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裏又下起大雨,寧菲低垂着頭獨自承受着風吹雨淋,她周圍半徑十米的範圍都無人敢靠近,一直到夜深了,營地裏沒人再走動,只有嘩啦啦鋪天蓋地的雨聲,她才聽見踏着積水小心翼翼靠近來的腳步聲。
擡起頭,只見寧茵淋着大雨走到她面前,短發女孩一對上她的目光就“噗通”一聲跪在了滿地雨水裏,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為什麽要這樣?現在沒有別的人,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寧菲似是懶得多看她一眼,朝一旁吐出一口血水:“你沒長耳朵?”
寧茵迫切地挪動膝蓋靠近寧菲:“我不相信你會因為恨首領就要殺他!”她拼命搖着頭,“我不相信你恨他!你要是不肯說出真正的原因,我就一直跪在這裏!”
寧菲冷冷地擡起頭:“誰準你跪在這裏了?沒有我的許可你哪兒也不能跪。”
寧茵面對着這樣寧菲,不知該怎麽辦,只能埋頭哭泣。
寧菲嫌惡地瞥着寧茵跪在泥水裏的膝蓋:“都弄髒了,回去洗幹淨。”
寧茵瞪着寧菲,倔強地跪在泥濘中,哭得更放肆了,像是無聲的抗議。
這兩個人之間無法交流……蘇澤透過百葉窗看着遠處的這一幕,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你在看什麽。”
背後傳來藍傲文的聲音,蘇澤沒有回頭,望着窗外輕聲道:“已經五天了,我在想夏亞他找到雷哲他們沒有。”
藍傲文從設計密碼的稿紙中擡起頭,凝視着黑衣青年矗立在窗邊的背影:“五天很長嗎?那219個五天呢?”
蘇澤愣了一愣回過頭,藍傲文已經冷漠地垂下目光,他解釋道:“我只是怕他們遇到什麽事情。”
“那好,我明天再派一支小隊去找,”藍傲文合上筆記本扔到一旁,從沙發上起身就往卧室走,“在那之前,你哪裏也不許去。”
“……我真想走,你攔不住我。”
“我真想留,你哪裏也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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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傲文頭也不回地撂下這句話,關上了門。
蘇澤在沙發上坐了很久,藍傲文在卧室裏幹什麽他不知道,只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那麽張揚跋扈的一個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的安靜。
就這樣一直到了早上,他被一片混亂嘈雜的人聲吵醒。不知為何在藍傲文身邊他就會變得特別的沒有警覺性,即使有意提醒自己保持機警,也還是會沉沉地睡去。
睜開眼的時候,藍傲文正拉開車門詢問外面發生了什麽,他肩膀上披着一件黑色機車夾克,像是也剛剛起來。蘇澤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站起來,有什麽東西窸窣滑落在地,低頭一看,是一床白色的被子。
他想起昨天夜裏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的藍傲文,望着車門外還在與手下對話的蜜發青年,懷着極度複雜的心情彎腰抱起被子,放回了沙發上。
下了車,見藍傲文站在車外,面對兩個跪在他腳下的手下,臉色極其難看。蘇澤環顧營地,眼光驟然一凝——立柱上空空如也,寧菲不見了。
兩個負責看守的手下埋頭跪在那裏,誠惶誠恐,半句都不敢為自己辯解。那邊,蒙面男拿了那串捆綁寧菲的繩子過來:“繩子是被匕首割斷的,不可能是寧菲自己幹的。要不要把寧茵帶過來?”
藍傲文蹙着眉心,沒有發話,幾分鐘後,短發女孩被人帶過來,有人按着她跪下,但女孩立刻又掙脫着站起來,見到藍傲文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放走姐姐”。
寧茵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臉上還有未幹的淚水。藍傲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放她回去。”
幾名手下面面相觑,都有些奇怪,寧茵離開後,其中一人壯着膽子問:“不是寧茵嗎?”
“如果切斷繩子的是寧茵,寧菲就不會跑。”藍傲文虛眸望向寧茵離開的背影。
方才問話的人一臉沒聽懂的表情,又問:“那需要派人去追寧菲嗎?”
“之前派那麽多人去找她不是也沒找到?追也是白追。”藍傲文徑直走向寧菲先前被捆綁的位置,垂眸看了兩眼,吩咐道,“清點人數。”
兩個小時以後,手下帶回了所有人員齊整的消息。藍傲文人凹在黑色悍馬的後座,背靠椅背,雙手交叉搭在前座上,聽到這個消息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揮揮手讓人離開了。
蘇澤走過去,看着戴着墨鏡,舒服地曬着太陽的藍傲文,不知道該說什麽。
“出聲。”閉着眼的藍傲文道。
蘇澤沉吟了一會兒:“寧菲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藍傲文誇張地嘆一口氣:“連你硬要跟我分手的事我都挺過來了,這點破事算得了什麽。”
“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人可能不是出于恻隐之心或者和寧菲的交情才放走他。”蘇澤道出心中疑問,他想到昨天從溫泉回來後藍傲文上車後古怪的表現,感覺藍傲文應該也早已發現了什麽,“會不會是奸細?”
“你擔心我?”藍傲文側過頭,把墨鏡別到額頭上,“那你留下來保護我啊。”
蘇澤看着悍馬車上側頭注視着自己的藍傲文,這一句話仿佛問得極盡諷刺之能事,但是藍傲文深不見底的瞳仁裏卻藏着一星亮光,那一點點小心翼翼的火光出賣了他。
如果我是個瞎子,恐怕早被這個人的冷言冷語搞得心灰意冷了吧,蘇澤心想,可是之所以放不下他,就是因為他的眼睛總是……
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焦躁,藍傲文現在還完好無損,但也許很快就不是了,這個人……要是能學會什麽叫放棄該多好!他心中心潮起伏,鬼使神差道:“那你跟我走吧。”
藍傲文眸色一深,放下跷在前座的雙腿,坐起來,沉聲道:“你說真的?”
蘇澤語塞,他只是情不自禁脫口而出,藍傲文倏然認真起來的眼神讓他立刻後悔自己的頭腦發熱,卻又矛盾地帶着一絲僥幸:“……但你不可能放棄向樓戰複仇。”你能嗎?
藍傲文的眼神頓時失落,又靠回車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就這麽逗着我玩吧。”
蘇澤目視藍傲文又戴上墨鏡,哨崗上鏡面反光的信號投射在藍傲文的墨鏡上,那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信號。藍傲文形狀姣好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良久,低低地道:“你的隊伍終于到了。”
。
夏亞帶回了雷哲一行,四人都安然無恙,在刀疤男帶蘇澤離開後不久,雷哲和藍山山莊聚居地的人就一起設計逃了出來,骷髅軍團已經通知了樓戰來接人,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好在他們和聚居地的人兵分幾路躲過追殺,又所幸藍傲文的人及時到達。
不過這一路奔波,四人皆是蓬頭垢面,愛琳一到河邊就連忙洗臉,阿學抱着水大口大口地喝,蘇澤見雷哲回頭看見他,一臉激動地朝他小跑過來,頓時有些局促,不知是不是該張開手臂迎接這個熱烈的擁抱,看着雷哲那一身花邊襯衫已經幹癟得如同海帶,心中多少不忍,手臂正要擡起,哪曉得雷哲眨眼就越過他沖向他身後。
坐在爐竈邊正吃午飯的LEON愣了愣,回頭見到雷哲頂着一張土黑的臉杵在後面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烤魚,又是吞口水又是抿嘴唇,只好默默将烤魚遞給對方。雷哲接過烤魚眼睛蹭地一亮,一溜煙就跑到一個犄角旮旯狼吞虎咽起來。
隔着山都能聽見劇烈的爆破聲,那是藍傲文的手下在用炸藥炸魚。蘇澤轉向圖南,圖南身後跟着夏亞,這麽乍一看,覺得夏亞真是長高了不少,離圖南也只差半個腦袋不到了。
圖南似乎并沒意識到身後的夏亞,而是轉頭看見了他,擡起手臂朝他揮了揮,提步走來,蘇澤看見夏亞剛剛從烤架上拿了一只烤魚,轉身正要遞給圖南,奈何大喇喇的陽光少年已經走得老遠。
“你不餓嗎?”蘇澤打斷正當着路過的蒙面男的面一股腦地對他說着“男神你沒事真的太好了”的圖南。
圖南捂了捂幹癟的肚子,整個人頓時好像漏了氣一樣:“你這麽一說好像有點……”
蘇澤帶圖南到爐竈那邊,少年吃着烤魚整個人又活了過來,LEON見少年吃得跟雷哲一樣狼吞虎咽,笑着遞了一杯水過去,然後雙方都愣了,圖南一手拿着魚,就再沒有多餘的手去接那水杯了。
身旁一雙手将那杯水接了過去,LEON見夏亞捧着杯子坐在圖南旁邊,也不說話也不吃飯,不禁有些失笑,這小家夥是當自己是桌子凳子嗎?不過……他眯着眼打量夏亞,眼神有些玩味,現在好像已經不能叫他小家夥了,夏亞在這段時間飛速地拔高長大,已經離當初半夜裏單槍匹馬潛進車隊那個奶巴巴的小子相去甚遠了。
以前是張小板凳,現在長成結實的桌子了啊,LEON笑着想。
圖南不好拒絕夏亞,只能悶頭吃魚,看他吞咽得有些勉強了,夏亞就把杯子遞到他嘴邊,他還是不太習慣,夏亞就把他手裏的魚拿走,又把杯子放到他手上,圖南被這麽全自動的夏亞眨了下眼,後知後覺地說了聲謝謝,喝了一口水,有些在意地問:“你不餓嗎?”夏亞跟他們一起回來,路上也沒吃多少東西。
“不是特別餓。”夏亞看着陽光少年滿嘴的油說。
圖南點點頭,一邊連着刺兒大口吃魚,眼睛一邊打量着烤架上正被分吃的烤魚,還剩最後一條了,很小的一條魚,又癟又瘦,似乎入不了大家的法眼,翻來覆去都快被烤幹,他忽然漫無邊際地想着,這條看起來就明顯營養不良的小魚多半在魚群裏也是受魚排擠的吧,這麽想着,不自覺被自己的腦洞逗笑,又想起以前在聚居地時,他用小魚苗逗奶茶,那時奶茶還是只不足歲的小貓,配小魚苗剛剛好,看着滿足地吃着魚的奶茶,在屋頂曬太陽的奶茶,被他摸摸揉揉就很滿足的奶茶,總覺得很幸福……
他将手裏的烤魚一口咬在嘴上,忽然就伸手将架子上那最後一條魚拿過來,因為已經快烤焦了,木簽捉在手裏一陣滾燙,他連忙轉身遞給夏亞,張嘴道:“不是特別餓就……”
少吃點……
這話他丢臉地沒能說完,夏亞低頭看着從他嘴裏掉下來落進杯子裏的烤魚,畫面好不尴尬。
。
雷哲吃完兩大條烤魚,心滿意足地靠在車門上閉上眼,一道影子擋住陽光,他睜開眼,看見黑衣的狙擊手遞給他一張毛巾,笑着說了聲謝謝,接過來豪邁地擦了擦嘴角又遞回去,也不知道為什麽狙擊手先生接過那張毛巾時表情似乎有些糾結。
雷哲仰頭望着蘇澤,良久才道:“大家都沒事真的太好了……”
這之後安靜了好一會兒,雷哲撩起眼皮不住地偷瞄蘇澤,冰山帥哥就這麽杵在這兒幫他擋太陽,他心說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等了一會兒蘇澤還是紋絲不動,要不是因為這是一大活人,他都要以為卡機了。他到底還是沒忍住,咳嗽一聲,問道:“你呢,有什麽打算?是要留在藍傲文這裏嗎?”
蘇澤道:“我不會留,你呢?”
卧槽要不要這麽不假思索啊……原本以為對方會猶豫很久,沒想到這麽幹脆利落,雷哲想起自己在來營地的路上各種心理建設,就覺得又浪費又好笑,這人哪裏是在猶豫啊,他就是戳一下跳一下而已。他抓了抓一頭亂發,起身爽快地道:“我不留,男神叫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說着一拐子勾在蘇澤肩上,“跟着男神有魚吃~~”
“這魚是藍傲文給你吃的。”蘇澤拂下雷哲的手臂。
“要是沒有你藍傲文只會給我吃槍子兒,”雷哲又一拐子勾搭上黑衣青年的肩,“哎,你怎麽這麽容易害羞啊?都是男人我摸你兩下你也可以摸回來嘛~~”說着還一拳敲在蘇澤胸口,“啧啧,看到你胸肌手感還這麽好我就安心了~~”
蘇澤沒轍地被雷哲上下其手了一會兒,無意間似乎望見拖車的窗口處一閃消失的身影。
應該是他看錯了,這麽遠的距離藍傲文就算在看他他也不會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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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頓下來,愛琳早早地進帳篷睡了,阿學在篝火旁哈欠連天地低頭寫着筆記,雷哲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滿臉烏黑只有嘴邊一圈是幹淨的,正到處找毛巾忙着修正人生的錯誤。
蘇澤望着漫天星鬥,心想,這是最後一夜了。
出神時,餘伯走到身邊坐下:“蘇先生明天就走麽?”
“嗯。”蘇澤望着火光點頭,“有事嗎?”
老人微微沉吟:“以前你問過我關于少爺和樓戰之間的事,我知道你對我的回答并不滿意。”
蘇澤側目看向幹瘦的老者,有些意外,這算是要……打開話匣了?可不知為什麽,看着老人的表情,他竟然有一種不知道該不該聽下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