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孟安儒和圖南一行被帶到洋館後的樹林裏,令孟安儒奇怪的是被押送過來的不止他們四人,還有一名瞎了一只眼睛的小個子男人,男子剛開始反抗得十分激烈,大喊着“讓我見樓戰大人”“他不可以這麽對我”,樓戰的人直接用槍托給了他一嘴巴,男人被這一下敲懵在地上。孟安儒瞧着趴在地上渾身顫抖一臉難以置信的男人,心中難得有些同情,這家夥多半是沒有利用價值了就被樓戰一腳踢開了。如果不是懶得擡屍體走那麽遠的路,孟安儒估計這夥人早就不耐煩對這家夥開槍了。
進入樹林腹地,潮濕的寒氣激得孟安儒牙關直打戰,他們最後在樹林中一塊空地停下,孟安儒看着不遠處的景象,牙關都忘了打戰。
他們腳下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坑洞,很顯然是人工挖掘的,直徑有十多米,至少兩層樓那麽深,坑裏填埋了一些土,但蓋得比較敷衍,稀泥和着枯葉灑在上面,雨水沖走了一些泥土,露出下面堆積的屍體一角,畫面看上去十分瘆人。孟安儒停在坑洞邊往下望,那些蒼白赤裸的屍體可能是喪屍的,也可能是人的。樓戰特意将處決地和屍體掩埋地設在距離營地約一公裏的樹林裏,多半是為了避免屍體暴露在外傳播疾病,要治理這麽龐大的一只車隊,不是件容易的事。
孟安儒露出一個凄慘的笑:“我在好萊塢還有豪華墓地,沒想到今天要被埋在這裏……”
“沒關系,”圖南在一旁慷慨豪氣地接道,“至少到那個世界還有我們陪着你。”
孟安儒表情扭曲地看向目光堅定的陽光少年,心說演太用力了好嗎?
負責處決他們的人舉着槍命令他們跪在坑洞旁,孟安儒跪下去說自己要做個禱告,處決他的男人一臉好笑:“你一個詐騙犯禱告個屁。”
孟安儒锲而不舍地試圖拖延時間,雖然蘇澤留着後手,但一切還沒有定數,他可不像旁邊這迷信偶像的二缺少年這麽寬心,忙說:“大哥,我口袋裏有一包萬寶路,你們抽個煙,讓我禱告一下上主,至少下輩子投胎做個好人啊。”
負責處決的男人對上主的名號并沒什麽熱烈的反應,但是看在萬寶路的面子上還是首肯了。
圖南沒想到孟安儒這樣的小白臉也會抽煙,正在孟安儒褲袋裏摸煙的男人也意外地問:“你還抽煙啊?”
“我不抽煙,也不喝酒,”孟安儒回答,“本來是想長壽一點,好享受人生的……”
所以這煙都是用來在關鍵時刻賄賂人使用的啰,圖南覺得對孟安儒的認識又進了一步,開始覺得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和詐騙大師有那麽點貼臉了。
男人撥開打火機點燃了煙,分了幾只給同伴,幾個人靠在大樹邊一邊監視着坑洞前的五具準屍體,一邊惬意地吞雲吐霧着。
有人依稀聽見了從洋館方向傳來的奇怪的聲響,但隔得太遠,聽起來有些飄忽,大家只當是樓戰大人離開後車隊裏的家夥們小小的放縱了一下,并沒有人在意。
孟安儒跪在萬人坑前,戴手铐的雙手在胸前煞有介事地劃了劃,開始了冗長的禱告。
圖南也沒見過基督徒禱告時是什麽樣子,就聽見孟安儒一件件數落着自己的罪孽,從高中時代僞造簽名給自己騙來一輛蘭博基尼,一直講到自己開空頭投資公司玩最沒技術含量的龐氏騙局也耍得華爾街大佬們團團轉……男人們抽着煙聽着國際詐騙大師的自傳,一開始還有點興趣,漸漸的就覺得劇情有點乏味了。
Advertisement
孟安儒便開始講少兒不宜的部分,女主角從富豪之女到女檢查官應有盡有,十分香豔火辣,圖南都聽得耳根子發熱了,負責處決的男人們也聽得聚精會神,這樣又拖了一陣。
孟安儒肚子裏的壞水終于都倒完了,男人們也已經快要抽完煙,其中一人将快燃完的煙屁股丢在地上踩熄。孟安儒在這時轉向身邊的圖南,在少年一臉懵懂的注視下開始寬恕少年的罪過。
圖南看着孟安儒不由分說代替神父寬恕了自己的罪孽,又轉向阿學和雷哲,一一寬恕了他們的罪孽,話還沒說完,終于被處決人不耐煩地打斷:“行了,讓你們磨蹭夠久了,都跪好。”
孟安儒只好轉過身去,他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看蘇澤靠不靠譜了。
樓戰的人在背後拉動槍機上了膛。孟安儒閉上眼,這一刻惟有聽天由命……
林子裏的寂靜忽然被重物沉悶地倒在草地上的聲響打破。
孟安儒倏地睜開眼,圖南也睜開了眼,兩個人對視一眼回過頭去,只看見倒伏在地上的處決人,額頭赫然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他的兩個同伴們頓時慌了手腳,有人驚恐地低喊一聲:“是狙擊手!”說着兩人不約而同将槍口對準了坑洞邊待處決的人,“殺了他們!”
圖南心道糟了!今晚風大雲厚,此刻烏雲罩頂,透不出月光,蘇澤哥就算能百步穿楊也無濟于事。
“傻了嗎?!”孟安儒在這時猛喊了一嗓子,“還不快跑?!那是大陸第一的狙擊手!殺你們就像捏死螞蟻!”
兩個亂了陣腳的男人對看一眼,這才回過神,意識到孟安儒說的是對的,他們被樓戰的鐵律影響了太久,以致在最危急的關頭也下意識地以完成樓戰的未先,差點忘了,在這個末世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樓戰不在,他們跑了也不會有人追究。于是兩人顧不上處決犯人,往林子深處狂奔而去。
但是他們沒能跑遠。孟安儒扶起身邊高燒得神志不清的雷哲時,那兩人已相繼倒在林子裏,像兩道栽下去的影子,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
其實沒有殺這兩人的必要……
孟安儒望向洋館的方向,在某個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那個冷酷的狙擊手這次似乎不打算留任何的活口。
圖南也拉起精神恍惚的阿學,回頭一看,才發現那個小個子男人已經自行逃跑了,他只來得及看見一道黑影蹿進密林深處,轉眼不見蹤影。
。
貝吉在林子裏亡命逃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逃到一公裏以外!蘇澤再強,在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公裏也是極限了,他只要再跑三百米,就達到安全距離了!那個可怕的狙擊手就再也拿他沒辦法了!
今晚的風很大,雲也不薄,流雲遮住月亮,湍急的風和厚重的雲都給他的逃跑創造了最好的時機。
然而風實在太大了,他忽然看見面前的一片林子微微亮堂起來,慘淡的月光剛剛好勾勒出枯木們的輪廓……
月亮只從雲後露出了一角,子彈就穿透橫掃的大風沒入他的大腿。
貝吉呻吟一聲跪在地上,卻不敢停留,立刻拖着傷腿起來,咬牙繼續逃亡。
蘇澤第二次扣動扳機,子彈卻沒有射出槍膛。黑衣的狙擊手丢下已經沒有子彈的步槍,從天臺上縱身躍下,沒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攀下六層樓的高度,穩穩地落在半圓的露臺上。
營地裏此刻已經是一片混亂,到處是火光和槍聲,藍傲文的車隊像一條沖出泥潭的鱷魚,将整個營地攪成黑煙彌漫的地獄。蘇澤撥開擋道的人群,甚至不知道被自己撥開的是樓戰的人還是藍傲文的,他此刻有且只有一個目标——貝吉。
有人擋路就狠狠撞開,有車擋道就翻身躍過,黑衣的狙擊手像一陣風,穿越燃燒的火線,踏過滿地屍首,朝林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所追尋的真相,藍傲文的清白,肖陌的死,只掌握貝吉一個人手裏,他不能讓那個人一走了之!
耳畔一陣犀利的風聲刮來,蘇澤本能地往後一閃,一把閃着寒光的彎刀劈斬下來,刀鋒劃過他袖口,在手背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口子,殷紅的血冒出來,瞬間染滿了手背。
持刀襲來的是一個身形壯碩肌肉虬結的大漢,而他手上除了血,一件武器也沒有。
。
孟安儒帶着圖南一行逃回了洋館,趁亂劫了樓戰的一輛軍用吉普車,孟安儒跳進駕駛席正要發動車子,圖南卻從後座跳了下去。
“我回去一趟,你們先走!”
孟安儒拽住圖南:“蘇澤和藍尚武他們肯定逃出來了!”
圖南拍拍孟安儒的手:“我知道,我回去找樣東西,馬上就和你們彙合!”說罷不等孟安儒回複,掉頭就往洋館的方向奔去。
孟安儒沒辦法,只好先開車去找藍傲文彙合。
藍傲文的車隊勢如破竹,樓戰的人完全沒有準備,根本抵擋不住,按照樓戰的一貫作風,他的一些得力部下開始放火燒毀車隊的物資,打算就算全軍覆沒也不留一點東西給藍傲文。
大火漫天,孟安儒兩只手铐在一起開車,車輪壓過屍體,車身上下颠簸,年輕的欺詐師不住地抱怨:“藍傲文你什麽時候才能低調一點?!”
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吉普車竟然一路載着他們沖出槍林彈雨,在洋館庭院外的馬路上,孟安儒看見前方一輛敞篷悍馬上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正站起來朝他招手,這遠看西裝革履近看灰塵撲撲的裝束,不是藍尚武是誰?!
孟安儒簡直快喜極而泣,剎了車,藍尚武在LEON的車上,看樣子已經和藍傲文接過頭了,這是倒回來找他們。
“你們沒事吧?”藍尚武下車問,又看了一下後座,“蘇澤和圖南呢?”
“是蘇澤救我們出來的,不過我沒看見他人,圖南就別說了,那小子非要倒回去找什麽東西!”孟安儒嘴上說得煩躁不已,其實神情裏還是挺抱歉的,露出一種可憐兮兮的“我已經盡力了你可別怪我的”表情。
LEON車上一名黑發少年從後座跳下來:“我去找他們。”
孟安儒吃了一驚,才注意到原來後座還有人,那少年一身黑衣像影子一樣低調,難怪他先前沒發現。他目視少年攏起兜帽奔進火海的背影,難以置信地看向LEON:“他一個人能行嗎?裏面亂成一鍋粥了!”
LEON抛了一只水壺過來:“我看你也是粥喝多了,喝點水吧。”說着推門下了車,拉開孟安儒他們的吉普車的後車門,掃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雷哲,“怎麽受的傷?”
“放心,不是喪屍咬的。”孟安儒喝了口水,滿足地抹了抹嘴角。
LEON點點頭,将重傷的雷哲扛了下來,又命人将阿學扶下車。
“這家夥受了不少罪,趕快給他治治吧。”孟安儒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雷哲,眼神有些黯淡。
“他們只能用樓戰留下的藥品,首領不可能浪費藥物在他們身上。”LEON回答。
孟安儒瞪大眼:“樓戰的人在搞焦土政策啊,哪還有什麽藥品留下?”
LEON聳聳肩,不置可否。
。
留在營地的樓戰的人馬一見敵不過,便開始放火焚燒物資,但藍傲文像是對此早有準備,武庫車和洋館一樓的儲備倉庫都幸免于難,物資被成功轉移了出去,而別的東西,車輛也好帳篷也好,一切對藍傲文無用的東西他一概不理,放任它們焚燒,沖天的火光形成了一幅地獄般的景象,就像芥川龍之介《地獄變》中的情景,成為了藍傲文“惡魔”二字華麗的注腳。
洋館側門處一個男人正準備帶着有限的物資出逃,吉普車避過混戰中的人們的耳目,從小道一徑開出去,車子行駛到半路忽然“砰”的一聲被射爆了前輪。
吉普車一個緊急剎車停在半道,前車燈照着擋在車子前方,只有一只手臂的淺發少年。
“你還欠我東西。”圖南單臂舉槍瞄準男人,說道。
“他媽的不就是一把刀嗎?!”駕駛席上的男人氣急敗壞地将那把左手刀扔下車來。
刀子扔在圖南腳邊,少年連忙蹲下拾起刀來,就在這時男人突然發動車子,吉普車朝他猛地撞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圖南朝路邊撲去,然而車頭還是刮到他的腰側,他抱頭在地上側滾了兩圈以減緩沖擊力,吃痛地撐起來,卻聽見背後不遠處突然傳來急剎車和轟然的翻車聲。
他驚疑地回頭看去,吉普車似乎是被大口徑反器械狙擊槍射中,整個翻倒在一旁,車身還尤還震顫着,然後是“咔”的一聲,男人艱難地推開車門,驚慌失措地試圖爬出來,但子彈多半擊中了油箱,他半個身子還卡在車子裏,吉普車的車蓋就倏地燃了起來。
男人看着迅速蔓延向自己的大火,朝他的方向倉皇地大喊着救命。
圖南睜大眼,看見猛然蹿起的大火一瞬間就吞沒掉了男人,車子并沒有像電影中那樣爆炸,男人的哀嚎聲在肆虐的大火下回蕩了許久,終于也被火焰聲淹沒。
圖南拿着短刀站起來,極目遠眺,火光的背後似乎有一道忽隐忽現的身影,他喊了一聲:“蘇澤哥?”
對方沒有回答。
圖南眯起眼,待到火焰稍微平息一些,才認出那道攏着兜帽靜靜地矗立在火焰之後的黑色身影并不屬于蘇澤。
“……夏……亞?”他睜大眼,難以置信地出聲。
淺發少年情不自禁朝火光處靠近,攏着兜帽提着巴雷特的身影轉過身去,似乎在領着他往前走。
那的的确确就是夏亞,只是長得更高了,更冷漠了。圖南跟在夏亞身後,邊走邊目測着夏亞的身高,應該有一米七好幾了吧,再過段時間說不定就能趕上他了。
“謝謝你……”他開口道,想說謝謝你救了我,但這一出又不像是為了救他。
“跟我走吧,我帶你去首領的營地。”夏亞終于出了聲。
“你變聲了。”圖南笑着說,試圖緩和這尴尬凝重的氛圍。
“嗯,”夏亞點點頭,良久才說,“……你看上去瘦了。”
圖南沒有說話,保持距離跟在少年身後,夏亞一路都攏着兜帽,這讓他的背影冷酷難以接近,圖南都懷疑是不是那一頭小貓似的軟軟的頭發也變得更冷硬利落了。
不過說起來,他并沒有摸過夏亞的頭發呢,只是下意識就覺得手感一定和奶茶一樣,軟軟的,暖暖的。
真是奇怪,圖南擡頭望着夜空那輪煙熏火燎的月亮,心想,本來見到你我以為自己會痛哭流涕的,可是沒想到心情意外的平靜。
你變了不少,但是……還是很高興再見到你……不管你怎麽改變,我都會記得你是那個不甘心地咬着嘴唇,踮着腳擦窗戶的少年……
我還留着你送我的刀呢,你注意到了嗎?蘇澤哥告訴我那是你送給我的,他望着那道放慢腳步,像無言散步的孤僻黑貓般慢慢走着的背影,心中默默說着,謝謝,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
蘇澤捂着受傷的腹部,一路追進森林腹地,背後是熾熱的火光,前方是陰冷的森林,身體裏,腦海裏,不管哪裏都是冰火兩重天。他一直住在冰火兩重天的地方,有火的地方是藍傲文熾烈的欲望,有冰的地方是肖陌冰冷的屍體。
血從指縫中流出,一點點帶走身體裏僅有的溫度,背後盛大的火光也無法再溫暖他,他離藍傲文越來越遠了,卻離那個不知是好是壞的真相越來越近。
林子裏飄來一股冰冷的血腥氣,黑衣的狙擊手停下腳步,借着月光發現了躲在一棵樹後喘息發抖的男人。
貝吉已經逃得不堪重負,痛苦地靠在樹幹後,看着居高臨下神色冷硬的狙擊手,苦苦哀求着:“你放了我吧……你到底想怎樣……”
“為什麽撒謊?”蘇澤冷冷地問,他的筋骨因為憤怒和疼痛絞得緊緊的,好像在互相撕咬着自己。
“我沒有撒謊!我說的都是真的!是藍傲文殺了肖陌!”
“閉嘴!!”蘇澤猛地一聲喝止他。
貝吉從沒見蘇澤如此憤怒過,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仿佛都染上了血腥氣,像一頭嗜血的黑豹。貝吉噤了聲,一動不敢動地吞咽着唾沫。
“你說是他幹的,”蘇澤忍住傷口處的絞痛,提起貝吉的衣領,“那就和我回去跟他當面對質。”
貝吉哪裏敢跟藍傲文當面對質,一下回了魂,奮力掙紮着:“不管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他都不會放過我的!”
“我會讓他留你一條性命。”蘇澤将彎刀抵在貝吉脖子上,眯縫着眼,“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貝吉深知此刻的蘇澤真的能說到做到,只好就範:“……你不能讓他殺我。”
“他要殺你,就得先殺我。”蘇澤回答,拽住貝吉的胳膊将人一把拉起。
貝吉拖着傷腿站起來,感覺蘇澤的手上其實沒有多少力氣,他不由得偷瞄起黑衣青年身上的傷口,先前只注意到這個人受了傷,但是現在才發現對方的傷可能比他還重。小個子男人心念一閃,趁蘇澤向前打量道路沒注意他時,一把推開對方轉身就跑!
蘇澤驚愕地回頭,手卻沒能夠到已經掉頭逃遠的貝吉。
蘇澤和彎刀男搏鬥時受了不輕的傷,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追過來,而貝吉還在樹後以逸待勞了一陣子,不管是體力還是傷勢,小個子男人都遠在上風。
手上沒有槍,還受了重傷的狙擊手一點也不可怕,貝吉邊跑邊回頭打量,拼命拉開距離,卻見追在後方的黑衣狙擊手忽然站住了腳步,月光映出他面無血色的臉,他不知為何突然朝他大喊:“躲開!!”
貝吉還不及反應,就被一股驚人的力道撲倒在地。
他以為撲倒他的是喪屍,一陣天旋地轉後睜開眼,卻看見一只渾身赤紅,不人不獸的四足怪物,怪物咧開嘴,露出一排鋒利的獠牙,長長的舌頭垂下來,如同它龐然有力的尾巴,在空氣中蕩了一下。
蘇澤聽見貝吉的慘叫聲,不顧一切狂奔上前,怪物朝他的方向弓身撲來,蘇澤雙手推着彎刀,一刀卡在怪物的血盆大口上。獠牙與刀刃碰撞,發出令人心驚的脆響。
身負重傷的蘇澤很快被怪物驚人的力道壓倒在地,而刀刃只在怪物的血盆大口兩側卡出兩條不深的血口,對怪物來說,似乎根本無關痛癢。
他後背是冰冷的泥潭,從遠處洋館的方向,風帶來呼呼作響的火焰,那火焰的溫度飄忽遙遠,仿若幻覺,但是他确切地知道藍傲文就在那裏,如果他帶着真相去見藍傲文,藍傲文會是怎樣的的表情,會惱羞成怒,還是會欣喜若狂……
也許那個真相會讓藍傲文的罪行無處遁行,但也許還有萬分之一的幾率,那個真相會拯救他們三個人!
怪物發出一聲得勝的咆哮,然而就在此時,刀刃突然開始發力,鋒利的刀鋒一分分撕裂它的嘴角,纖維血管刺啦啦不停地斷掉,怪物瞠大眼,那雙血紅的瞳孔裏映出的黑衣青年正從泥沼中擡起身,他原本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如同充血一般火熱,他像一柄正在火紅的熔爐中漸漸成形的冷兵器,越來越堅硬,越來越勢不可擋!
怪物的咆哮最終扭曲成一聲慘叫,它小半個頭顱被那柄冷鋼彎刀赫然削去,身體重重地摔倒在泥潭裏,劇烈抽搐着直至不再動彈。
“貝吉……”蘇澤虛脫地回過頭,然後怔住了。
貝吉瞠大眼仰面躺在泥潭裏,被怪物撕咬的頸部大動脈已經不再大量地出血,他已經沒有了呼吸。
蘇澤飛快地爬起來,撲過去雙手按在貝吉胸前區的位置,徒勞地做着心肺複蘇:
“你不可以死!!”
“醒過來!!”
“醒過來——”
如果這個人死了,誰來還藍傲文清白,誰來還肖陌公道?!
森林裏只有他絕望的喊聲,每按壓一次,血就從腹部的傷口大量湧出,泥潭很快變成暗紅的血泊。
貝吉始終沒有再醒來,就這麽帶着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去了那個世界。
蘇澤癱坐在泥潭裏,他的背後是一棵倒伏的枯樹,他覺得它的根莖好似在不斷吸取他的血液。
瀕死的幻覺裏,他想起小時候和肖陌擠在同一個被窩裏,肖陌說,他就聽,肖陌說什麽,他就聽什麽;
他想起在地下廢墟裏,藍傲文将他找回來,喂他喝雨水,他好像知道他們能活下去,好像知道會有更美好的事發生在他們之間;
他想起和肖陌在天臺喝酒,肖陌說要學貝爾格裏爾斯,去淌冰河,去跳瀑布,去世上的荒蕪之地周游,那時自己說,好,我陪你一起去;
他想起在河谷小鎮的白色拖車裏,藍傲文盤腿坐在白色的床上,低頭認真地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旅行畫冊,在他頭頂的拖車頂上,是格陵蘭島的融冰湖,委內瑞拉的平頂山……五顏六色的明信片,白色的陽光照着藍傲文蜜色的卷發,他第一次在藍傲文低垂的眼中看見向往,而不是欲望……
意識逐漸模糊,身體完全冷了下來,他最終還是被抛在這個冰冷的國度。
也許這樣也好,不必狼狽地面對永遠無法水落石出的真相,不必懷着負罪感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心灰意冷地閉上眼,想要向肖陌的在天之靈忏悔,卻發現腦海裏最後一幅畫面是披着白色被單的藍傲文,逆着光位于他的上方,像一只征服了全世界,因為滿足而閃閃發光的天使……
“砰——”
有什麽聲音震動耳膜,搖撼了記憶中的畫面,蘇澤難受地皺起眉頭。
“砰——”
又是一聲,這聲音有些熟悉,卻不是槍聲,它們悠悠地不斷綻放,不斷升騰,蘇澤掙紮着掙開眼,然後被眼前所見驚住了——
夜空被明亮輝煌的光籠罩着。
他以為看見了極光,清醒過來才看清楚那是無數照明彈拖曳着流星般的長尾飛向夜空,像銀白的禮花,像倒流的伊瓜蘇大瀑布,樹林的外圍四面八方都亮着光,車燈的強光穿過濃濃的夜霧,照得那些樹木好似都不存在了。他坐在寒潭裏,卻像被一條發光的長河包圍着。
藍傲文的車隊合圍了這座樹林,無數車輛在外圍亮着車燈,數不清的照明彈被投放到夜空,因為藍傲文在找他。
蘇澤看着熾熱的光亮海浪一樣撲向他,卻不知是該感動還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