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傍晚時分,孟安儒掀開簾子鑽進帳篷:“打聽到了,藍傲文準備帶少數人抄近路從燈族人的領地去霜湖種子銀行。”
帳篷裏,藍尚武,蘇澤,圖南三人都不由怔住。這條路線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圖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身邊的藍尚武和蘇澤:“燈族人?就是那個食人族的燈族?”
燈族人食人的傳統早在末世之前外界就素有耳聞,雖然政府有勒令禁止這項習俗,但是據說燈族人依然私下保持着這項“傳統”,現在正值亂世,兩年前關于遷徙車隊途徑燈族人領地而人間蒸發的傳聞就傳得沸沸揚揚,據說連樓戰的某只車隊也未能幸免,這之後幾乎沒有車隊敢從燈族人的地盤經過。燈族人算是當地的原住居民,祖祖輩輩依靠狩獵和原始的農耕生活,他們保守排外,地盤觀念極強,又是天生的戰鬥好手,如果有車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闖入他們的地盤,燈族人當然不介意拿他們當盤中餐。
不過藍傲文只帶少數人馬就敢從燈族人的領地上通過,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連樓戰都不敢走那條近路,藍傲文膽子也太肥了,也不怕人家把他洗得白白淨淨燒來吃了啊……”孟安儒大喇喇在帳篷口坐下,掀開簾子瞄了一眼正從拖車上下來的藍傲文,心說換了是我還真舍不得吃,做成标本得了。
藍尚武思忖道:“藍傲文對抗體志在必得,在這邊耽擱了這麽長時間,他只有走近道才有可能趕上樓戰。”
孟安儒從藍尚武的話中聽出不好的苗頭:“……你不會真要跟他一起去吧?”
藍尚武點點頭:“我會跟他一起去,抗體不能落在他和樓戰手裏。”
蘇澤也起身道:“我和你一起。”
孟安儒轉向圖南,淺發少年斬釘截鐵道:“我也去。”
一帳篷裏只剩下他一個人沒表态了,馬尾青年踯躅半晌,最終歉意地別開了視線:“……你們就別指望我了,我的理想和你們不一樣,我壓根就不是什麽高尚的人,對我來說,能活命就好了,能舒舒服服地活着就是最幸福的事了,”他的口氣低落下去,“就算你要說我沒志氣,得過且過,我也認了……”
以為藍尚武真的會這樣數落他,卻沒想到藍尚武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而後将一把鑰匙交到他手裏:“沒事,我知道你只想舒舒服服地活着。”
藍尚武口吻中帶着了然的、淡淡的笑意,孟安儒詫異地擡起頭,一瞬間藍尚武臉上柔和的表情,讓他錯覺藍尚武仿佛是真心希望他能舒舒服服地活着似的。他低頭看着手心裏那把手铐鑰匙,心頭忽然就這麽輕松下來,輕松得空蕩蕩的。
。
夜晚,阿學渾渾噩噩躺在冰冷的帳篷裏,帳篷外,整個營地都忙碌了起來,似乎在為什麽做着準備,他蜷着身子想要躲避這些嘈雜的聲響,忽然感到有人掀開簾子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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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讓少年更加煩躁地緊閉上眼,對總是锲而不舍地每天給他送飯送水的圖南惡聲惡氣道:“我說了我不吃,不要再管我了!”
“你真的準備這樣不吃不喝下去嗎?”
那聲音熟悉而冷淡,卻不是圖南的,阿學倏地睜開眼,驚訝地認出聲音的主人竟然是雷哲。
雷哲在他身後坐下:“想這樣不吃不喝一直到死嗎?”
阿學痛苦地蜷縮在角落:“不然要怎麽辦……我不像你……還可以為了報仇活着……”
他是弱者,徹頭徹尾的弱者,一點力量都沒有,即便恨樓戰恨進骨子裏,又能如何呢?他害了愛琳,又沒能守護好秘密,哪怕這兩件事之中有一件是他做到了的,他也不會如此痛不欲生。就因為他是弱者。假設是雷哲和他一樣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至少……雷哲那麽強,他還有力量去彌補自己的錯誤,去阻止樓戰,可他卻什麽都做不到……
“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嗎。”雷哲輕聲道。
阿學恍惚地眨了下眼,雷哲的聲音帶着幾分虛弱,重傷的後遺症顯然還在折磨着他。
“我以前也不知道什麽叫痛苦,什麽叫悔不當初,什麽叫痛不欲生,”雷哲繼續道,他的聲音朝着帳篷外的方向,“我活得随心所欲,因為我有一幫過命的兄弟,我還有刃……他們包容我的任性,幫我實現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天底下大概只有他們把我那浪漫的個人英雄主義當一回事……”
眼前浮現麥子,怪物,魚雷,阿秒……那些鮮活的面孔,他們在大陸上縱情馳騁,因為耍弄了對手一起大笑,因為死裏逃生一起大哭,他們從強盜團夥的手中搶奪物資,又将他們分給一路上遇見的落難的人們……
有一次他們從一夥強盜車隊手中搶來一輛帥氣拉風的黃色悍馬,他跳到駕駛座上,仰頭望着湛藍的天空,通體都是舒暢的情緒:“為什麽人們在末世裏都活得這麽辛苦?”又坐起來拍拍擋風玻璃,一臉得意地問,“我是不是活得最快活的一個?”
刃坐在引擎蓋上,低頭擦着月山貞利的銘文刀,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弧度,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雷哲回憶至此,神情悵然若失,那時刃沒有說話,他只是覺得刃單純是懶得理他,但是很久以後他終于意識到,刃的沉默背後錯綜複雜的含義。
他确實是活得最快活的一個,甚至比樓戰,比藍傲文都快活。在這個艱難的末世,荒廢的大陸,明明每個人都活得舉步維艱,為何只有他一個人,簡直像開着金手指在玩生化危機喪屍圍城的游戲?
“不是像開金手指,是真的開着金手指。”雷哲低聲道。
那個金手指就是刃。
在認識刃以前,他們也過着每天朝不保夕,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也在與喪屍周旋時狼狽不堪,也差點被強盜團夥洗劫,也瀕臨過彈盡糧絕,甚至被壓成夾心餅幹的局面……在刃加入狂軍團後,他們就此走上一條康莊大道,以至于他可以“厚顏無恥”地說出那句“活得最快活”。
刃那時無聲的微笑,到底是在笑他的愚蠢,還是笑自己的無奈。
“人總是作死着作死着,慢慢就意識不到自己在作死了,誰叫他每次作死都沒能真的死掉呢……”雷哲慢慢說着,自嘲地苦笑一聲。
若是換在和刃結識以前,他們是萬萬不敢去招惹樓戰的,哪怕只是樓戰手下的某只車隊,也是他們惹不起的,樓戰和骷髅軍團不同,和魔王樓戰比起來,骷髅軍團不過是一群哥布林。
但是後來阿秒和麥子就這麽幹了。
也并非故意要去招惹魔王,他們只是想去偷疫苗,因為接下來他們要穿過曾經爆發過喪屍潮的城市,沒有疫苗全程将會兇多吉少。
偷疫苗的點子別說刃不會答應,就是被他這個隊長知道了他也必定不會答應,于是阿秒和麥子便自己打定主意要單幹。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樓戰本人就在那只看似規模不大卻武裝精良的精銳車隊中。
阿秒和麥子被俘虜時刃去前方探路還未歸來,魚雷和怪物當時勸他等刃回來以後再想辦法,可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我借口說害怕樓戰會殺了阿秒和麥子,怕時間來不及,必須立刻去救人。”雷哲一面回憶一面道,“所以我那時沒等刃回來,就帶了人去救阿秒和麥子。”
阿學愣了愣,他沒有明白為什麽這算是一個借口。
“時間來不及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我沒有說出來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樓戰之所以抓了麥子和怪物卻又不急着殺他們,因為他的目标是刃。”
阿學怔然地睜大眼。
“我懷疑樓戰和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有接觸過,因為偶爾也能聽到這樣的傳言,雖然我沒有向刃求證過,但我覺得這個傳言是有幾分可信的。樓戰想在和藍傲文的對弈中取得絕對的優勢,他需要刃。”說到這裏停頓了很久,“……我不想刃去見樓戰,所以才想自己去救回阿秒和麥子。”
直到刃死掉,他都沒有說出這個真正的原因,也沒有機會再給他忏悔了。但他帶着車隊的人偷襲樓戰,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喜歡刃,卻感覺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刃,那時他覺得刃就像月山貞利的刀,是亦正亦邪的,誰握在手裏,他就為誰而戰,他只是不帶感情色彩的一把利刃。
他想讓刃知道,在他和樓戰之間,選他是沒錯的,因為邪不勝正,而他是正義的小夥伴。
現在想來,這不正好說明了自己的愚蠢嗎?
“樓戰根本不是你逞逞匹夫之勇就能對付的,”雷哲的聲音低沉下去,“到頭來刃還是被逼着來見樓戰了。”
阿學聽到這裏,終于有些按捺不住:“……為什麽活下來的是你?”
問完這個問題他才覺得不妥,可是雷哲卻似乎并沒有介意:
“是啊,我也奇怪為什麽樓戰當着我的面殺了刃,卻沒有立刻殺我。”
刃在最後一刻說的那個“不”字,他這麽多年一直挂在心上,每每回憶起來都痛徹心扉,這大概是連刃自己都沒有料到的結局,那個不字背後是怎樣的千言萬語,他已經無從得知。
樓戰沒有立刻殺了他,而是将他關了起來,當天晚上他就逃走了,他不知道樓戰為什麽沒有斬草除根,只知道樓戰這一秒沒有殺掉他,他必将十倍百倍地奉還。
後來他只要見到樓戰的車隊,樓戰的人馬,就會大開殺戒,他像一臺殺戮的機器,完全停不下來。他恨為什麽只有自己一個人活了下來,巴不得有什麽人能立刻殺掉他。人一無畏,就可以變得勇猛非常,所以他能單槍匹馬幹掉樓戰一只車隊。他每天什麽都不想,除了找水喝,吃草莖,啃樹皮,就是像一只死了主人的獵犬般,四處嗅着樓戰的味道,然而每一次樓戰都不在,他似乎永遠在他不可及的地方。
在被蘇澤救回前的那段日子,他仿佛在修羅道裏輪回。
帳篷裏安靜下來,阿學安安靜靜地原地躺着,沒有回頭,他覺得這個時候他最好是不要回頭。他想雷哲不會願意被人看到現在的樣子。
良久的沉靜後,雷哲再次出聲道:“阿學。”
少年不自覺挺直了背。
“你會覺得痛苦,會覺得不如死了好,是因為你以前的生活太安逸了,你一直生活在強者的羽翼下,現在終于有人打破你的安樂窩了。”雷哲說,“但這其實不算什麽,在末世裏,每個人都要經歷這個過程。”
阿學閉上眼,又想到自己被按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愛琳受着地獄般的淩遲,是這樣嗎?這樣的過程會不會太殘忍了呢?
“就在幾天前,我還想殺樓戰想得要命,但是現在我想通了,”雷哲轉過頭來,看着背對着他躺在陰影裏,紋絲不動的少年,“我不想再報仇,也不想再殺樓戰了,那些複仇,以牙還牙的戲碼,都是我曾經不切實際的幻想,而那些會認真地把它們當一回事的人,已經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因為那些想法是不值得守護的。所以我想成為真正的強者,或者即使不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強者,我也希望能讓那個會庇護弱者,尊重生命的文明世界一點點地回來。”他一字一句地說,聲音仿佛一點點清亮了起來,“所以我會去尋找抗體,不會讓抗體落在樓戰手裏。我可以不殺他,但他需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我們都以為在這個末世裏可以罔顧他人,為所欲為,我要證明那是錯的,所以樓戰必須受到懲罰,無關愛恨。”
阿學不做聲地聽着,從雷哲口中道出的“無關愛恨”,既平靜又安然,是真的無關愛恨了。
“你可以不和我們一起去,我更希望你留下來。”雷哲道,“那個時候你和我們說吳明在珊瑚聚集地被所有人排斥,因為他說自己是會拿同伴做擋箭牌也要活下去的自私鬼,但其實我們現在都知道,他所謂的用同伴為自己做擋箭牌是什麽意思,是曾默生教授自願為他這麽做的,而吳明一個人背負着同伴們的生命,背負着守護抗體的使命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将這個使命又交給了你。我覺得我們每個人一定都背負着什麽,所以才會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否則我們早就和其它人一樣變成喪屍了,那樣豈不是更簡單快樂嗎?”
阿學感到身後的人窸窣一聲起身的動靜。
“如果我們沒能帶回抗體,你一定要做點什麽。”
說完這句話,帳篷裏又徹底安靜下來,阿學猶豫着回過頭,雷哲離開了,只餘下帳篷的簾子輕輕拂動着,燈光從簾子腳下一下下漏進來,照亮他迷蒙的眼睛。
。
天還沒亮的時候藍傲文的精銳車隊已經整裝待發,蘇澤站在帳篷外目視車隊和人員集結,藍傲文帶走的人不多,大約二十幾人,令他意外的是LEON竟然沒有跟着離開,他留在了營地裏,但夏亞将随車隊出發。
過了一會兒,白色拖車的門拉開,藍傲文走下車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機車夾克,卻不是反光面料而是啞光面料,衣服上沒有銀晃晃的拉鏈,顯得相當地低調,氣溫驟降,藍傲文只在脖子上圍了一條黑色的圍巾,蘇澤看着蒙面狙擊手上前與他交談,藍傲文說話時口中的白色吐息在黑色圍巾的襯托下異常明顯。
多奇妙啊,惡魔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也要呼吸,也會怕冷,也需要人愛……
藍傲文跟随蒙面狙擊手上了車隊第二輛車,那是一輛黑色大切諾基,低頭拉安全帶時藍傲文朝窗外看過來一眼,蘇澤覺得那一秒藍傲文應該是看見他了,但是他很快就移開視線,冷冷地系上安全帶,目不斜視地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蜜色的卷發擋住了他俊美卻陰沉的側臉。
領頭的車輛閃了閃尾燈,車隊有條不紊地魚貫離開營地。
藍尚武在這時走過來,表情有些棘手:“藍傲文行動太快了,而我們沒有車,這是個大問題,藍傲文也不可能允許我們跟在他的車隊後。”
一旁的圖南問:“可以等藍傲文的車隊離開後我們再偷一輛車偷偷跟上?”
“我覺得LEON不會那麽容易讓我們偷一輛車走。”藍尚武蹙眉道,“而且我們少的不只是車,還有武器和彈藥。”
三人目送車隊最後一輛吉普車的背影消失在樹林後,一時都有些沒轍,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叭叭叭的車喇叭聲。
還不待三人回頭,一輛黑色SUV已剎到他們面前,戴着一頂花花綠綠套頭帽的馬尾青年降下車窗朝他們揮揮手:“哈羅,哥們,要搭順風車麽?”
藍尚武上下打量這輛豐田SUV,又望了望不遠處正帶人在清點物資的LEON,不禁壓低聲道:“你這車哪兒來的?”
“大驚小怪,”孟安儒扶了扶套頭帽,“我當年偷幾千萬的時候你瞧着我不也處變不驚嗎,現在偷個車算什麽?”
藍尚武還是難以置信,偷車對孟安儒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是當着LEON的面,這死也作得太大了。
“哎呀好啦,這車是樓戰的,”孟安儒見這三根木頭都沒什麽幽默細胞,只得一臉無趣地道出實情,揉了揉在冷風中發紅的鼻子,悶聲悶氣地道,“那天不是挺混亂的嗎,我就趁機藏了輛車在林子裏……”
藍尚武瞅着孟安儒說話時閃爍其詞的眼神,這下明白了,這家夥當時就做好了抛棄隊友自個兒演世紀大逃亡的全盤準備了,要不是鑰匙還在他身上,孟安儒這會兒都不知道在哪兒逍遙自在了。
“那你為什麽沒走?”他問。
“大概是……跟國際刑警待在一起太久,我确實也有些不忍心這個世界落進壞人的魔爪了……”
藍尚武笑了笑沒當一回事,他當然知道孟安儒昨晚思考了一夜的結果,過慣了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日子,沒自己殺過一只喪屍,逮過一只兔子,要是孟安儒一時興起開着豐田車逃了,沒過三天肯定也會失魂落魄地跑回來——這也是他昨晚思考後的結果。
沒等孟安儒表完忠心,藍尚武就一徑招呼蘇澤和圖南:“行了,都上車吧。”
“可我們還缺食物和武器……”圖南道。
孟安儒回頭:“我也順了點吃的和武器,不過不多……本來都是想留給我自個兒用的……”
圖南這才放心地拉開後車門,車門一開就聽見稀裏嘩啦一聲,一大堆罐頭從後座傾倒下來,一行三人看着堆滿後座和後備箱的罐頭食品和彈藥盒,皆是目瞪口呆。
“這還叫不多?”圖南揉着被金槍魚罐頭砸痛的腳背,“我們都沒地方坐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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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傲文的車隊在駛出樹林後在公路邊緩緩停了下來。
黑色大切諾基降下車窗,藍傲文神情淡漠地看向前方,在道路中央攔下車隊的花邊襯衫青年正朝他走來。
“去燈族人的地盤,你可以帶上我。”雷哲站在藍傲文的車窗外,開門見山地道。
藍傲文淡淡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後說:“樓戰由我來殺。”
雷哲卻出乎他意料地笑了,爽快地點頭:“好。”
藍傲文道:“你上後面那輛車。”
雷哲遺憾地看了一眼升起的車窗後藍傲文神色陰暗的臉,這個人是去報仇的,他心道,看見現在的你,就像看見曾經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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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天,一股冷空氣橫掃過一百五十公裏外的新城,灰霾的天空中落下飄絮般的大雪。樓戰的車隊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雪暫時停在新城以北。
樓戰獨自坐在燒着炭火的羊羔絨帳篷裏,多年前的一天,他也是在這樣一間帳篷裏,在一個寒冷殺戮的冬夜,等來了那個如武士刀般沉默寡言的男子。
那時他們隔着炭火,坐在帳篷的兩頭,在談判,但氣氛卻更像促膝長談。
“你可以殺我,但不能殺他。”穿着黑色長袖T恤的年輕男子盤膝坐在地上,平靜地道。
“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殺你,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你和他的命都可以保留。”樓戰道,“如何?考慮做我的刀嗎?”
炭火對面的男子只是低低地搖頭:“雷哲不會答應。”他擡眸道,“我是他的刀。”
這句話說得波瀾不驚,卻自帶風骨,讓人覺得說話者的脊梁都是用薄刃打造的,它輕盈卻又堅定。樓戰靜靜地審視着炭火對面目光清澈的男子,他見識過許多人,許多刀,有的人如大刀闊斧,有的人如銳槍利刃,但眼前這個卻是與衆不同的——他是一柄有靈的刀。良久,他沉聲嘆息道:“太可惜了。”
“狂對你沒有威脅,但你依然信不過我,”刃風輕雲淡地道,“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對你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你殺了我,放了狂。”
“真的太可惜了。”樓戰的神情愈加地惋惜,“可我不但要殺了你,也不會放過狂。”
刃只是點點頭,仿佛對對方的話早有預料:“這裏是赤城,不在你和藍傲文的勢力範圍內,但離你和他的勢力都很近,所以此處是雷區,任何一方輕舉妄動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你不敢帶大型車隊,因為如果藍傲文的人得知你在這裏,他們不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樓戰聽出對方話中有話:“藍傲文的人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據我所知,狂車隊的所有人,包括你,都在我手裏。”言下之意,你們不會再有多餘的人手去為藍傲文通風報信。
“藍傲文在赤城雖然沒有大型的基地和勢力管轄範圍內的聚居地,但是這裏的聚居地裏卻有他不少眼目,從此刻算起九個小時後,如果藍傲文的眼目沒有看見狂現身,他會用信鴿通知藍傲文你在這裏。”
樓戰不為所動:“這個謊言太拙劣了。我相信藍傲文在赤城有眼線,卻不信對方會任你差遣,就算你告訴他我在這裏,沒有十足的證據對方也不會輕信,因為正如你所說,這裏是雷區,藍傲文也不敢貿然行動。而假定你已有确鑿的證據向對方證實我在這裏,那麽此刻對方早就飛鴿傳書通知藍傲文,沒有必要等到狂現身,倘若那樣,我橫豎都是死路一條,更沒有可能放了狂。”
“我沒有說你在這裏,只是說狂失蹤了。”刃說。
樓戰目光一凝。
“現在赤城的聚居地已經在盛傳狂失蹤的事,只要我說,能夠讓狂軍團神不知鬼不覺消失無蹤的人,不是藍傲文便是樓戰,聚居地的人很容易便會相信。”
樓戰沒有出聲,人們會相信刃的說法,因為這說法十分說得通。
“托雷哲的福,狂軍團在本地聚居地的名聲着實不錯,我道出這樣的懷疑後,所有人都很關心狂的生死,當然他們也關心聚居地的安危,我告訴他們我會去尋找狂,如果十二個小時後狂還沒有回來,便說明藍傲文或者樓戰已經來了赤城,聚居地已不安全。”刃說着,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打開放置的懷表,“現在只剩八個小時四十五分鐘了。”
“聚居地的人不知道來赤城的是我還是藍傲文,但藍傲文的眼線必然知道虜走狂的人是我。”樓戰輕輕點頭道,語氣中不無贊賞,“你果然名不虛傳。”
“我所有的計劃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了,”刃道,“接下來你可以選擇殺掉我和雷哲,并先藍傲文一步通知自己的基地,這樣一來你會比藍傲文多九個小時的行動時間,但你最大的劣勢在于你本人在赤城,而藍傲文未必會親自來赤城,對你來說這将是輸不起的生死之戰,而你必須倉促應戰;你也可以選擇殺掉我和雷哲,然後迅速撤出赤城,但是如此一來藍傲文還是會得知你來赤城的消息,他的大部隊會來到赤城,而除非你應戰,否則藍傲文将不費吹灰之力占領赤城。”
樓戰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刃緩緩地搖頭。
樓戰喝了一口已經涼透的咖啡,遺憾地垂下眼簾:“看來我只能殺了你了。”
刃的神情平淡無波:“沒錯。”
樓戰放下咖啡杯,有些好奇地道:“你一點都不怕死嗎?”
黑衣青年盤膝坐在炭火背後,雙手按在膝頭,他颔首沉默了很久:“我只是遺憾,我換不回他其他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