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到藍傲文的營地,LEON按照約定,給了她足夠的消炎藥品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物資,然後就沒有人再搭理她了。
她就跪在營地外,藍傲文的隊伍在那裏駐紮了多久,她就跪了多久,一開始還有人拿着槍來趕她,用踢的用踹的,後來所有人都把她當作布景板,甚至有人打賭她能在那裏跪多久。
第三天夜裏開始下雨,斷斷續續的陣雨一直飄搖到第四天早上,那是她第一次離開自己跪的地方。寧茵那個拖油瓶這些天病況一直時好時壞,雖然有了基本的藥品病情不至于惡化,但是偏偏天公又不作美下起了暴雨,她來找LEON前把寧茵放在一輛廢棄的小貨車的後車廂裏,她頂着雨跑回去,掀開車棚的簾子,看見拖油瓶睡得還算安穩,才又再次返回營地。
這一次,LEON在那裏等着她。
她以為事情有了轉機,眼裏冒出驚喜之光,但那抹驚喜卻轉瞬即逝——雨水在LEON英俊的臉上蔓延,他的表情一點溫度也沒有。
她走上前,其實腳步已經沒有力氣了,但還是強迫自己走得很有骨氣,然後跪在老地方,頭頂大雨,決然不起,但知道上方就是LEON審視的視線,又很是惶恐不安。要加入藍傲文的車隊當然不會那麽簡單,她其實都沒奢望能在藍傲文的車隊長留,只要對方肯收留她和拖油瓶一段時間就好了,等到找到可靠的聚居地,她們自然會離開。
雨聲嘩啦,LEON的聲音随着激涼的大雨兜頭而下:“你想留下來?但你有什麽用?你沒有用。”
那句低沉緩慢的“你沒有用”讓她驀地攥緊拳頭,只覺得恥辱異常。
遠處傳來激烈的狗吠聲,她知道藍傲文的車隊裏有兩只體型彪悍的德國牧羊犬,非常兇悍,應該是軍犬或警犬。她擡眼看見那兩只被栓在拖車後的大型犬,有人拿皮帶抽打它們,但是并沒能讓狗兒溫馴下來,反而适得其反,鎖鏈被拉扯得哐哐直響,想要靠近的人無不被兩只大型犬生猛的咆哮震得遠遠的。
她忽然有了主意,擡頭對LEON道:“我能馴服它們。”
養父生前是警察,搭檔就是一條名為阿爾法的德國牧羊犬,這些狗訓練有素,面對主人聽話乖順,面對敵人卻兇惡異常。她知道父親是怎麽訓練阿爾法的,知道該怎麽和一只聰明又忠誠的狗成為朋友。
LEON給了她三天的時間。第四天,當她牽着阿爾法和歐米茄出現在他面前時,她從混血男子的神情中看到一線曙光。
“阿爾法?歐米茄?”LEON抱臂笑着打量兩只搖尾巴的大狗,“你取的名字?”
“既然不知道它們過去的名字,就需要有新名字。”寧菲看了一眼一左一右兩只警犬,擡頭問LEON,“你要摸摸它們嗎?”
LEON皺眉想了想,伸出手。
“Sit!”寧菲對阿爾法道,阿爾法吐着舌頭蹲坐在地上,歐米茄也跟着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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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N面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輕輕揉了揉兩只狗兒的耳朵,這一次,脾氣火爆的狗兄弟們沒有撲過來咬他:“怎麽做到的?”
“歐米茄聽阿爾法的,只要獲得阿爾法的好感,就容易多了。”寧菲蹲下來,抓撓着狗兒的下巴,兩只狗兒仰着頭眯着眼,一臉享受的表情,“我沒有食物可以獎勵它們,所以只有一天二十四小時和它們待在一起,減低它們對我的戒心,撫摸它們,幫它們抓癢,也會讓他們覺得你是友好的。”她擡頭觀察LEON的表情,“我可以留下來嗎?”
LEON回以沉默的一瞥,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養父是警察,養母是野生動物專家,我可以教會它們很多東西。”她站起來,锲而不舍。
“我覺得你留下來的希望不大。”LEON道。
相當平淡的評述,聽起來十分令人沮喪,但這個态度卻已比暴雨那日好上不知道多少,她趁勝追問道:“那見藍傲文一面呢?”
“好吧,我可以幫你問問。”LEON點點頭,嘴角一勾,“祝你好運。”
。
藍傲文同意見她了。
她激動得不得了,不管那是怎樣一個兇殘可怕的魔鬼,她既已放棄做一個好人,便只有信仰地獄的路西法。
LEON将她一路領向營地深處,他們沿着海邊越走越遠,漸漸的,車隊喧嚣的人聲被陣陣海潮聲替代。
LEON在海灘邊某處站住腳步,她也跟着停下。大雨停息,海面上陽光普照,天空是斑斓的彩色朝陽。白色的沙灘上放着一雙黑色短靴,還有一行腳印。
雪白的浪花一波波沖上海灘,寧菲站在那裏,覺得心潮也跟着一起一伏,然後也不知道這樣等待了有多久,忽然聽見“嘩啦”的水聲。
距離他們二十米開外的海面上,一道人影從水中彎腰站起,纖長的身子在陽光下緩慢優美的舒展開來。
寧菲只覺得提不上氣。藍傲文,那個她印象中兇神惡煞的魔鬼,就這樣帶着宛如出水白鶴一般的美麗,緩緩涉水走上岸來。他上身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淺色背心,泛着水光的背心緊貼在身上,牛仔褲挽到膝蓋,每靠近一步,腳下就是蕩漾的水聲。藍傲文一邊走上岸一邊低頭将銀色的吊墜挂回脖子上,濕透的蜜色卷發不住地往下滴着水,就這樣他帶着一身海潮的氣息靜靜地垂眸看着她。
她僵硬地擡着頭,都忘了要回避視線,就這樣貪婪地望着眼前人,他還在淌水的蜜色卷發,他濕潤得閃閃發亮的眼睛,迤逦的水光覆蓋着他完美無瑕的身體,好似剛剛從造物主的手中誕生的青年。
海浪聲一波又一波,胸口也好像有海嘯狠狠撞來,她想過藍傲文會有多麽邪惡,多麽兇殘,多麽強大,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多麽……
“你叫我的狗阿爾法,歐米茄,”藍傲文面無表情地開了口,“你怎麽就知道我會喜歡這名字?”
和俊美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這個人的聲音,那嗓音裏毫無一星半點輕柔的痕跡,低沉磁性。寧菲眨了眨眼,這才從奇異的鬼迷心竅中找回先前的緊張:“對不起……但是,”她深吸一口氣,孤注一擲道,“請你相信我,我能訓練好它們!我能訓練好它們!”
同一句話毫無必要地說了兩遍,而先前在腦子裏打好的腹稿則全體蒸發。
藍傲文問一旁的LEON:“你覺得呢?”
“在訓練狗的方面,她倒是有點能耐。”LEON回答。
寧菲聽出弦外之音,立刻道:“我還可以學別的!我父親是警察,所以我也能用槍!別的東西……”她皺起眉頭,像是在對自己下決心,“只要首領需要,我都能學。”
藍傲文微微眯起眼:“皺個眉頭給我看看。”
這要求提得莫名其妙,寧菲心中奇怪,也因為納悶,下意識地還真皺起了眉頭。
“……皺眉頭的時候倒是有幾分像他。”
這話中滿是惡意的品評,語末卻帶着一絲渺渺的嘆息,寧菲一瞬不瞬地注視着藍傲文,卻看不懂對方的表情,方才的一剎,他究竟是在不屑還是在微笑?
她還忐忑地等着回複,藍傲文什麽也沒說,掉頭走上沙灘,彎腰倒提起靴子,抖了兩下。
前一秒還那樣不假辭色,可這會兒倒着靴子裏的沙的動作就像個天真的少年。寧菲看着這樣捉摸不定的藍傲文,着實不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正不安時,聽見LEON問道:“她還有一個妹妹。”
藍傲文将兩只高幫靴的鞋帶系上,提在手裏往回走:“我不收家屬。”
寧菲一聽急了,不顧LEON眼神阻止,追到藍傲文身前,二話不說跪下來:“我保證她不會給隊伍添麻煩的,把她當成我帶的行李就好了,不用給她飯吃也不用給她床睡,我還會教她用槍,教她訓練警犬,我說什麽她都會乖乖照做的!”
“說完了?說完了就滾。”
寧菲不顧一切拉住藍傲文的褲角,這個舉動換來藍傲文低下頭頗為嫌惡的一瞥,她硬着頭皮,俨然已經豁了出去:“請你留下她!只要收下她,那樣……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最後那句的語氣輕輕的,話中的潛臺詞再明确不過,面對俊美無的藍傲文,甚至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很可恥。
藍傲文對此并不感興趣,提着女孩的衣領将人扯開,目光冷不丁一頓,他将衣服拉扯到寧菲肩膀下,打量她的身體。
“他碰過你了?”藍傲文問。
寧菲心頭一個激靈,只能點頭。
“那你憑什麽以為我還會要你?”藍傲文一臉“可笑”的表情甩開她的衣領直起身。
她以為自己會羞愧得面紅耳赤,但是沒有,面對這個美貌的魔鬼極盡踐踏的語言,她也意外自己竟然如此坦然:“……如果你不收下她,很快她就會變得跟我一樣,無恥,肮髒,下賤,誰都讨厭她,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什麽都不是,可是我只找得到這一個理由……他們,”她轉向一旁不發一語的LEON,“他們來車隊時也都帶着自己的行李吧,黑曜石的刀,沙漠之鷹,還有金龜子造型的懷表……可我什麽都沒有,只有她了……”
明知道說這些話是無用功,明知道就算自己哭到海枯石爛,藍傲文也不可能動恻隐之心,可是她不知道除了哭泣,除了祈求,除了下跪,她還能做什麽,LEON說得很對,她沒有用。
藍傲文什麽也沒說,一個人走了。
。
蘇澤靜靜地聽完寧菲的故事,這個冷漠幹練不茍言笑的女子,竟然會向他這個外人吐露心事,他既感慨又不解:“……為什麽對我說這些?”
“沒有首領,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不會有的寧茵。藍傲文……他對我來說就是一切。”
這是蘇澤第一次聽到寧菲稱呼那位高高在上的首領“藍傲文”,這三個字,她說得那樣小心翼翼。
“可我知道在首領的心裏,我永遠也比不上你。”寧菲平靜地說,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向後瞥了一眼,“你之前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勉強自己,因為我想最後再确定一些事情,确定了,就可以死心了。”
蘇澤不知在眼下這樣的情景下該說些什麽,只好不發一言。
寧菲便當身後人不存在了,閉上眼回憶着,從初次見面時驚為天人的藍傲文,到今天下午冷酷絕情的藍傲文。所有回憶都是冰冷的,沒有笑容,除了那個白駒過隙,微茫得不能再微茫的微笑,那是她生命中關于藍傲文最美的表情,驚鴻一瞥,卻像閃電一樣烙印在她的腦海裏。
他皺着眉頭,他動手束起頭發,他拉開車門在陽光下虛起眼……回憶像涓涓細流,像翻閱相冊,又像一個儀式。剜去那個刀疤頭目的雙眼時,她覺得藍傲文的美帶着濃烈的妖冶,他躺在悍馬的引擎蓋上睡覺時,她又覺得這個人分明是美得出塵不染。後來才漸漸發現,那些棱鏡一樣多面的藍傲文其實與藍傲文在做什麽沒有關系,有關系的是她的心。
當她面對着血腥殺戮,她眼中的藍傲文就是冷酷妖魅的,可是只要她和寧茵待在一起,回頭悄悄去看他,他又變成那個令她魂牽夢繞的美麗情人。
着了魔的,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