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深夜,營地裏夜闌人靜,只不時傳來一兩聲狗吠,寧茵醒過來,寧菲離開後她對阿爾法和歐米茄的聲音就變得特別敏感,只要聽到一點不安的動靜,就一分睡意也沒了。
在睡袋裏翻了個身撐起來,想出去看看阿爾法和歐米茄的狀況,一轉身卻意外地看見帳篷外一道被火光映亮的影子——略長的卷發垂散在肩頭,帶着一圈絨邊,那人獨自抱膝坐在篝火旁,一動未動。
寧茵狐疑地鑽出帳篷,果不其然看見一個人在篝火旁睡覺的藍傲文,他披着一張毯子,頭歪在曲起的膝蓋上。四周圍只有已經偃旗息鼓的冷清帳篷,一團孤單的篝火與他相對,跳躍的火光像一只溫暖的金色的手,在他身上輕輕地一下下安撫着。
寧茵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在藍傲文身邊蹲下,那麽近的距離藍傲文也沒醒過來,她看着将自己裹在毛毯裏,似乎很冷的藍傲文,忽然覺得那樣不可思議,她這兩年來從沒這麽近地靠近過藍傲文,就是姐姐也沒有過這樣特別的經歷。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那個傾國傾城卻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而像是沉睡在繁星下,人畜無害,甚至秀色可餐的美少年……
藍傲文已經二十五歲了吧,無論如何不該用少年來形容的,但是寧茵就是忍不住要這麽想,如果她壓根不認識藍傲文,只是在這個樹林裏偶遇這樣一個有着蜜色卷發的美男子,她都會忍不住想要獻花給他,送給他月桂的王冠,嬌柔的水仙,熱情的玫瑰……
篝火的光映亮藍傲文眼睫上一星晶瑩的水光,寧茵宛如六神出竅般伸出手去,直至指尖碰到長長的睫毛。
那種輕如羽毛,卻還帶着夏日海灘沙粒溫度的觸感令寧茵心中奇妙地一悸,藍傲文的眼睛卻倏地就張開了。
女孩對上那雙在火光下瑩然生輝的金色眸子,措手不及,呆若木雞。
她緊張地看着藍傲文坐起來,語氣冷淡地問她:“幹什麽?”
“對……對不起首領……”寧茵結結巴巴道,“我看你一個人睡在這邊……就……”“就”了半天就不出來,也無法解釋自己剛才的行為,女孩的眼睛緊張不安地在藍傲文身上飄忽着。
藍傲文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灰色毛毯,眸子裏尖銳的金色這才緩和:“……謝謝。”
寧茵稍微松了口氣,首領似乎是誤會了什麽呢,但她還是不去揭穿好了。
藍傲文望了一眼在夜風中飄搖不定的篝火,吸了吸鼻子,又瞥了眼寧茵身邊的柴火,吩咐女孩:“加點柴。”
寧茵立刻點點頭就去拿柴火,幹燥粗糙的木條捏在手裏,卻怎麽都掰不斷。
藍傲文看了她一會兒,一臉嫌棄地接過木條,輕輕掰斷了扔進火裏,火星噼噼啪啪迸發跳躍,藍傲文望了火焰半晌,問:“睡不着嗎?”
Advertisement
寧茵遲鈍了一拍才意識到藍傲文是在問自己,唔了一聲點點頭。
“那唱個歌來聽吧。”藍傲文說。
這個提議搞得寧茵措手不及:“……我沒姐姐唱得好,我唱歌五音不全的……”
藍傲文從篝火的方向收回視線,皺眉睨着身邊赧然地低垂着頭的短發女孩:“女孩子不是都很會唱歌嗎?”
寧茵沒想到藍傲文問得這麽理直氣壯,倒像是她在推脫了,連忙擺手:“我真不會唱,不是每個女孩都會唱歌的……”說着偷偷瞄了一眼黑着個臉的藍傲文,心說他怎麽會覺得是女孩子就該會唱歌的呢……
藍傲文閉了嘴,兀自裹了裹毛毯,悶聲道:“那我當時幹嘛要收留你……”
寧茵覺得很抱歉。
藍傲文仰頭望着夜空,良久,喃喃道:“不知道你姐姐怎麽樣了。”
寧茵也跟着擡頭望去,雖然姐姐背叛了首領,但是藍傲文的語調裏卻罕見的沒有一絲怨恨,更像在懷念一位老友,以致這一刻她竟覺得身邊的藍傲文難以置信的安靜溫柔,自己好像可以一直這樣陪着他看星星,直到天明。
。
寧菲猛地睜開眼,冷汗頃刻間布滿她的身體。
房間裏一片漆黑,夢中女孩絕望的哭喊聲卻萦繞在耳邊久久不去。
她閉上眼深呼吸了幾口,從噩夢中緩過來,才察覺不對勁,唰地從床鋪上坐起,警惕地朝黑暗中看去。
月色照着斜倚在窗前的人影,長長的修身風衣在月光下反射着宛如黑色獸皮般危險的光澤。
“樓戰大人……”寧菲驚得頭皮發麻,她不知道樓戰為什麽會在她的房間裏,更不知道對方已經待了有多久。
樓戰從窗邊起身,走到女孩的床前,居高臨下道:“你睡覺的時候從不脫衣服嗎?”
如果這句問話出自別人口中,想必定是帶着挑逗的意味,但樓戰的口吻中只有毛骨悚然的涼意,他英俊的臉逆着月光,蒼白得不似人類,寧菲簡直錯覺下一秒那身優雅的黑色風衣後就會赫然張開吸血鬼的黑色肉翅。
“你連睡覺的時候都很自律,”樓戰慢聲道,“做噩夢也不會翻身。”
寧菲不知該說什麽,樓戰的話裏帶着強烈的試探,這個男人果然疑心病極重。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樓戰大人,已經破譯出來了。”
樓戰掃了一眼寧菲:“反正你也睡不着了,一起去看看吧。”
。
寧菲跟随樓戰去了樓戰的房間,樓戰的精銳車隊此刻下榻在一座山間旅館裏,樓戰的房間總是少不了熊熊燃燒的壁爐,白狼趴在暖和的壁爐前,只在樓戰進來時擡起頭瞅了他們一眼,房間裏已有三人在等待,都是樓戰得力的手下和親信。
他們現在在距離錫安一百多公裏外的地方,再往北就會進入新城,穿過新城将抵達霜湖。
“我們用密鑰破解了加密的無線電電文,”一名通訊員向樓戰說明了情況,“藍傲文的車隊已經占領了洋館,他們需要大量物資和藥品,已用無線電通知熊牙基地在這三天內運來。”
樓戰點點頭,道:“看來密鑰沒有問題。”
寧菲站在門邊,神情驚愕,他驚愕的不是樓戰直到現在都沒信任過她,而是樓戰聽聞自己的車隊被藍傲文殺掠一空竟然是如此輕描淡寫的表情?!
不對……她蹙眉打量長桌邊一面低頭查看地圖一面聽手下人彙報的樓戰,心中掠過一個更駭人的念頭——難不成樓戰根本就是故意放出蘇澤在洋館的消息,等着藍傲文去錫安,只為了測試自己拿到的密鑰是不是真的?
也就是說藍傲文從離開庚林起,一路的所有加密通訊就一直受到樓戰的監控,可是藍傲文又不會懷疑,因為樓戰拿了一整只車隊作為誘餌!但凡藍傲文的行動與密鑰破譯出來的信息相悖,那麽就證實密鑰是假的。
寧菲心思輾轉,看着樓戰,只覺得這人深不可測得可怕,還好她交給樓戰的是真正的密鑰,否則恐怕連她自己都性命不保。
。
黎明時分,洋館上空的天色還是灰蒙蒙的,一名男子早早地鑽出帳篷,裹好禦寒的鬥篷,朝一輛貨車走去,他的步伐很輕很慢,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那是一輛特別的小貨車,總是停在車隊的老位置,貨車上并沒有裝載物資,但這輛車子長久以來卻都是藍傲文車隊的必備成員。至少從前一直是。貨車後車廂上碼着裝信鴿的籠子,而他的任務,就是每天早起喂養和訓練這群鴿子。
在車隊使用無線電密碼通訊以前,這些灰灰白白的鴿子都是用來傳信的,不過自從車隊開始用無線電加密傳輸與基地進行聯系後,這些鴿子就沒多大用途了,差不多都變成了肉鴿,但是其中有兩只他一直小心保留了下來,避免它們被殺來吃了,因為……
男子一面在冷風中摩挲着手臂,一面繞過貨車車頭,走到車尾時卻赫然愣住了。
他先是看見抱臂站在貨車後,好似一直在恭候他的LEON,而後看見了另一個人,不禁臉色蒼白。
“……首,首領?”
藍傲文背對着他站在貨車後,身上還披着那條寬大的淺灰色毛毯,貨車車廂的布被掀開了,鴿子們在籠子裏躁動地撲扇着翅膀,一只白色鴿子正在藍傲文手中不安地轉動着腦袋。
“我不記得寧菲在的時候,我們有養這只鴿子。”藍傲文垂首道,手指溫柔地撫摸過鴿子的背脊。
男子盯着藍傲文修長優美的手指,只覺得背心又冷又麻。
LEON掃了一眼那只信鴿:“這鴿子我也沒印象。”
藍傲文捧起鴿子,低頭嗅了嗅鴿子的羽毛,嫌惡地皺起眉:“我不喜歡它身上的味道,這不像我的鴿子,我覺得更像樓戰的,”說着雙眸一擡,“你覺得呢,阿賴?”
男子被那陰冷如蛇蠍的一眼瞧得驚恐萬狀,掉頭就想跑,卻哪裏還跑得掉。
他被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镖按倒在地,蒙面狙擊手上前搜身,最後從腰側搜出一張紙條,交給LEON。
LEON展開紙條,紙條上的內容是用莫斯密碼寫成的,他慢慢掃過去,大意為:藍傲文三天後動身前往霜湖種子銀行,兵分兩路聲東擊西,各路共計一百人,配重武裝,分別經707號國道和26號國道。
這些是昨晚藍傲文定下的決定,全車隊的人皆知,但是消息并沒有通過無線電傳給熊牙和淮港的基地。
藍傲文抱着鴿子走到地上的阿賴面前,蹲下道:“你真以為我會這麽做嗎?”
阿賴這才驚愕萬分地擡起頭。俊美的蜜發青年冷笑着站起來,在他的注視下,将那張紙條親手綁在信鴿的腿上。
白色的鴿子在藍傲文手中振翅而飛。
信鴿不會直接飛向樓戰,而是會定向飛向樓戰在大陸上最大的基地谷神基地,基地可以選擇派人通知樓戰,或者自己采取行動。
不過藍傲文料想基地不可能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即是說未來三天後,谷神基地将派出大隊人馬在707和26國道埋伏集結,屆時樓戰在谷神基地的兵力勢必被削弱,而藍傲文自淮港和熊牙集結來的力量将強攻下谷神基地,活口一個不留。
阿賴仰頭看着正目送信鴿遠去的藍傲文,蜜色卷發的美人面朝曙光,從太陽的方向吹來的金色的風拂動他身上淺灰色的毯子,這仿佛是在放飛和平鴿一般充滿詩意的畫面,卻看得他內心毛骨悚然。他想着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纰漏,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的行動露了馬腳,還是早在他放走寧菲的那一刻,藍傲文就已經察覺了?
信鴿飛到了目力不可及的地方,他看着藍傲文轉過身來,從他身前走過時淺灰色的毯子帶起一陣涼風,伴着低沉的三個字:“解決他。”
子彈在那一刻沒入他的後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