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首領,”車外傳來敲門聲,是LEON的聲音,“哨崗來的消息,橋那邊好像有些不對勁。需要派人去看看嗎?”
藍傲文冷冷地盯着蘇澤,好似一腔怒氣還沒發洩完,半晌,才頭也不回地道:“你自己找一隊人吧。”說罷從蘇澤身上抽回視線,轉身下了車。
蘇澤看着藍傲文下車的背影,方才那個将眼睛瞥開的動作飽含着惡意,真的只能用“抽”來形容。他稍微松了口氣,這才擡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血早已從袖口流出來,他張開握拳的手指,手心握着的全是黏稠的血。
忽然卻聽到車外寧茵隐忍地喊了聲“姐姐”,蘇澤擡頭看去,只見寧菲揮開試圖阻攔她的寧茵,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出現在車門外,女孩的腳步太過虛浮,踉跄着險些向前跪倒在地,多虧一旁的LEON扶了一把。
藍傲文回頭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地甩手就走。
“首領……請派我去查看!”寧菲朝向藍傲文的方向,眼神堅決地道。
蘇澤來回看着眼前的兩人,女孩拂開LEON的攙扶,倔強地站着,直視藍傲文的背影,而藍傲文已經很不耐煩地皺起眉頭,甚至吝于回頭看那寧菲一眼。
“請讓我去。”寧菲一字一句又說了一遍。
這個時候司徒醫生也趕過來了,看着眼前這一幕,無奈地搖頭。寧茵咬着嘴唇,眼眶裏有淚水在打轉。
“首領。”LEON見場面尴尬,出聲道。
藍傲文終于轉過身。寧菲擡起頭,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高高在上的美貌首領,方才還倔強無匹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卑微。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藍傲文遠遠地打量着寧菲,如同在審視蝼蟻,“你認為你有這個資格嗎?”
寧菲沒有回話,藍傲文回頭對LEON道:“她要去就讓她去,給她車給她槍。就她一個人,十分鐘內出發。”
“……謝謝首領的信任。”寧菲垂下頭,嘴角揚起一個虛弱的笑,在原本就滲着冷汗的蒼白面容上,更顯得凄涼。
藍傲文離開,忍了許久的寧茵這才上前扶住姐姐,司徒醫生遠遠地對着寧菲嘆息一聲:“你這又是何苦呢?本來首領已經默許給你上藥讓你休息了。”
寧菲果然在十分鐘之內就開車離開了,蘇澤沉默地目送那輛絕塵而去的軍用吉普。原來藍傲文的命令是必須在字面意義上被絕對執行的,十分鐘與十分零一秒有着本質的差別。
Advertisement
“傷口怎麽又流血了?”
司徒醫生的聲音打斷蘇澤的思緒,醫生輕輕碰了碰他的肩頭,一副頭疼的語氣:“唉,怎麽這麽不小心,才輸了90的血……”
蘇澤低頭看着自己滿手的鮮血,這一片腥紅色裏,藍傲文的血和他的血完美地融在一起,不留一絲痕跡,可是,黑衣的青年擡首望向藍傲文消失的方向,我們也只能以這種方式在一起了吧。
。
夜裏蘇澤獨自待在救護車裏,車廂裏安靜下來,他蜷着腿靠坐在病床上,注視着頭頂規律落下的點滴,不知不覺居然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營地裏已經夜闌人靜,篝火靜靜地燒着,他回過神,趕緊去看吊瓶,才發現手上的針頭和輸液管早拔掉了。已經是淩晨了吧,這麽想着,就聽見有人拉開了車門。
車門被拉開一半,一道嬌小的身影半爬半跪地蹒跚着上了車,呼吸聲急促又虛弱,蘇澤辨出那竟然是寧菲。
寧菲也才意識到救護車上還有人,擡頭詫異地看向還赤裸着上身的蘇澤。
蘇澤立刻上前将她拉上來,寧菲難得沒有拒絕,她的手裹着汗水溫度極高,蘇澤将寧菲扶到病床上,背過身去邊穿上襯衫邊道:“我去叫司徒醫生。”
“……不要!”寧菲一把拉住他。
蘇澤回頭看她,女子艱難地撐起身子:“不要……讓他們看見……我現在的樣子……”寧菲大力喘了幾口氣才将這句話所完整,而後虛脫般躺倒在床上,“我睡一覺就好了。”
她背對着沉默的狙擊手躺在病床上,感覺蘇澤停在車門前沒有離開,但也沒有坐下,便長吐一口氣道:“你要是覺得抱歉,就幫我找點水來吧……”
這麽說了以後,身後傳來一聲很輕的“嗯”,而後門旁的氣息無聲無息就消失了。
寧菲醒過來時發覺頭上搭着一塊冰涼的濕毛巾,雖然高燒還沒褪去,但人好受了一些,便轉頭往車廂內看去。
黑衣的青年曲着一條腿坐在另一張病床上,環抱手臂低頭小憩,襯衫的扣子已經扣到了衣領處,一絲不茍得很,她才看了不到三秒,對方的眼睛便張開了。
兩人也沒有對話,蘇澤兀自下了床,留下一句“你等一下,我去拿水”便下了車,很快又返回來,拿着溫熱的水杯遞給他。
寧菲捧着水杯大口喝幹淨,最後一絲溫熱的水滑進喉嚨,她才猛然意識到這水竟然是溫熱的,蘇澤想必是準備了一壺水涼着,一壺水燒着,才能轉眼就拿溫水給她喝。她從未覺得一杯水能如此甘甜。放下杯子,女孩低頭從衣服裏掏出什麽,扔給對方,聲音沙啞又沉悶:“你的手機。”
蘇澤接住黑色的Xperia,愣了愣。骷髅軍團并沒有從他身上搜走手機,但他醒來後沒有看見手機,一直以為是在河裏丢失了。
“手機泡了水,好像短路了,你昏迷的時候首領讓我找人修好了,但是一直沒找到時間還給你。”寧菲說,聲音已經穩了許多。
蘇澤拿回手機,不知道修理的人看見藍傲文的自拍照是什麽心情,有些尴尬地将手機揣好,低聲說了聲“謝謝”。
寧菲又躺了回去,盯着車頂喃喃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活該?”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勉強自己?”蘇澤問。
寧菲一動不動地仰躺着,仿佛自己是一具沒有感覺的屍體,半晌:“我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首領收留了我。”
聽過太多人說,藍傲文如何如何冷酷無情,如何如何見死不救,就像一個标簽,在她還沒有親眼見識過藍傲文的手段以前,藍傲文三個字已經成為魔鬼的代名詞。也許是好奇心使然,也許在內心深處,她一直偷偷覺得,在這樣的人間煉獄裏,成為魔鬼,其實也就是成為強者,從很早以前,她就很想見一見這位被無數人又敬又怕的魔鬼。
那個時候她和寧茵所在的隊伍,領隊是一名大學老師,不僅有見識有威望,一路上對她和寧茵也很照顧,車隊裏雖然都是些普通人,不夠強大,甚至很是弱小,但是他們友好善良,寧菲時常覺得自己對魔鬼藍傲文那些期待和向往很可恥。
直到後來他們遇見藍傲文。
那一次,他們先是遭遇了骷髅軍團那幫流氓,在赤城,那裏有她終身難忘血淋淋的一夜。
他們被骷髅軍團圍困在一間廢棄的汽修廠,只頂了兩天便被那群流氓全部挾為人質。那個時候寧茵得了肺結核,這家夥從小就是只拖油瓶,但那時她們的養父母都悲慘離世,連她珍藏的CD,她養的寵物也一樣沒剩下,從家裏帶走的東西,就只有寧茵了。那時面對骷髅軍團那夥流氓強盜,她抱着寧茵躲在領隊喬老師的背後,可仍是沒有逃過那個刀疤頭目猥瑣下流的目光。
刀疤男挺着啤酒肚朝她走來,拽起她手臂的時候她奮力地掙紮,就在這時,一旁的喬老師沉聲喊住了刀疤男。她擡頭看向出聲阻止的領隊,她知道自己得救的希望渺茫,卻仍為這一聲“等等”激動不已,然而下一秒,卻聽到這個她視為救星的男人平靜地對刀疤男說道:
“你可以帶走她,但是請放我們離開。”
她耳朵一嗡,簡直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即便在這個時候,她依然求救般灼灼地望向喬老師,對方的眼神卻遮掩在鏡片後。
刀疤男大笑起來,一手拽起她的頭發:“那得看這小妞把我伺候得好不好!”
那是地獄般的一夜,她趴在被眼淚浸濕的床單上憤怒地想着,為什麽是自己,為什麽不是別人,為什麽不是寧茵?!
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她就像《羊脂球》裏的妓女,那之後所有人都不看她,所有人都避開她。有一天晚上,當她在那個惡心的男人身下詛咒着所有人,恨不能立刻死去時,垂在床邊的手忽然被一只手握住。她驚愕地瞪大眼轉過頭,從床下伸出一只蒼白卻滾燙的女生的手,握住她的手,不住地顫抖着——先前一直高燒昏迷的寧茵竟不知道什麽時候溜了進來,一直躲在床下!
她羞恥又憤怒,想甩開她的手,十五歲的女孩卻死死地抓着她不放手。
她原本想着,要是承受這些的是寧茵該多好啊,要是現在趴在床下的是自己該多好啊!要是世界沒有變成這樣該多好啊!可是,那麽好的養父母,她珍藏的CD,她養的寵物,她自己……全都沒了。她低頭看着床邊寧茵抓着她的手,這是她身邊唯一一件幹幹淨淨,完好無損的所有物了。
現在想來,她竟然還能懇求那個下流淫邪的男人不要對寧茵動手,竟然還可以賣力地去迎合對方,真的是瘋了吧。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無比奇怪,自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坐起來看着寧茵睡,為她掖被角,但當寧茵醒過來,她又不會給對方好臉色,得來的食物都給寧茵,看着她全部吃完,兇狠地命令她不許分給別人。
為了自保,為了保住寧茵,她甘願跟在刀疤男身後小心翼翼亦步亦趨。那些日子注定是她生命中最孤立無援的日子,可是她知道這樣的日子就快結束了。
因為魔鬼來了。
。
那天夜裏她偷聽到刀疤男和手下的對話,“藍傲文來了”五個字讓先前還性致勃勃的猥瑣男人一下子翻身而起,她随即就被趕了出去,卻不甘心地躲在門外繼續偷聽着。
“頭兒,怎麽辦?”
“他離我們還有多遠?”
“他在海濱大道,差不多七八公裏……”
刀疤男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那小弟又問:“我們要不要連夜馬上撤?藍傲文以前不是說,讓我們以後看見他,自動閃避十公裏嗎?”
“蠢貨!我們現在往哪兒走?!随便一動他就會知道!現在我們離他已經沒有十公裏了!”
“那萬一……”
刀疤男沉吟半晌:“藍傲文放言出來也就是吓吓我們,我估計他沒那個閑工夫真來找我們,先按兵不動吧,等他們走了我們再撤,媽的!真他媽倒黴到家了!”
門板被用力一錘,寧菲心中猛然一跳。她很奇怪自己非但沒覺得害怕,甚至覺得興奮。
那天夜裏,她帶上寧茵,趁骷髅軍團的人讨論對策無暇他故的時候,竟成功偷偷溜了出去。徒步行走了整整一夜,黎明時分,她終于在海濱大道見到藍傲文的車隊。那是一條沿着海岸發着光的長龍,她從沒見過這樣龐大的車隊。
他們的老家就在這樣的海灘上,每逢日暮,沿海的老城新城燈火輝煌。她握緊身邊寧茵的手,心中的萬千忐忑和緊張都化為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堅定。
然而并沒有如預料般見到藍傲文,在她跪在營地外一再堅持必須見到首領才能吐露自己知道的情報的情況下,那些表情不善的男人總算勉為其難地讓她見到了LEON。
靠近營地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這是一只全部由男性組成的隊伍,那一刻她心中不禁有些發憷,藍傲文的隊伍不收無用之人,看來一點不假,女性在他眼裏或許就是無用之輩,可是,又仔細觀察,發現隊伍裏竟然還有老人,又覺得可能也不絕對,怎樣都要争取一下才行。
還有一點很奇怪,這一路逃亡的過程中,她見過太多一見到女性就本性畢露的男人,而藍傲文車隊這些男人,雖然個個趾高氣揚甚至對她兇神惡煞,卻沒有那種淫邪下流的反應。
見到LEON,她以給寧茵治病為條件,這才将骷髅軍團的情報,包括人數,武器配備,彈藥儲備和其它儲備一五一十地告訴了LEON。
一個小時後她等到了從藍傲文那裏得來的回複,LEON要她将汽修廠的環境詳細描述給他,她用紙筆巨細無遺地畫出平面圖。她能感到LEON瞧她的目光有些詫異,也知道那必定是認可的目光。這是她的最後一搏,她不可能空手而來,也斷不能空手而歸。
LEON帶了兩組各七人的小隊前往汽修廠,由她帶路,軍用悍馬抄了捷徑,不到半小時就到了目的地。後知後覺的骷髅軍團這時已來不及反應,急急忙忙要撤,可是為時已晚。兩輛摩托車剛開拔出來就随着槍聲翻倒在地,後面的車輛全部如臨大敵般停下來,一個個縮在汽修廠裏動也不敢動。
LEON從悍馬車上下來,微虛着眼看着仿若偃旗息鼓了的汽修廠,一字一頓道:“自動閃避十公裏。你們真是不長記性。”
汽修廠裏有人罵了一聲什麽,立刻又是一聲槍響,然後再度一片戰戰兢兢的死寂。
“老規矩,方案一,東西全部留下,人走,方案二,東西全部留下,屍體也留下。”LEON道。
寧菲不知LEON何以如此自信,居然還回頭遞給她一只望遠鏡:“幫我看看那家夥的德性。”
寧菲舉起望遠鏡,找到那個蹲在輪胎旁的肥碩刀疤男,很明顯狙擊手做掉那兩輛摩托車時,他還沒來得及上車,因為事發倉促,他們此刻隐蔽的地方也并不好,根本是案板上的魚肉。
“想好了嗎?”LEON朝躲在汽修廠的流氓團夥喊話道,末了也不知道對誰說了一句,“給他們來一點刺激的。”
寧菲目光一定,望眼鏡的視野中,只見一道紅色的光點落在刀疤男身上,還是他背後的手下最先發現,顫顫巍巍指着他的胸口。
刀疤男那反應看來是急了,LEON這時還不忘高聲提醒:“別動,動了要掉腦袋的。”
寧菲定睛一看,又一顆光點落在了刀疤男身上,這次是落在腦門,那光頭腦門赫然已經汗濕了。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來來回回的激光瞄準紅點幾乎快把刀疤男射成一個篩子。他終于按捺不住了,粗噶着嗓子:“他媽的!總要讓老子舉白旗吧!”
就這樣,流氓團夥被命令将武器全部扔在地上,舉起手一個一個走出來。寧菲認真打量着這行人,确定全部都走了出來,一個沒落下,才朝LEON點頭。
LEON帶人輕松将所有物資劫掠一空,但是并沒有殺死這幫人渣,寧菲不敢問為什麽,跟着LEON要返程的時候,卻聽到背後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喬老師捂着手臂上的傷口,帶着人踉踉跄跄地出來,眼神懇切地看向她:“寧菲,你求求他們,載我們一程吧,再給我們留一些物資,不要太多,基本的就行!”
LEON回頭看了一眼神情漠然的寧菲:“你的前隊友?”
寧菲冷冷地搖頭:“他們都是大好人,我不配跟他們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