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天夜裏司徒醫生和醫療小隊要在醫療車上處理那只斷爪,蘇澤便借宿在藍傲文的拖車上。
“我在沙發上眯一晚就好。”
他在沙發上坐下,藍傲文難得沒來死纏爛打,而是敞着卧室的門,背對着他脫了白T恤,又脫下牛仔褲,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還是藍傲文有意慢吞吞地舒展着身體,一副任人觀摩的樣子,脫到最後只剩下白色的底褲,蘇澤凝視着那道修長優美的背影,沒有虬結的肌肉,但是凝練的線條中卻處處凝結着力量,如此幹淨美好,好似永遠停駐在十七八歲青澀少年的時期,當然藍傲文十七八歲時也肯定不青澀……
正漫無邊際這麽想着,就見藍傲文轉身走來,沒有槍的狙擊手下意識地往沙發背上靠了靠,藍傲文卻只停在門口笑着對他道了聲“晚安”,拍上了卧室的房門。
蘇澤蹙眉盯着那扇門扉,情不自禁倒數了一百下,數到零時,那扇門還是紋絲不動。
在想什麽呢,藍傲文畢竟還在貧血,這麽想着,懷着有些擔心又更多放心的心情閉上了眼。
不知道夏亞有沒有找到雷哲他們……
再三天吧……
再陪他三天,然後我就走。
。
哪知這一覺就睡到了次日天明,蘇澤覺得空氣有點悶,睡眼惺忪地睜開眼,身上重重的,竟是藍傲文趴在他身上還沒醒,而他現在正睡在拖車卧室的床鋪上。
白色的被單将兩個人包在裏面,蘇澤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只能透過被單感覺到清晨暗藍色的光線。
他想不通藍傲文是怎麽把他弄進來的,想到與這個人才相處不到三天,自己竟然已經如此沒有防備,不覺有些不安,但藍傲文貌似睡得很香,他不想吵醒對方,便任由藍傲文這麽吊在他身上,沒有動彈。這時卻忽然感到藍傲文的身體一下子繃緊了,他低頭一看,只見藍傲文反手攥住被單不動聲色,手臂上的肌肉卻已處于蓄力的狀态。顯然已經醒了。
耳邊傳來藍傲文幾不可聞的氣息:“有人。”
兩個人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透過薄薄的被單,蘇澤窺到上方一抹靠近的人影。下一秒,白色被單向上“呼”地一掀,蟄伏的藍傲文翻身而起,寬大的被單咻咻咻地拉緊,一半迅速裹住那刺客,一半則被藍傲文纏繞在身上。
寒光熠熠的匕首掉落在地板上,刺客的手還想探向那把刀,蘇澤卻更早一步一腳将匕首踢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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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被單束縛住,刺客無處可去,也因為被單擋住了視野,蘇澤只看到藍傲文似乎是單膝壓在那刺客身上,一張俊美的臉上陰雲密布。
“為什麽?”低沉陰郁的三個字。
蘇澤心中生起強烈的不祥感,緩緩站起來,終于看清刺客的面孔。
寧菲定定地睨着上方的藍傲文,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決絕。
。
偌大的營地鴉雀無聲。蘇澤目視寧菲被人捆綁着押到營地中央的空地上,押着她的男人毫不客氣地将她往地上一扔。本就身體虛弱的女孩撲騰跪倒在地。
人群中隐隐傳來低低的啜泣,蘇澤聞聲望去,短發女孩一個人站在最後面,一張臉早已哭花,卻拼命捂着嘴,不敢發出哭聲。受罰的是她的姐姐,這種場合,她應該回避的,但是按照車隊的傳統,處置背叛者時,所有人必須到場,甚至不允許閉上眼睛。
另一邊,半蒙着臉的狙擊手正從篝火裏取出燒得通紅的烙鐵,他走到寧菲面前,沙啞的聲音問道:“在哪裏。”
蘇澤看着蒙面男手中閃着火星的烙鐵,不忍卒視地皺起眉,披着粗粝的鬥篷,半遮着臉的男人,此刻看起來就像手持鐮刀的死神。
寧菲低垂着頭沒有說話。
蒙面男回頭請示般看向坐在一把折疊靠椅上的藍傲文,陽光照着藍傲文蜜色的卷發,他跷着長腿,十指交叉,姿态悠閑,神情冰冷。
蒙面男轉過頭來,伸手打算扒去寧菲的衣服,手卻被人擋住,他擡頭見是LEON,便停下手來。
LEON走到冷汗涔涔的寧菲面前,沉聲道:“紋身在哪裏?”
寧菲抿了抿幹裂的嘴唇:“……脖子……後面。”
LEON上前掀開女孩的長馬尾撥到一邊,露出脖後那個藏藍色的“傲”字,手持烙鐵的蒙面男走過來,對準刺青狠狠印下。
寧菲雖咬着嘴唇極力想要忍耐,卻仍舊扛不住皮膚灼燒的痛楚,慘痛的呻吟脫口而出,她只是呻吟并未痛呼慘叫,但在全場一片死寂之中,那呻吟聲還是讓人心中一揪。
烙鐵取下來時牽起一層皮肉,血肉模糊的傷口上還茲茲地冒着白煙。寧茵哽咽了一聲,被一旁的司徒醫生捂住嘴才收聲。
蘇澤望向藍傲文,後者依舊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他心中頓時一片冰涼,他并不期望從藍傲文臉上看見不忍,對背叛者藍傲文不可能有任何的姑息,可是除了這個,就連憤怒也沒有,什麽都沒有,除了那份無機質的美麗。像是上帝鍛造了這個人美好的肉體,卻偏偏沒有賦予他靈魂,于是越是美麗,就越是令人覺得殘忍。
虛脫得幾乎倒在地上的寧菲被人綁到一根立柱上。繩子一圈圈綁得很緊,幾乎勒進了肉裏,也虧得這樣寧菲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勢。
藍傲文這才從那把布椅上起身,走向綁縛在柱子上的女孩:“你還記得你當時跪在我面前,拼命求我收下你的樣子嗎?”藍傲文歪着頭,冷冷地俯視,“那個時候我一直覺得你看起來像某種動物,現在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終于想起來,”他說,“你像一只老鼠。”
寧菲的胸口劇烈起伏着,蓬亂的長發遮住了臉,看不到表情。
“我不該收下你,”藍傲文說,眸色冰冷如刺骨寒潭,“我該當場踩死你。”
整座營地在這一刻靜得吓人。
藍傲文不再理睬寧菲,轉向身後鴉雀無聲的衆人,沉聲道:“你們當中還有哪些不服氣的,現在可以站出來,我給你們一個公平挑戰的機會。”
蘇澤環顧四周,自然沒有人敢站出來,這個時候,能迎着藍傲文的目光看過去的人,都是屈指可數。
藍傲文的目光卻在烏壓壓的人群中鎖定了某人:“程浩。出來。”
被冷不丁喊到名字的年輕人一怔,顯然沒有料到藍傲文會在這麽多雙眼睛中抓住自己:“首領……”嗫嚅着開口,但是礙于藍傲文背影散發的可怕氣場,還是硬着頭皮出了列。
藍傲文彎腰拔出黑色戰靴上的匕首,扔給名為程浩的年輕人。
刺頭青年措手不及地接住首領扔來的匕首,立刻惶恐地跪在地上,埋頭道:“屬下不敢!”
藍傲文看着那把壓在青年手掌下的匕首,低垂着眼睫:“我可是殺了你弟弟的人,你有什麽不敢?”
“阿權他……是自己吸毒,自作孽不可活……程浩不敢對首領有任何的意見。”
“不敢對我有意見……”藍傲文一步步走上前,忽然擡起右腳踏在程浩肩膀上,“不敢對我有意見,你那些小動作又是什麽意思?”藍傲文踏着對方的肩膀,彎腰俯下身,幾縷卷發垂在眼角,透着股陰森又狠戾的美。
“我不懂……首領是什麽意思……”
“哦?那是我誤會了?”藍傲文恍若不解般偏着頭,“三番五次找餘伯的麻煩,招惹隊友打架生事,還有那顆失誤提前引爆的炸彈,原來都是我誤會了?”
程浩低垂着頭,眼神不安地閃爍着。
藍傲文緩緩擡起身子,目光冷冷地落在地上程浩壓住軍刀的那只手上,刺頭青年的右手死死地按在刀背上,骨節已然發白。
藍傲文在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收回了踏在對方肩上的腳。
就在這一刻,程浩猛地攥住匕首,眼中精光一閃,就着匍匐的姿态一個展臂,匕首就劃下藍傲文下盤!
這一下讓觀戰的衆人皆是始料未及。程浩以為突襲勢在必得,然而卻沒有等到刀尖沒入肉身的那一聲,取而代之的只有刀鋒輕飄飄擦過什麽的觸感,下一秒,戰靴帶着厚重的力道狠狠踢在他下巴上,程浩只感到嘴巴裏一片鹹腥,仰頭後倒,手中的匕首“當啷”脫手。
蘇澤和其他人一樣皆是目瞪口呆。程浩手中的匕首掉落的剎那,藍傲文已帶着風聲翻身落下,戰靴一前一後“噠”“噠”落地,一頭蜜色卷發徐徐垂落回肩頭。蘇澤回放着方才那個華麗的後空翻,那根本是平衡木上的動作,卻被身高一米七八的男子完美演繹,除了柔韌,還有噴薄的殺氣。那般妖孽的動作,恐怕除了藍傲文,誰也使不出來。
四周無人做聲,像是呼吸也停滞了。
程浩捂着險些脫臼的下巴坐起來,将脫落的牙齒吐在手心,而藍傲文只是長褲的膝頭被劃破一條口子。
“你服不服?”藍傲文問。
程浩沒有說話,看着藍傲文的目光卻如燃燒着熊熊烈火。
藍傲文又将刀子踢給他。
程浩抓過刀子猛地起身再度沖向藍傲文。這次刀子不是用劃的,而是刺的,速度極快,刀鋒都帶出了破空聲。藍傲文側身閃過,程浩似乎早有準備,立刻就止住勢頭掉轉方向,矮下身子先是躲過藍傲文的一記側踢,同時貓着背蓄勢,整個人如彈弓一樣撲向藍傲文。
藍傲文落腳後順勢一掃身後,那把折疊靠椅被猛地掀飛到身前,程浩一刀将那把輕巧的折椅“噼啪”劃成了兩半,從這一招一式中已頗能見出程浩的格鬥功底,但在藍傲文面前,這還遠遠不夠。
折椅的兩半殘骸落在地上,激起一陣灰塵,然而戰鬥卻在這一刻停止了——藍傲文擡手捏住了程浩的手腕。程浩大驚失色,藍傲文看着他,眼神比之前更冷,幽深的眸子裏一團化不開的黑色,程浩只感到手腕驀地一緊,接着便聽到“當啷”一聲,軍刀從他失去知覺的右手掉落到地上。
刀刃反射出一道白光,不偏不倚照着藍傲文美麗卻陰沉的雙眼:“服,還是不服?”
程浩手腕被折到脫臼,他不堪重負般跪在地上,終于艱難地點點頭。
藍傲文看了一眼擡不起頭的程浩:“這是你自己說的。”他松開了桎梏,走上前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
蘇澤目視藍傲文彎腰将匕首插回靴子上,心中不禁衡量着,如果換了是自己,能扛得住藍傲文多久。這個問題只在腦子裏過了一過,他就倏地睜大眼——剛剛認輸的程浩竟然趁藍傲文背對着蹲下的時機,從腰後摸出手槍,眼中兇光畢露!
“小——”
他話音未落,槍聲已響起,回響都震耳欲聾。
然而倒地的并不是藍傲文。蘇澤驚愕地看着額頭冒血向後栽倒的程浩,不遠處,LEON手中的沙漠之鷹槍口還硝煙未散。藍傲文撣去褲子上的灰塵,氣定神閑地起身,路過瞪大眼還沒斷氣的程浩,卻不再看一眼,只是轉向噤若寒蟬的衆人,這一回,連敢于迎向他的目光也沒有了。藍傲文淡淡道:“可以不喜歡我,可以不滿我,可以造反,可以背叛,但這些,都只是強者的特權。想要對我耍大牌,也得有那個資格才行。”他強調一般說完,視線有意無意掃過人群中的蘇澤。
美人與屍體,強與弱的鮮明對比在一望無垠的藍天下散發着一股攝人心魄的黑暗美。蘇澤聽到蒙面男沙啞的嗓音喊道:“誓死跟随!”
這喊聲像點燃了導火索,頓時無數人振臂高呼着藍傲文的名字。
排山倒海的呼聲響徹山谷,金雕在天幕下盤旋長嘯。藍傲文臉上的冰霜終于融化,露出享受的笑容。
蘇澤遠遠地看着微笑的藍傲文,只覺得越發看不懂這個人,似乎從一千個角度去看他,他就有一千種模樣,甜美如天使,殘忍如惡魔,都在這個人的一颦一笑間。
LEON在這時走上來:“要怎麽處置她?”
藍傲文回頭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寧菲:“既然她對刺殺我的事無話可說,那麽就是背叛了。不過這麽殺了她太便宜了,先綁着吧。”說着轉身要走。
“不是無話可說……”女孩氣息微弱卻确鑿堅定的聲音傳來。
藍傲文愣了一愣,回頭看向寧菲,表情有些複雜。
“我有話要說,”長馬尾的女子費力地擡起頭,注視着皺着眉頭的藍傲文,“首領,不……”
蘇澤定睛看着神情倔強又決絕的寧菲,營地裏的衆人也因為這倏忽的變故再度噤下聲來。
“你已經不是我的首領,”寧菲笑了笑,張開嘴一字一字道,“藍傲文。”
所有人都為她捏一把汗,只有蘇澤莫名地覺得心中一跳。而藍傲文只是皺緊着眉頭,臉色看不出好壞。
“我有的是話對你說,藍傲文!”寧菲嗆咳一聲,像是忽然興奮起來,将那三個字喊得無比洪亮,“你問我為什麽?我那時沒有回答你。因為光是你一個人聽到不夠,我殺你的理由,我要所有人都聽到!”
LEON走到寧菲身前,沉聲道:“夠了,寧菲,住嘴。”
“讓她說。”藍傲文卻出乎意料地放了行。
寧菲一瞬不瞬地凝視着昔日的首領:“……我殺你,因為我恨你!我為你付出那麽多,你從來不曾正眼看過我,我可以為你去死,你卻從來不會對我笑,我願意把身體給你,你只會嫌我賤嫌我髒,我生命所有的重心都圍繞你,我身上所有的傷都是為了你,可是到頭來我得到什麽?!連憐憫也沒有!”
那一串串控訴喊得蘇澤心中一恸,寧菲的眼眶紅腫,卻已經沒有淚水能流。
“我想得到的東西你輕易就可以給,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踐踏我!我給過你最後的機會,如果那個時候,你能稍微憐惜我,我告訴自己我可以再為你賣命一輩子,可是,”寧菲的眼神一片空洞絕望,“你讓我十分鐘就出發……”
藍傲文虛眸睨着寧菲,神情莫測。
寧菲低下頭劇烈地咳嗽起來,嘶啞的聲音帶着自嘲:“既然得不到,那就只有毀掉……這是你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