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眠昏迷了，我開始學習如何照顧一個睡不醒的人。
說實話你不醒來我還是挺害怕的，每天呆在醫院坐在病房裏，只有我面對的是不會說話的人。聽着那些爺爺奶奶悠閑聊着新聞，唠着家常，我不由得有些煩躁，但又覺得，有個人說說話挺好的，活着就好。
還挺羨慕的。
于是我也學着他們的樣子，天天講着我看到聽到的事，偶爾跟你講講八卦娛樂。
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醒來，醫生沒給我準确答複，只告訴我他會醒，時間問題。
快點醒啊，陪我聊聊天。
我放下了工作，遞交了辭職申請，得到批準後每天醫院家裏兩頭跑，偶爾也會去趟超市。我怕你醒了沒看到喜歡吃的東西會鬧脾氣，學着視頻裏那樣做菜煲湯，險些把廚房炸了。
因為正當季節，你喜歡吃的橘子外面哪都在賣，我一口氣買了五斤橘子放在自己搭的小桌子上。橘子可以放的時間比較長，所以你什麽時候都可以吃上，變酸了不好吃了我就去買新的。
醒了記得把橘子錢還我噢。
有時候我也會吐槽下周眠，他挑食，可挑可挑了，最喜歡喝的番茄湯不讓放蛋，你說這小孩是不是有病？
但每回我手都碰到雞蛋了，又把盒子往裏推了些，關上了冰箱門。
不吃就不吃吧，挑食也沒事的。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要讓你當長工，讓你像我這般照顧我。
今天接到你媽媽的電話了，她說沒人見到你，給你發信息也不回，她很擔心你。我想，醫院也就給我打了電話通知我過來啊，別人當然沒見到你。
我想向她說明你的情況，又想起好多年前我們在咖啡廳閑聊，你說你媽媽身體不好，到嘴邊的話拐了個彎兒。
我騙她說，你現在在趕工作呢，是一個很大的工程，老板讓大家住公司了，再過一段時間工作完成了，就能拿到很多很多的錢，到時候就能去看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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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媽警惕心挺高的，聽到不是你的聲音聲音兇了些，問我是誰。
我說我是你的朋友，手機落在我這兒了，有空就還回去。
她好像突然想到什麽，半晌才笑嘻嘻回應我：“啊……噢，懂了懂了，你讓他照顧好身體，麻煩你了。”
我很奇怪，她怎麽知道麻煩我了？還想說些什麽，那邊先挂了。作罷，我想起你應該沒請假，想替你跟上司打個招呼，卻被鎖屏密碼困住了。
我試了你的生日，手機號碼，你媽媽的手機號，無果，只好放回包裏。
如果你被扣工資了，希望你不要生氣，你要是生氣的話我就不讓你還橘子的錢給我了。
隔壁床的奶奶不見了。
我早上趕過來時看見床上剩下洗幹淨的病號服和整理好的床單被罩。
應該是痊愈了吧，我想，那挺好的，醫院讓人呆着真的不舒服。
如果我沒看到下面這一幕，我一定會覺得這是個好事。
我看着常伴在那個奶奶身邊的爺爺，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邊。我把椅子讓給他，想應該是有什麽東西遺留在這忘拿了，爺爺朝我彎身示意感謝，拉進椅子坐下了。
為什麽不帶着奶奶呢？大概是不想聞到沖鼻的消毒水味了吧。
我聽見小小的抽泣聲，想出門打水的動作一頓。我轉身去尋找聲源，突然意識到現在病房裏只有我們三個。我朝爺爺望去————哪有尋找東西收拾的動作，爺爺一只手隔着空氣在病床上放慢慢拍着，另一只手靠在床沿緊緊握成圈兒，有些詭異。
我意識到什麽，喉嚨一緊。
“老伴兒，你怎麽就比我先走了呢……”爺爺帶着哭腔，低聲喃喃。
恍惚了下，我好像看見了床上真的有人影，被安撫着。
我有些難受，抄起打水盆跑出去，輕輕帶上門，隐約見聽到一聲“謝謝”。我坐在門邊的椅子上，粗喘着氣，仰着頭緊緊閉上眼。
對于人的死亡其實我是很難接受的，即便每個人都要經歷這個環節。
昨天還在自己面前笑嘻嘻的人，今天就不在了，任誰都接受不了吧。何況哪是陪伴她走過許多年的愛人。
醫院的隔音效果一般，很容易就聽見了爺爺的哭聲，我覺得呆在這很尴尬，去完成了剛想做的事。
我捧着水盆回來時，爺爺已經離開了，椅子還在原位，似乎只有這個才能證明前面不是夢。
我撩起周眠的衣服，小心避着針管，為他擦拭着身子。護士進來置換床牌，有些惋惜地說：“這位奶奶曾經也昏迷了好長一段時間，是爺爺一直陪着她。這回清醒這麽長時間，我們都以為是要好了，為她高興，沒想到……唉。”
那個床位，馬上就要有新的病人住進來了。
我正在動作的手一頓，護士搖着頭離開了。聽着她剛剛那番話，我想到了“回光返照”一詞。
昏迷……蘇醒……死去……
我圈住你的手臂，整個人有些顫抖。床單上冒出星星水漬，我抽着紙巾擦，擦不掉，越擦越多。可是水盆現在被我放到了地上————我遲鈍地撫上自己的臉頰，涼涼的，又有淚水滴落在手指上，濕潤感刺激地我臉麻麻的。
我朝自己打了一巴掌，痛感蓋不過悲感。我哭着抓住你的手，又怕你被我抓痛了，只敢虛虛地捏着你的衣袖。
“不要睡了，周眠，快點醒吧。”我哽咽着說，“不要死……”
這一刻，我十分懼怕。
害怕面前床上躺着的這個人醒不來了，害怕他醒來後像奶奶一樣，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想起曾經被推送過的長文，開頭就是醒目的一句：昏迷的人是聽得見話的。
我吸吸鼻子，盡量讓自己正常一點，貼着你的耳畔，我說：“你聽得見嗎？聽得見吧。下面這句可不許聽不見。”
“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抓住你的手，滑入，十指相扣。
這句千萬，千萬不要，不要沒聽見。
