背,也沒出聲,只是耐心等待。藍傲文對着手機皺了皺眉,又将本來寫好的內容删掉,将手機從地上滑過去還給對方。

蘇澤拿起手機,上面什麽都沒寫,但見藍傲文沉默地垂着首懷膝而坐,那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動作:“……你怕我丢下你?”

藍傲文先是蹙眉,後是挑眉,瞅了他一眼。

這究竟是怕還是不怕?蘇澤摸不清對方的心思,試探着走過去,在藍傲文身邊隔了約一米遠的距離坐下,這應該是個比較安全的距離,他沉聲說:“我也怕你死了。”

藍傲文側目看向他,眼神深深的,有種冷冷的美,意思卻教人讀不懂。

“在找到你之前,我差不多都快放棄了。”蘇澤緩緩道,“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體力透支,以為接下來就是等死,結果你開槍了。然後我找到你,按你說的去找那個男人的屍體,幫你推開柱子,現在又去尋找食物……如果沒有你,我不敢相信自己還有力氣去做這些。”說罷看向身邊人,藍傲文閃爍的眸光像暗夜裏的星辰,讓他不由屏息喟嘆,豈非就是如此嗎,當他在黑暗中徘徊穿行,他總記得這裏還有一點光,這個人眼睛裏的光。

“兩個人更容易活下去,”越看越覺得藍傲文的眼睛裏像是有火,蘇澤稍微別開了一點視線,“一個人的話,我們可能都已經死了。所以我不會抛下你不管的。只不過,畢竟你現在還不方便行動,我們要生存,總得需要一些物資。”他這輩子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更毋寧對着女生,雖然說得很誠懇,卻害怕傳達不到,心中仍是忐忑。

藍傲文拿過手機,在上面寫道——我能走,你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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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想拒絕,但無論是手機上的句子,還是對方的眼神,俨然都是不容他拒絕的。這麽倔強,他應該很煩惱的,卻不自覺牽起唇角。肖陌曾跟他抱怨射擊隊裏有個師姐固執得不得了,不曉得藍傲文比起那位師姐來是不是有過之無不及?

藍傲文看着身邊的青年稍縱即逝的微笑,眸光搖晃了一下。

蘇澤轉頭發現藍傲文在看他,而且目光毫不避諱,安安靜靜的眸子裏卻好似有一簇小火苗,這讓他覺得臉頰上又熱了幾分:“好,我扶你。但如果遇到過不去的地方,你要在原地等我,”頓了頓,“好嗎?”

藍傲文沖他一笑,眼睛裏宛如汪着一灣甜膩的海。蘇澤第一次看見這個人笑,有一瞬好像靈魂都出竅了。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幾乎都一起行動。蘇澤計劃找到一處最靠近地面的出口,兩人待在那裏比待在地下通道深處更有利。雖然獲救的希望渺茫,但是也許是因為藍傲文在身邊的緣故,他覺得再不濟都該試試。更要緊的一點在于,最近能找到的食物越來越少了。其實想想也自然,除了他和藍傲文,所有人都喪生了,絕大部分都是被沖擊波造成的垮塌壓死甚或活埋的,食物多半也跟着被深埋在了瓦礫之下。商業街本身有餐飲店,但是又遠在靠近七號出口的地段。

他沒有告訴藍傲文這件事,食物和水也都幾乎讓給藍傲文獨享,他每天只喝一口水,吃一塊餅幹,有時餅幹從食道裏咽下去好似鋒利的玻璃一般難受,可不管從男生照應女生的角度講,還是從照顧傷員的道義出發,他都有義務照顧藍傲文。更何況,私心裏,他覺得看到這個人吃好喝好睡好,甚至比自己吃好喝好睡好更讓他滿足。可是心裏畢竟也很清楚,他們現在面臨食物告罄,淡水緊缺的局面,再也沒有時間浪費了。

六個出口他們已經探過了四個,都堵得嚴嚴實實,甚至看不出個好壞。開拔向二號出口前,兩人停下來休息了一晚。

那一覺換蘇澤睡得很死,醒過來時,才發覺身邊不見了藍傲文的身影,他詫異地擡起頭,看到對面不遠處有手機的白光,定睛一看,那是一家門面坍塌了一半的D-SQUARED專賣店,藍傲文背對着他站在那裏,正拉下連衣裙後背的拉鏈,從肩膀上小心褪下袖子。蘇澤冷不丁看到對方裸露的蝴蝶骨,尤其當黑色的衣裙往下拉出一道深深的V字,那對完美對稱的蝴蝶骨輕柔律動的感覺,活像是就要長出翅膀來一般。他耳根一燙忙要轉過頭,視線卻又被死死拉住。

他就是在那時看見藍傲文後背觸目驚心的兩條傷口的,那傷口長長地劃過背脊,應該比他背上的玻璃傷口只深不淺,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得到像藍傲文一樣對此毫不吭聲。

裙子褪到了腰上,光裸的後背連着緊致的腰身一覽無遺,蘇澤這才趕緊轉過頭,微紅着臉閉上眼。其實後來他回想當時的細節,假設那時他能稍微細心一點,應該早就對藍傲文的性別起疑了。藍傲文的背部肌理在流暢的性感外分分都是男性的緊致,薄薄的肌肉覆在手臂和背上,是任何女模特也斷不可能擁有的Muscle含量頗高的身材。再比如藍傲文脖子上雖然有傷口和血漬,但細細分辨的話,還是能夠發現喉結的破綻。只是地下真的太暗了,如同被埋在一座伸手不見五指的巨大棺材裏,而他的精力又都放在了別的地方,對于長相本來就美得不似凡俗,又有意男扮女裝的藍傲文,他竟半點都不曾懷疑過。

藍傲文換好衣服回來,蘇澤只好尴尬地裝作剛剛醒來,見藍傲文換了一套T恤和牛仔褲,是男生的樣式,可能是覺得更寬大行動起來更方便,不過令蘇澤意外的是,藍傲文還給他找了衣服,遞給他要他換上。

是同色的T恤和牛仔褲,蘇澤接過來說了聲“謝謝”,藍傲文斜倚在一旁,蘇澤有些赧然,藍傲文似乎并沒有要避嫌的打算,偏着頭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換衣服。

在這種境況下着實用不着那麽講究,可蘇澤就是無法當着這個人的面毫無芥蒂地脫衣服,只好背過身去,雙手交叉撩起背心的下擺。

他的襯衫用去給藍傲文包紮了,這一路來他只穿着一件貼身的白色工字背心。背心脫到一半他不禁吸了一口涼氣,之前沒來得及處理背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這會兒細小的玻璃渣早已連布料帶肉地嵌進他皮膚裏,一扯就一陣生疼。

他雙臂交叉反手拉着背心下擺,根本沒法發力。這時卻感到有人從身後幫他緩緩卷起背心。

那雙手将背心撩到他腰上三分之一的位置,從這個位置開始,背心和傷口黏在了一起。蘇澤能感到藍傲文冰涼的手指從下擺處探進他背心裏,一點點揭着傷口裏的布料,動作輕柔中帶着力度,五指舒展開,在他背後上下游走,像是愛撫……

驚痛感變成了電流般的戰栗,他竟真的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了,背心的布料終于全部剝下來,蘇澤飛快地低聲說了聲“謝謝”,擡手脫去背心,方才的接觸太過暧昧,他都不曉得要怎樣回頭面對藍傲文。

感到藍傲文的手總算從他背上拿下來,蘇澤心頭剛松一口氣,卻感到身後的人整個貼上來,雙手環到他腰前,竟然開始動手幫他解皮帶!

他尴尬至極,迅速握住藍傲文放在他皮帶扣上的手:“我自己來。”

耳根後傳來一聲短促的淺笑,竟帶着幾分促狹的味道。蘇澤臉頰滾燙,覺得這玩笑似乎有些過了,卻又想,也許藍傲文本身就是這種古靈精怪的脾性。他從未與女性如此接近過,卻也奇怪自己并沒有因為藍傲文的玩笑而對這個人有任何的反感,不止不反感,甚至覺得能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調皮得起來,是真的可愛。

換好衣服,接着動身前往二號出口。通往二號出口這條路損毀比較嚴重,蘇澤扶着藍傲文來到一處堆積的殘垣斷瓦前,這地方被幾根橫梁阻斷,兩個人沒法一起通過,只有右上角有一處空隙可供一人通行,他正考慮要怎麽行事,忽然聽見殘垣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兩人面面相觑,都停下腳步豎起耳朵。這條路蘇澤先前已經來過,并沒有發現幸存者,所以第一反應是老鼠,可是那聲音不像竄來竄去的老鼠發出的,倒像是誰拖着腳在地上行走或是爬行。

“誰在那兒?”他喊了一聲。

沒有回答。

完全不出乎意料,蘇澤擡頭看向右上角的空隙,對藍傲文道:“我去看看。”

藍傲文反手一握他的手,張開嘴做了一個“小心”的口型。

蘇澤點點頭,帶上手機攀爬上去,身下不時發出碎石滾落的響聲,翻過堆積的殘垣,再反身攀下,不過那之前他先在上面停留了一下,用手機燈往後照了照,下面并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落地後蘇澤又仔細聆聽,窸窣的聲音斷斷續續,卻離得更近了,探着聲音向前走了幾步,窸窣聲停住了,蘇澤這個時候站在一個岔路口,直路通向二號出口,右手邊的支路則通向一號出口。

他等了片刻沒見那聲音再度響起,就先拐進了右路。這條路暢通無阻,蘇澤前進了大約二十米,周圍仍只看見先前的屍體和廢墟,藍傲文還一個人等在那邊,他不能獨自走太遠,再說這二十米內沒見到發出聲音的線索,這條路上多半沒什麽異狀。這麽想着,就原路又折返回去。走到分岔路口的時候,他朝藍傲文的方向舉了舉手機,邊示意自己的位置邊道:“一號出口沒有異狀。”

他舉着手機面朝藍傲文的方向,那裏雖然堵着大片廢墟,但是橫梁間還是有橫七豎八的縫隙,雙方都可以從縫隙中窺見彼此這邊的情形。

只是他沒想到,他用手機白光照到的,卻是赫然朝自己舉起槍的藍傲文。

他先是愕然,直到聽到身後一聲粗重的喘息,一道影子從黑暗中搖搖擺擺地走出來,那竟然是喪屍!

那喪屍也不知是何時來到他身後的,雙方距離不過三米,那喪屍聞到人的氣息,頓時發狂般向他撲過來,而他手無寸鐵,只能勉強向一側閃躲,這一閃,就聽到槍聲響起,那喪屍向後一仰,猝然栽倒在地,腥臭的血在他腳邊蔓延開來,喪屍的四肢還神經性地抽搐着。

藍傲文從縫隙中瞄準,一槍爆掉了對方的腦袋。

蘇澤回頭看向那縫隙,這會兒已經不見藍傲文和手槍的影子,他聽到那邊傳來快速攀爬的聲音,手腳相當利落,不過三十秒的功夫他已經從這邊看到爬上左上角空隙的藍傲文。

那雙靈氣十足的眼睛透過散亂的頭發,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後藍傲文半蹲下身子,俨然是要縱身跳下的勢頭,蘇澤慌忙奔上前。

而藍傲文已經跳了下來,帶着一條重傷的腿!

蘇澤只來得及在藍傲文身下托了一下,但那一跳的沖勁将兩人都重重放倒在地。灰塵一湧撲起,落地的瞬間,蘇澤感到藍傲文飛快地用手墊在他腦後。

還沒等他說什麽,藍傲文已經撐起來,有些惱火地瞪了他一眼,蘇澤全然茫然。

不過,起身回頭朝黑暗中看去,蘇澤若有所思皺起眉頭。那喪屍毫無疑問是從二號出口的方向過來的。可是,他記得他先前查看二號出口,那裏半道就被瓦礫堵死了,根本連出口的影子都看不到,更毋寧說那些守在出口外的喪屍了,那這只喪屍是從哪裏來的?

假設這喪屍是先前聚集在二號出口鐵門外的喪屍,那麽它又是怎麽過來的,既然它能到這裏來,唯一的解釋,就是路其實是通的,他之前必定是漏掉了什麽地方。

眼中燃起一星希望,蘇澤回頭将自己的想法告訴藍傲文,兩人都覺得希望頗大。雖然那個方向有可能有不止一只喪屍,但是如果有出口的話,無論如何都值得冒險。

他們現在只有一把子彈還剩九發的伯萊塔,一把冷鋼軍刀,只能寄希望喪屍的數量不要太多。

不久就到了蘇澤之前以為被封死的地方,這一路都沒遇見喪屍,他舉着手機上上下下打量這堆廢墟,終于在右下角的位置找到一條隐蔽的圓形口子,那是一條直徑足有一米的管道。蘇澤驚訝于自己之前怎麽會錯過,只能猜測大概是上面落下的塵土和瓦礫碎片将管道口堵住了,那喪屍爬過來,這管口才重見天日。他趴下來朝管道那頭看了看,管道有點長,但空間很寬裕,爬過去完全不成問題。

兩個人一前一後爬進去,沒幾分鐘就出來了,蘇澤回身拉起藍傲文,兩人邊向前走邊舉着手機四下打量,雖然附近被沖擊波毀壞得面目全非,蘇澤還是認出前方再往左拐就是二號出口電動扶梯的位置,可就在這時,手機忽然發出嘟嘟的電量告罄提示。

其實之前已經提醒過一次了,蘇澤和藍傲文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商量對策,燈光就倏地滅了下去。

這裏離出口,如果真有出口的話,應該只有三四十米的距離,可是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連近在身邊的藍傲文都看不見,靜下心來等了片刻,眼睛也依舊無法适應十足的黑暗。

然而黑暗之中卻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還伴随着麻木的絲絲喘息聲。

是喪屍,不止一只,在他們如此絕望時。

這些喪屍不需要光線,僅憑着嗅覺就能找到活人所在,而他們現在卻如同瞎了一般。蘇澤沉一口氣,将藍傲文擋在身後:

“你不要出來。”

現在他所能憑借的,只有聽覺,專心聽着那些拖沓的腳步,它們似乎嗅到人的氣息,步伐陡然有力起來,踩在瓦礫上噶唧作響,但還是不夠,蘇澤閉上眼,他還要它們再清晰一點,再近一點,才能保證不浪費子彈。

其中一只喪屍發出含混的叫聲,蘇澤舉起槍,朝耳朵指引的方向扣下扳機!

一連兩槍,他對子彈飛行的動靜有敏感的直覺,知道應該是命中了,但喪屍的數量顯然比想象中還多,噶唧噶唧的腳步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

朝11點鐘的方向開槍的空當,耳邊突然響起一聲饑餓的咆哮,蘇澤感到一股腥臭的風從側面直撲過來,他分身乏術已來不及調轉槍口,卻也沒有讓開——在他身後有一個絕對不能讓開的理由。

以為自己要硬扛下這一口,卻驀地感到有人将他往後一帶,藍傲文的左手牢牢圈在他胸口,右手已經飛快地在他耳側手起刀落,“噗”一團血爆開,藍傲文在這時竟然還用左手将他的下巴別過去,沒有讓那些烏黑腐臭的血濺在他臉上。

而後他感到藍傲文手臂一揚,匕首帶着刀風“咻”地飛出,直插在喪屍的頭上。雖然看不見,但他幾乎當時就聽到了刀尖入肉時“奪”的一聲和相繼傳來的沉悶的栽倒聲。

藍傲文竟然能在黑暗中視物!當他只能感覺出近在咫尺一團團墨黑的影子時,藍傲文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适時槍已經在藍傲文的手裏,可是喪屍們也已然發了狂,在藍傲文的槍下一個個張牙舞爪,前仆後繼。

這種距離,蘇澤心知厲害如藍傲文也斷無可能再去瞄準爆頭了,子彈撲簌簌地連射而出,最後發出咔咔的空彈聲。

蘇澤想把擋在前面的藍傲文拉回,藍傲文卻反而轉過身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接二連三沉悶的撞擊聲摔倒聲傳來,還有“吧唧”像是什麽被碾碎的聲音。雖然不敢相信,甚至也無法親眼目睹,但靈敏的聽覺告訴他,目前為止藍傲文都占據着上風。心中終于響起強烈的疑問——你到底是誰?!

有細碎的粉末和石塊簌簌落下,黑暗之中有什麽在顫顫悠悠地晃動,蘇澤凝神傾聽,在打鬥聲和喪屍的怪叫聲中,傳來一聲由低到高“吱呀”的一響,随即銳風當頭而下——

他來不及多想,猛地撲向藍傲文所在的方向,那巨大沉重的黑影垮落下來,千鈞一發之際,他将藍傲文半推半撞了出去!

一股尖銳的刺痛貫穿腰側,他甚至不及去确定藍傲文是否無恙。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呼吸将他喚醒,除此以外四周一片靜谧,兩只手在他臉上摸索着,他感到壓在身上的重壓不見了,然而比起這個,他更加難以置信的,是藍傲文竟然殺光了所有的喪屍!

藍傲文的手在他身上一路摸索着,要探向下腹時,被蘇澤按住。

“我沒事,”他虛弱地笑了笑,“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往那個地方摸?”

藍傲文的吐息裏也帶着笑意,将他扶起來。這次換他被攙扶着走。蘇澤往左下腹的位置摸了摸,知道情況并不樂觀,血已經把他的整只左褲管都浸濕了,方才他推開藍傲文時,是略略朝左側身的,有東西剛好戳進了他的腹部。

手碰觸到什麽,蘇澤繃緊了下颚,像是被燙到一半迅速收回手,靜了片刻,開口道:“……往左走就是出口,食物和水都帶上了嗎?”

藍傲文點頭。

“……我們不一定能出去,但是,”蘇澤重重喘一口氣,“不管怎樣都必須待在出口,那樣就還有機會……”

藍傲文的手按在他的嘴上,按得很緊。

不高興了嗎?蘇澤始終還是摸不清這個人的脾氣,只好不再說什麽。

現在想來,那一天該是他們的倒黴日吧,好不容易終于抵達二號出口,然而等待着他們的依然是暗無天日的結局。唯一稍好一點的,是這裏的自動扶梯還能向上走一段,然而出口頂端還是被封得死死的。藍傲文伸手推了推,毫無破綻。那些喪屍可能是被沖擊波卷下來的,但是情況沒什麽改變,他們還是出不去。

萬念俱灰的二人枯坐在扶梯上,蘇澤靠着扶手安靜地閉上眼。隔了一會兒,忽然又一個激靈睜開眼,他挺直了背,努力朝封死的上方靠過去:

“……有風!”

聽到他激動的聲音,藍傲文也湊過來,兩人拼命靠近壓在頭頂那些冷冰冰的基石,臉幾乎貼到一塊兒,的确有一絲回旋的涼風從黑暗的縫隙中似有若無地飄進來。

雖然以他們兩人之力推不開這些瓦礫,但是有風就意味着這裏的确是最薄弱的一塊,如果搜救人員到來,這個位置将是最佳求生地點。如果還有搜救隊會到來的話。

想到這裏,蘇澤的心安了不少,他坐回來,感到藍傲文順勢坐在自己對面,忽然有些遺憾不能再看一眼那雙熾熱的眼睛。

現在,食物和水都在這裏,節省一點,足夠一個人支撐十天左右。藍傲文如果一直待在這裏,也許會獲救,不……一定要獲救,他無法忍受在他付出那麽多以後,藍傲文卻依然要面對萬劫不複的結局。

“可能……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人來救我們……”蘇澤說道,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氣息平穩,“我下去找找看還有沒有能用的手機,順便找點水和食物來,我們要做好打持久仗的準備。”

藍傲文站起來,蘇澤立刻道:“殺喪屍你來,後勤工作我做。”

藍傲文似乎是笑了笑,才算坐了回去。

蘇澤起身,向下走了兩步,回頭道:“救援人員随時可能會來,我可能會下去得有點久,但是你不能離開。……好嗎?”最後兩個字甫一出口,竟帶着滿滿的寵溺,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藍傲文發出一聲低低的“嗯”。

蘇澤這才放心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下走,這短短十幾級扶梯,他竟多少次想要回頭顧盼,離那個人越來越遠,胸口的海潮卻轟然漲起。

可以嗎?現在倒回去,至少在離開前坦白自己的心情?

他靠在自動扶梯下端,理智終于将胸口的沖動壓了回去。

還是……不要了吧。

雖然臨走時特別叮囑過藍傲文不能輕易離開那個位置,也提前告知自己或許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兩天後若藍傲文發覺他一直不回來,還是可能會倒下來找他,蘇澤心知自己必須盡可能地走遠。

但他不确定能堅持到哪裏,四周一片黑暗,腥臭,煙霧缭繞,地獄也不過如此吧。而他已經開始發高燒,艱難地扶着牆,幾乎是在挪動,還沒到達岔路口的位置,已經渾身冷汗涔涔。

方才用手摸下腹的時候,能感到那個頗大的豁口,兩根手指不費力也能伸進去,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到手指摸到滑出的一截滾燙的腸子。

這樣的他,即便在最好的狀态下,能挺多久?兩天,三天,五天?誰能保證這幾天內就會有人找到他們?他存活下來的幾率近乎于零,留下來只是浪費食物和淡水,憑白毀掉另一個生命存活的希望。他不在了,那些物資至少可以讓藍傲文再支撐一倍甚至更長的時間。

與那些奇怪的悸動無關,與藍傲文無關,這純是算賬罷了,他離開比較合算,僅此而已。

一邊按住腹部的傷口,一邊爬過管道,又使出吃奶的力氣扒拉下一堆堆瓦礫,确定将管道這頭堵死,這樣一路渾渾噩噩地摸索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裏走,直到腳下被絆了一下,他一個趔趄跪倒在地,體力終于達到極限,手掌按在那絆倒自己的東西上,才發現那是藍傲文換下的黑色蕾絲連衣裙。

血從大腿不斷淌下,頃刻間就将那些蕾絲浸濕。癱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腦子裏亮起人生的跑馬燈,許許多多片段囫囵地閃過,有些是有意義的,更多是無意義的,比如和肖陌躺在天臺上看空客的飛行燈閃爍着劃過夜空,比如藍傲文一點點褪去肩上的衣物,露出後背上那兩條猙獰的傷口……

那個時候在天臺,肖陌曾問過他将來會喜歡上什麽樣的女孩,他一點頭緒都沒有,那時有一只麻雀飛落在天臺邊,他望着小小的鳥兒,說:“小鳥依人……吧。”

小鳥依人,大約是那種會依偎在自己身邊噓寒問暖,看見血腥恐怖的場景會吓得躲在他懷裏,柔弱得讓人心生憐愛,想要保護呵護的女生吧。

可是藍傲文,這個二十年來第一次令他動心的女孩,偏偏差得那麽遠,又強悍,又大膽,又任性……他又想起那雙水蛇般環在他腰上的手,嘴角勾起一個虛弱的笑:

“還愛鬧……”

死亡的前夕像在滾燙的地獄裏,連呼出的氣體都像一團火,他只希望能快一點解脫,然後,很突然的,一滴冰涼落在他皮膚上。

那沁人的涼意仿若一股剖開火焰的飓風,蘇澤只覺得身體裏每個細胞都為之驟然縮緊,然後他聽到一道忽近忽遠的聲音,聲音沉沉的,像隔着厚重的海水:

“蘇澤,聽到了嗎?下雨了……”

又一滴水落在眼睫上,他翕動嘴唇,想要靠近那甘澤,然後唇上驀然一軟,冰涼的水,源源不斷流入他幹渴的喉嚨。只是感覺有點苦。

藍傲文的嘴唇上、頭發上帶着濃濃的灰塵的味道,蘇澤不敢相信自己還活着,會被找到,會被帶回來,而這兩天藍傲文居然就一直靠着雨水喂他。

藍傲文……藍傲文……

這個名字,令他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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